“得得,算哥們兒多嘴了成不?”高紅路灌了一口啤酒,“我自罰一杯賠罪。”


    高紅路喝完了杯子裏的啤酒後,邊給自己倒啤酒邊問陳清,“對了,這麽久有楊楓和小明的消息嗎?”


    陳清搖了搖頭,“小明上次回來過一次,就沒啥消息了,聽他媽說他在廣東做生意呢。至於楊楓,那就一點消息都沒有過,連封信都沒有過,誰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服務員把菜端了上來,滿滿的幾乎白了一桌子。


    高紅路有些黯然,“咱們幾個從小一塊長大的哥們兒轉眼就全分開了,相聚聚都難。”


    陳清突然想起一件事,問他,“對了,你上次來信不是說你準備考軍校嗎?怎麽又複員回來了?沒考上?”


    高紅路喝了口啤酒,說,“我壓根就沒去考,資格被取消了。”


    “不可能。”陳清不相信地說,“你不是剛立了功嗎?怎麽會被取消考試資格?肯定是你又喝酒鬧事了。”


    高紅路看著陳清,淡淡地一笑,“是我自己取消我得考試資格的。”


    陳清更糊塗了,“你小子沒犯病吧?部隊多好啊,哥們兒想去還去不了呢。”


    “你小子才犯病呢。”高紅路忍不住一笑,說,“這是我媽叫我回來的,而且我也在部隊呆煩了。(.)”


    “你少跟我這兒打馬虎眼。”陳清笑著說,“這可不像你啊,別以為你穿著軍裝就能冒充好孩子,哥們兒太了解你了,你小子絕對是喝醉了酒瞎鬧胡搞把部隊的領導給惹煩了,要不就是你裝病想泡小護士。"


    高紅路笑罵,“去你大爺的,現在我算知道人家梁藍為什麽會離開你了。”


    陳清一楞,“為什麽?”


    高紅路笑道,“你這小子就是個練嘴的料,成天瞎琢磨人,還盡把人往壞處想。”


    陳清也笑,“看來你小子當兵還沒當傻,哎,這說你呢,怎麽又扯到我這兒了,那你說,你是為啥回來的?”


    高紅路神色有些黯然,“我是因為古華才複員的。”


    陳清聽了高紅路這麽說,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


    “我這人一輩子這麽大,就隻後悔過這麽一件事,那就是不該那次部隊救災任務時去把古華找回來。”高紅路喝了口啤酒,“其實他根本就用不著再去表現什麽,他已經拿到軍校的錄取通知書了,而且當時他已經到車站了,再過幾個小時就能坐上回家的班車了,可是我﹍”


    高紅路哽咽地說不下去,陳清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算了,這事已經過去了。(.)”


    高紅路搖了搖頭,“沒有過去,我一直在自責,如果不是我帶著連長去車站把他找回來,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在軍校裏了。”


    高紅路往已經空了的杯子裏倒了啤酒後,仰頭一口喝幹,“自從古華犧牲後,我在部隊裏就滴酒不沾了,因為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古華﹍”


    高紅路說不下去了,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陳清靜靜地聽著,也陷入了沉思中。


    過了好一會兒,高紅路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對陳清說,“你不知道,其實我以前一直都是挺看不起古華的,他為了能留在部隊,一直在走領導的後門,想靠上級領導的幫忙弄張上軍校的推薦表。可是他根本就沒錢,所以他就跟我借,我在部隊三年裏,就那段日子是最苦的,別說零食不敢買,就連買煙都得買小賣部裏最次的。我家裏給我寄的錢,有時候我還沒揣穩當,就被古華給借了去買東西去給領導送禮走後門了。”


    陳清有些不解,“古華為什麽那麽想留在部隊裏?”


    高紅路搖了搖頭,“這我也不是太清楚,古華也沒和我談過這些,本來,我以為他是因為家裏窮不想在林場裏這樣呆一輩子,古華犧牲後,何連長和部隊上的領導去古華家做慰問和烈士外調,據他回來說,其實古華家的狀況並不是太差,雖說不如跟城裏人的生活好,但起碼還過得去。”


    陳清說,“古華好像還有個老母親在家吧,我以前常聽他提起過。”


    高紅路點點頭,“不過,何連長他們去的太遲了,古華的母親就在他們到的那天早上去世了。實際上,當老人家得知古華犧牲的消息後就病倒了,她一直支撐著,但最終還是沒有看到兒子用生命換來的軍功章。”


    高紅路抹了抹眼裏湧出的淚水,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雲煙,甩了一支給陳清,“另外,我聽何連長說,他在林場看了古華父親的曆史檔案。”


    高紅路點著了煙,“說來你可能不相信,古華的父親居然早在四六年就在山東老家參了軍,按我們現在的話說叫老革命。他當兵的時候才十幾歲,跟著部隊從山東一直打到川西,後來還參加過抗美援朝。”


    陳清睜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這不太可能吧,按這資曆,怎麽可能隻待在這麽個小林場裏?難道是在文革的時候受迫害?”


    高紅路搖了搖頭,語氣裏有些苦澀,“這是因為古華的父親在朝鮮戰場上當過戰俘,而且在他身體上還被戰俘營裏的一些叛徒刺上了許多反動口號和標語。”


    陳清曾經在書裏了解過這些曆史。


    高紅路繼續說道,“當時很多身上被刺了字的誌願軍戰俘都被迫選擇去了台灣,因為帶著這樣的身軀回到國內,就等於是帶著永遠也洗不掉的恥辱回國。但古華的父親還是選擇了回到國內。”


    高紅路沒再說下去,臉上現出一些無奈。


    陳清還記得他看過的關於這些誌願軍歸國戰俘的經曆,六千多名誌願軍戰俘回國後,全部被開除了黨籍,取消了軍籍。不但以前所有的功勞被一筆勾銷,還受到了許多不公正的待遇。


    不難想像,古華的父親帶著這一身屈辱的紋身回到國內,會遭受到怎樣的淒慘境遇,甚至連他的家人也會因此蒙受羞辱。


    “據林場場長說,古華的父親雖然早就離開了軍營,但卻一直保持著軍人的作風,在宣布給他平反恢複黨籍的時候,他首先關心的並不是待遇問題,而是他的軍籍和他的部隊,可惜直到他去世時,他的願望也沒能再實現。”


    在孩子的心中,父親大如天,可以想像得出來,古華從小耳濡目染父親對軍營的留戀,不可能不對他的想法有影響。


    或許,古華之所以希望留在部隊,就是想自己能夠完成父親重回部隊的遺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二十年後再相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羽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羽竹並收藏二十年後再相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