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一定。[]”莫裏婭皺了皺鼻子,不服氣的說道:“做漢人將軍有什麽好,能有我們匈奴的牛羊多嗎?”


    衛風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滿臉通紅,用手指指點著莫裏婭脹紅的小臉,連連搖頭:“木子,你隻知道匈奴人牛羊多,卻不知道我漢人的富人更多。別說左校王,就算你們單於,直接掌握的財富,也不抵不上我大漢的一個富戶。要是真象你說的那樣,匈奴人比我們漢人還富,你們還要去搶嗎?你什麽時候看到我大漢人去搶別人的?從來都是我大漢恩賜給你們,對不對?”


    莫裏婭氣得小臉通紅,卻又無言以對,衛風說得都是實話,匈奴人牛羊再多,也富不過漢人,更別提風雪一來,牛羊就得麵臨凍死的可能。可是出於好強的天性,她還是對衛風這種看不起匈奴人的口氣十分不滿,她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理睬衛風。


    “就算你們匈奴的牛羊多吧。”衛風讓了一步,輕輕的拍了拍莫裏婭軟軟的肩頭,和聲說道:“木子,你知道漢人和匈奴人


    最大的區別在哪兒嗎?”


    “不知道。”莫裏婭氣呼呼的說,小手緊緊的攥著石子。


    “你們匈奴人,騎著馬,趕著牛羊,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死了,隨便找個地方一埋,以後他的家人就會忘記他。而我們漢人則不同,我們通常呆在一個地方不走,一代人接著一代人的繁衍下去,人死了,就埋在附近,他的子孫,每年都會去祭拜他,希望他在天上生活得快快樂樂的。而那些沒有葬在家鄉,或者沒有子孫祭拜的人,就會成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寧,就象這外麵的風一樣,永遠在大地上遊蕩,沒有安息的可能。木子,你們匈奴人也相信鬼嗎?”


    衛風抬起頭看了一眼莫裏.婭,卻見莫裏婭臉色煞白,眼神十分緊張的看著被微風吹得晃動的帳篷,柔弱的身子不停的顫抖著。衛風有些奇怪,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木子,你怎麽了?”


    “我……我……我怕……”莫裏婭嘴一撇,哭了起.來,她扔到的石子,兩手緊緊的抱著肩,抽泣著:“我怕鬼,


    你別說了,我怕鬼。”


    衛風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看著剛才還一臉不服氣的莫裏婭突然之間哭了起來,這才恍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象個小大人的女娃還隻是個八歲的孩子,長得再高,終究還隻是個孩子。他伸出手,將莫裏婭抱了過來,摟在懷裏,用大氅裹著她,抽出一塊絲帕,將她哭花的小臉擦了擦,然後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好了,有哥哥在,什麽鬼都不會來。哥哥在長安城的時候,有個外號,你知道叫什麽嗎?”


    縮在衛風的懷中,莫裏婭總算安靜了些,她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帶著鼻音問道:“是什麽?”


    “哥哥在長安城的時候,外號鬼見愁,就是說,鬼見了.我也要愁,所以他們隻能躲著我。”衛風笑嘻嘻的說道:“所以隻要哥哥在這裏,就不會有鬼敢來打擾木子。”


    “噢。”莫裏婭膽怯的看了看四周,拉緊了裹在她身.上的大氅。


    “我們還說你們.的左校王。”衛風定了定神,接著說道:“我們漢人說落葉要歸根,不管他是在外麵幹什麽,要死的時候,他都要趕回老家去。哪怕是因為意外死在外地,也要回家安葬,葬在家鄉,他的魂靈才能安息。”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們漢人每次打完仗,都要把戰死的人運回去,原來是這個原因啊。”莫裏婭恍然大悟,既膽怯,又興奮的說道。[]


    “是啊。”衛風黯然的點點頭。打仗之前,需要準備的物資裏麵,就有一項是棺材,要準備成千上萬的薄木棺材,用來盛斂戰死的將士,每次打完仗後,官道上總是絡繹不絕的運送棺木的隊伍。以前父親衛青在世的時候,他還沒有莫裏婭這麽大,也是象現在這樣,偎在父親的懷裏,聽父親講那些打仗的故事,每次說到最後,父親總是神色淒然的長歎一聲。那時候他不明白,現在自己帶了兵,算是有些明白了。上次胡騎營突襲屠耆,雖然說死傷極其有限,可是也有數百人戰死,幾百口棺材,已經排成了一長列,讓他不忍多看。他不敢相象,大戰過後,幾萬人的死傷,又將是如何的場麵。


    一戰定匈奴,隻有徹底解決匈奴的問題,才能避免以後再出現這樣的慘劇。隻是,一戰定匈奴,又是多少的渺茫啊。漢軍雖然有十五萬人馬,可是匈奴人也有近十萬騎兵,想要全殲,其中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小。如果再有十五萬大軍,或許還有些可能。


    “是的。”衛風搖了搖頭,似乎要把心頭的傷感搖出去,他摟了摟莫裏婭,接著說:“死了的人,要回到家鄉安葬,然後有子孫每年來祭拜,他才能在天上生活得好。如果子孫不來祭拜他,他也會很傷心。你知道李家以前的故事嗎?”


    “不知道。”莫裏婭搖了搖頭,她當然不是一點不知道,雖然李陵從來不對她說起,但是阿媽蓋婭卻通過和蘇武的接觸,了解了一些。


    “李家是我大漢的將門,先祖是始皇帝手下的大將李信,曾經帶著數千人千裏追擊逃亡的燕太子丹,就在現在的遼東那個地方。”衛風指了指那個方向,“最終滅亡了燕國。”


    “嗯。”莫裏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沒想


    到自己的阿爸還有這麽一位英勇的祖先。


    “他的大父,就是你們匈奴人熟知的飛將軍李廣,我想你應該對他比較熟悉吧。”


    “飛將軍?我知道。”莫裏婭興奮起來,眼神閃閃光,她從來不知道匈奴人口中那個天神一般的飛將軍李廣原來是她的曾祖父。李陵到匈奴之後深居簡出,他覺得自己是為家族蒙羞,當然不會在別人麵前提起飛將軍李廣,以至於莫裏婭一直沒有把飛將軍李廣和她的阿翁李陵聯係起來過。“他是我……我們左校王的大父嗎?”


    “是啊。”衛風點點頭:“李家英雄輩出,飛將軍騎射出眾,就是連匈奴人也讚歎不已,他運氣不太好,打了一輩子仗,都沒能封侯。我想,他死的時候,一定很遺憾,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長孫,就是你們的左校王李陵身上了。”


    “為什麽是他,飛將軍沒有兒子嗎?”莫裏婭不解的問道。


    衛風笑了,他細心的解釋道:“你不懂我們


    漢人的規矩。我們漢人,以長子長孫為嫡傳。飛將軍的長子叫李當戶,也就是李陵的父親。他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在宮裏當郎的時候,就被天子認為是個人才,可惜,他死得早,沒有實現飛將軍的願望。所以,飛將軍的願望就隻能落在他的長孫,李陵的身上。沒想到……”衛風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他沉默了半天,才幽幽的說道:“我想,飛將軍在天之靈,一定不得安息。”


    莫裏婭也沉默了,她恍惚有些明白了為什麽阿爸經常抱著他那個犀角杯喝得醉薰薰的,說一些她不懂的話,現在她知道了,阿爸的心裏,牽掛著他的家人,牽掛著他在漢朝的祖墳,而他不僅生不能祭拜自己英雄的祖先,死也不能葬在家鄉,必將成為一個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生。


    莫裏婭傷心的抽泣起來。她覺得阿爸太可憐了。


    “木子?”衛風看著莫裏婭哭泣,偏過頭看著她:“你怎麽了?”


    “我……”莫裏婭有些緊張的擦了擦眼睛,“我覺得他太可憐了,怎麽才能讓


    他好起來呢。他已經是我們匈奴人了,還能回到家鄉嗎?”


    “當然可以。”衛風肯定的點點頭,“你看那個白胡子的趙大人,他就在你們匈奴呆過很多人,後來又回到我們漢朝去的。再說了,李陵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他有心結。”


    “心結?”莫裏婭不解的看著衛風:“就是心裏打了個結嗎?”


    “不是。”衛風笑了,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可又覺得好象不太好解釋,他想了想說:“他恨一個人,那個人曾經是他最敬重的人,而那個人後來殺了他的阿媽,殺了他的夫人,所以……他恨他。”


    “你是說,你們漢人的皇帝嗎?”莫裏婭輕聲問道。


    “是的。”衛風有些驚訝的看著莫裏婭:“你真聰明,一下子就能猜到了。”


    “哼。”莫裏婭得意的皺了皺鼻子,又為難的蹙起了眉毛:“那怎麽辦呢?”


    “我有辦法。”衛風肯定的說。


    “你有辦法,是什麽辦法?”莫裏婭好奇的看著衛風。衛風卻搖搖頭:“我不能跟你說,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隻能跟他自己說。”


    “且。”莫裏婭見衛風一副賣關子的樣子,不屑的扭過頭,用鼻子哼了一聲。兩人沉默了片刻,她又忍不住的問道:“你真的有辦法嗎?”


    “當然,我能騙你一個小孩子嗎?”衛風理所當然的說道:“不過,你問這個幹什麽?你認識他?”


    “不認識。”莫裏婭心虛的連連搖頭。


    “就是嘛。”衛風拍了拍她的髡頭:“睡吧,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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