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周玨雙眸微動,目光落在了這位剛剛出現的光頭僧人身上,神色凝重的低聲道。


    中年僧人的禪定功夫修行深厚,其心如大地般穩固,能安忍一切,不為外境所動,智慧如同深藏的寶藏,靜謐而深邃能洞察世間真相,為眾生指引迷津。


    “今個兒是什麽日子,竟然讓三教祖師齊聚劍氣長城,倒是罕見?”


    自從萬年前登天之戰後,三教祖師基本都宅在自己的小洞天內,很少外出,更不用說三人齊聚一同現身了,可謂是萬年來第一次。


    老聾兒聽到周玨此話,臉上神色劇變,身體微微發抖,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光芒,本來見到道祖駕臨就已經驚駭莫名了,如今倒好,三教祖師齊聚,嚇得他胸膛的心髒劇烈跳動,腦袋死死低著,不敢抬頭看向三位人間至高。


    “善哉,善哉,沒想到道友如此有慧根,可願入蓮花天下,我願意將蓮花寶座讓與你!”


    中年僧人放下雙手,慧眼望向了青衫劍仙,臉上滿是真誠之色,他能夠清晰的感知到對方身上隱藏的深厚佛性,慧光普照,對佛法的領悟不弱於自己,自己道化天下之後,完全可以成為蓮花天下之主,接替佛祖之位。


    “佛祖好意,我心領了!”


    周玨微微搖頭,沒有絲毫的動心,他此生專修劍道,一心一意,劍心純粹,不為外物所動,根本就對成為蓮花天下之主沒有絲毫的興趣。


    道祖,至聖先師見周玨沒有任何猶豫的拒絕了佛祖的邀請,並沒有感到意外,修為境界到了周玨這等地步,可以說是心如磐石,不可動搖,不要說是蓮花天下之主,就算是三座天下之主也難以動搖周玨的心性。


    老秀才,老聾兒二人境界差了許多,聞言忍不住抬頭看向了周玨,見他麵容冷峻,堅定,心中敬佩,同時又為其感到可惜,那可是蓮花天下之主,三教祖師之一的佛祖之位啊。


    蓮花天下由佛家統治,四方佛陀坐鎮,幾乎人人皆是僧侶信徒,擁有一八零八座淨土佛國。蓮花天下的僧人修行高深,有的畫地為牢立地成佛,有的乞遊千萬裏落心中蓮花,有的講法天女散花頑石點頭,若是周玨願意入主蓮花天下,地位那是何等的尊崇神聖。


    隻有周米粒臉上帶著迷茫之色,撓了撓小臉,目光上下打量著佛祖,透著幾分好奇。


    “原來你就是佛祖啊!”


    周米粒目光開始移動,先是看了一眼道祖,麵容稚嫩,氣息飄渺,然後又看向了佛祖,中年僧人,法相莊嚴,最後才看向了至聖先師,麵容蒼老,浩然剛大,小臉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一拍手掌,笑著說道。


    “少年,中年,老年,三教祖師竟然映照出了人的一生!”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微微一愣,隨後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著黑衣小姑娘,讓這個隻有米粒大膽子的大水怪有些害怕,悄悄藏到了周玨的身後,一雙白胖胖的小手緊緊攥著,躁動不安。


    “玲瓏之心!”


    “赤子之心!”


    “靈性天成!”


    三教祖師臉上都露出了讚歎的表情,同時開口讚道。


    老秀才,老聾兒也是一臉驚奇的注視著周米粒,他們從未在這個角度認識過三教祖師,也從未想過這其中代表的意義。


    周玨伸手摸了摸黑衣小姑娘的腦袋,頭發被揉亂了,惹得小米粒眉頭直皺,不滿的瞪了周玨一眼。


    “沒想到你居然能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看來真的不傻!”


    “我當然不傻,可聰明了!”


    周米粒得到了誇讚,小臉笑得燦爛,得意的瞥了一眼青衫劍仙,嘴角翹起,怎麽也壓不住了,這還是周玨第一次誇她聰明呢。


    一行人站在街道上,有些顯眼,周玨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情況,右手一伸,說道。


    “前麵有間茶鋪,不如我等前去坐一坐?!”


    道祖,至聖先師,佛祖自然不會反對,同時移步,周玨牽著黑衣小姑娘,老秀才,老聾兒分別跟在至聖先師和周大管家的身後,如同跟班,不敢放肆。


    這間茶鋪內裝飾簡單,擺著幾張桌子,也沒有什麽名貴的好茶,價格便宜,隻能解渴。


    周玨,道祖,佛祖,至聖先師四人落座,老秀才,老聾兒,碧霄洞主紛紛站著,不敢坐下。


    小米粒好奇的打量著碧霄洞主,她沒想到道祖的青牛居然是一頭大妖,可以化為人形。


    此時的周米粒記起了自己大管家的職責,拿出了一粒碎銀子,小跑到掌櫃麵前,要了一壺最好的茶,然後她又從自己身上的棉布包中掏出了一大把瓜子放在桌上,仰頭說道。


    “這茶水沒啥名氣,茶葉來自掌櫃自家種的老茶樹,自己炒製的,是今年的新茶哩!”


    “這瓜子是我拜托府中廚子大叔幫忙做的,他有秘方,可香哩!”


    “三位老神仙,夠不夠?不夠我還有啊!”


    周米粒拍了拍腰間斜跨的棉布包,熱情豪爽,將待客之道體現的淋漓盡致,本來小姑娘的棉布包還有雲溪小魚幹,隻是剛剛全都給了碧霄洞主,如今連她都沒得吃了。


    三教祖師注視著小姑娘,感受到了她的真誠,露出和善的笑容,回道。


    “夠了!”


    “剛煮沸的茶水,三位老神仙,你們要小心燙啊。”


    黑衣小姑娘提起茶壺斟了四杯茶水,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走到了一旁的桌前坐下,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把瓜子,自顧自的嗑著,沒有打擾周玨與三位祖師喝茶聊天,十分乖巧。


    “小米粒,過來坐!”


    至聖先師對黑衣小姑娘十分喜愛,招了招手,示意小米粒坐這桌。


    “不合適哩,你們還要談大事呢!”


    周米粒遲疑的搖了搖頭,她不是不懂分寸的人,三教祖師和周玨都是天下頂厲害的大人物,商量的都是決定天下沉浮的大事,她不好打擾的。


    “這人間哪有什麽大事,你過來坐這兒,不礙事的!”


    周玨笑了笑,伸手示意周米粒過來坐,寵溺的說道。


    人間萬物多如毛,我有小事大如鬥。在周玨的眼中,這四座天下的大事也不及眼前這個黑衣小姑娘重要。


    “所言甚是,人間無大事!”


    道祖撫掌而歎,稚嫩的臉上滿是讚同的表情,開口附和道。


    佛祖低頭垂眸,沉默不語,雙手合十,默誦真經,也沒有反對周玨的話。


    對於三教祖師,周玨四人而言,四座天下哪有什麽事情能夠算得上是大事,隻要有他們在,天大的事兒也是小事兒,不值一提。


    周米粒見周玨四人如此敞亮,高興的站了起來,小跑到了周玨的身邊坐下,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十分可愛。


    老秀才等人就沒有這個待遇了,不過也得了三教祖師的首肯,找了一張桌坐了過去,擺脫了人形屏風的狀態。


    周玨將滾燙的茶水端起,喝了一口,麵不改色,到了他這種境界,早就寒暑不懼,水火不侵了,小小的一杯沸水而已。


    三教祖師同樣端起了茶杯,飲了一口,瞧得小米粒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周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雙眸微眯,寒光閃耀,鋒芒畢露,朗聲道。


    “不論三位祖師為何而來,今日機會難得,不若論道一場?”


    道祖,至聖先師,佛祖三人聞言,紛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對視了一眼,同時點頭,頓時浩然之氣,青冥紫氣,佛家靈光閃耀,彌漫整座茶鋪,封鎖了天地空間,截斷了光陰長河。


    佛祖雙手結印,食指紛飛,一朵蓮花綻放,一花一世界,一沙一須彌,一方非虛非實的大世界在幾人的麵前如同畫卷一般,緩緩展開,三教祖師同時清喝一聲,化為一道流光射入到這方大世界之中。


    周玨見狀,眼中精光閃耀,隨即身化劍光,就要投入這方大世界之中,同時還有四道劍光分化,斬破了被封鎖的時空,將老秀才,周米粒,老聾兒,碧霄洞主卷起,一同投入了這方世界。


    一座雄偉巍峨的山嶽橫在天地之間,此山乃是造化所鍾,龍脈匯聚,有著種種不可思議之玄妙。


    在山腳下有一座儒家書院,天下之文運匯聚在一位老者的身上,他麵容蒼老,白發蒼蒼,院中還有一位老秀才,寒酸無比,卻有浩然之氣,充塞天地,剛正宏大。


    半山腰有一座小道觀,觀中有一位少年道童,雙眸滄桑,氣息縹緲,匯聚三千紫氣,深諳道法玄妙。道觀外還拴著一頭威猛見健壯的青牛,在慢吞吞的嚼著青草,悠閑自得。


    山巔還有一座寺廟,廟中沒有佛陀雕像,隻有一位中年僧人坐在蓮花寶座之上,閉目參禪,身如菩提,心如明鏡,佛性濃鬱,金光璀璨,法相森嚴。


    在此山的不遠處,有著一座浩瀚的湖泊,波光粼粼,浮光掠金,湖泊之中生有赤色蛟龍,猙獰凶惡,還有一條黑色的大魚,十分熱鬧。


    在湖泊岸邊蓋有一座草廬,草廬中青衫劍客盤腿而坐,一柄長劍橫放其上,劍身顫動,錚錚劍鳴,響徹天地,鋒芒畢露,直指那書院,道觀,寺廟。


    突然,天地間響起了朗朗讀書聲,一副浩然畫卷從書院之中衝霄而起,橫掛虛空,遮天蔽日,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形象一一浮現,每一道身影中都手握書卷,赤血丹心。


    少年道童抬頭看向了天空的浩然畫卷,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步踏出,陰陽二氣身升騰,衝入了雲霄,化為一張太極陰陽圖,陰陽雙眼化為了日月,緩緩轉動,日升月隱,晝夜交替,四季輪轉,永無休止。


    中年僧人緩緩睜開了慧眼,遍觀十方世界,洞察世間萬物,雙手合十,一道佛音響徹,天地間多了一尊千萬丈的金身法相,頂天立地,蘊藏無上偉力,不朽不滅,永恒自在。


    青衫劍客見此,起身而立,五指握緊劍柄,鏘的一聲,劍光浮現,周天星鬥齊耀,一條璀璨星河掛在了虛空,洶湧激蕩,湧向了浩然畫卷,陰陽太極圖,金身法相。


    四者激烈碰撞,天地間無數道韻彌漫,道音在有情眾生心中回蕩,青牛,老秀才,赤色蛟龍,黑色大魚紛紛沉浸其中,心神渺渺,難以自拔。


    片刻後,赤色蛟龍麵露痛苦掙紮之色,猛地睜開了雙眸,瞥了眼陷入頓悟狀態的黑色大魚,露出了豔羨之色,蛟龍出水,破開了虛空,遁出了這一方大世界,回到了狹窄簡陋的茶鋪之中。


    老聾兒臉上露出了苦澀,懊悔不已,低聲呢喃道。


    “三教祖師與周玨論道,可是天賜的機緣造化,可惜我悟性愚鈍,心有執念,福緣淺薄,破不開世間的文字障,隻能早早遁出佛祖演化的大世界。”


    四種大道碰撞,誕生了種種不可言說的玄妙,無數道韻,道音彌漫擴散,讓碧霄洞主久久不願蘇醒,隻是隨著道韻入體,慧光漸漸變得黯淡無光,心神不得不退出,碩大的牛眼中露出了遺憾之色,他雖然在數千年的時光中,經常向道祖問道,但是還是略遜老秀才一籌,無法繼續領悟大道之韻,不得不退出了。


    “哞!”


    上古青牛仰頭咆哮,衝天牛角猙獰凶惡,健碩龐大的身軀猛地撞破了虛空,黑漆漆的孔洞吞噬了身影,茶鋪中多了一位老道人。


    老秀才盤腿而坐,雙眸緊閉,臉上的皺紋透著歲月的滄桑,純白的浩然之氣籠罩全身,衝天而起,直入雲霄,浩大剛正,不可侵犯。


    湖泊之中大黑魚身形扭動,腹下生出了利爪,頭頂凸起,兩根龍角緩緩生長,化為蛟龍,無數道韻道音融入其體內,純化血脈,喚醒了其中古老的傳承,利爪漸漸分為五趾,身形拉長,修長苗條,身上生出了一層層細密的黑色鱗甲,頜下兩條龍須擺動,張口發出了一聲龍吟,激起了萬丈驚濤,洶湧激蕩。


    真龍出水,升入雲霄,在浩瀚雲海中盤旋遊動,吞噬著道韻法則,體型不斷膨脹,三千丈,三千一百丈,三千二百丈,.三千五百丈,四千丈,五千丈,八千丈,一萬丈,周身氣息暴漲,無窮水運融入體內,一道桎梏關卡悄然破碎,踏入了十二境仙人境。


    真龍眼中露出了幾分迷茫之色,好奇的打量了一眼正在鬥法論道的四人,神龍擺尾,虛空破碎,萬丈身軀紮入黑色的孔洞之中,黑衣小姑娘再次出現在了茶鋪之中,笑嘻嘻的坐在長凳上,自顧自的嗑著瓜子,兩條小短腿不斷晃蕩著。


    同時,周米粒還不忘抓一把瓜子分給碧霄洞主與老聾兒,引得兩位大妖對其越發喜愛。


    又過了一刻鍾,老秀才身體微顫,眼眸緩緩睜開,周身籠罩的浩然之氣轟然崩碎,化為了虛無,蒼老的臉龐神色微變,一步邁出,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現在了外界之中,與周米粒三人一同嗑著瓜子,靜靜的等待著論道結束。


    周玨,道祖,至聖先師,佛祖見老秀才等人已經全部遁出了這方大世界,再也沒有了顧忌,全力出手,浩然畫卷,陰陽太極圖,法相金身,劍氣星河之間的碰撞越發激烈,虛空破碎,混沌一片,生滅不定,轉瞬即逝,光陰長河都被這場論道波及,平靜的河麵掀起了滔天巨浪,刺激到了沉睡在河底的那位高大的白衣女子。


    東寶瓶洲,驪珠洞天破碎之後形成的福地,小鎮中那座耗費了大驪王朝三千年財力精力打造的廊橋之下,懸掛的那柄鏽跡斑斑的鐵劍開始顫動,射出了一道浩大凝練的劍氣,直衝雲霄,震動了整座驪珠福地,撕裂了浩然天下的屏障,落入了劍氣長城北邊城池簡陋的茶鋪中。


    青鸞國,一座山野湖泊之畔,陳平安以一根手指支撐身體倒立,體內真氣按照天地樁的方式運轉,體悟天地樁的奧義,一股奇特的拳意彌漫開來,讓空間微微扭曲,道則混亂,好似上下顛倒,萬物翻轉。


    同時陳平安空閑的那隻手二指並攏,掐動劍訣,凝練純粹的劍氣沿著體內的竅穴氣府不斷運轉,路線複雜至極,劍氣每前進一步,就會得到一分淬煉,變得越發凝練純淨,同時還與天地樁的真氣運轉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周身空間越發混亂,那股令天地倒轉,乾坤反複的拳意更加凝實。


    突然,草鞋少年似乎心生感應,手腕微微用力,身形倒轉,變回正常站姿,抬頭看向了南方的劍氣長城方向,一道璀璨劍光映入眼簾,讓他情不自禁的吟道。


    “天道崩塌,唯有一劍,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


    這道至高劍氣撕開了虛幻大世界的屏障,出現在了虛空中,與劍氣星河,浩然畫卷,陰陽太極圖,金身法相碰撞在了一起,轟然一聲巨響,山嶽崩塌,湖泊幹涸,世界破滅。


    周玨,道祖,至聖先師,佛祖四人身形出現在茶鋪之中,圍坐在桌前,同時抬頭看向了那座冥冥之地,一條虛幻無垠的光陰長河流淌,水麵上浮現出了一位高大的白衣女子。


    這女人麵容絕美,神色冷漠,雙眸緊閉,似乎還在沉睡中,卻似乎感應到了四人的目光注視,微微點頭,身形就沉入了深不可測的河底,消失不見。


    “她還未蘇醒,隻是受到了道韻法則的刺激,本能斬出了這一劍!”


    道祖緩緩收回目光,麵色舒緩,端起了麵前的茶杯,低頭輕啜了一口,這茶葉雖沒有什麽名氣,但茶香醇厚,唇齒留香,讓他忍不住又飲了一口,這才放下茶杯,緩緩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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