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抵達了廣寧城,便在城外紮營修整。(.無彈窗廣告)在等待有邑t7匯合的間隙,按照戰前的營例,每日允許出營一成五。


    神機營從南京走到這裏花了一個多月,雖說可以借助畜力,但行軍這麽長時間哪有個不疲憊的?因此大兵們都三三兩兩約著相熟的同伴進城玩耍。


    錢成年青,不象金銘那麽坐得住,因此便也約了一幫子狐朋狗友,然後換了便裝進城。


    說是進城,其實隻是去廣寧城外的市集。在錢成的印象中,廣寧衛是軍戶轄區,城內頂多隻有幾家做軍人生意的商鋪,比不過內地稍大一點的縣城。然而出乎錢成意料的是,廣寧城外的集市卻異常熱鬧,雜耍的、說唱道情的、擺攤算命的、各色賣湯餅小吃的販子擺滿了整個集市,人來人往得甚是嘈雜,集市裏甚至還有兩座新開的酒樓和一家妓院,叫人一眼看去,簡直會誤以為自己正身處江南某處繁華之地。


    然而更令錢成驚訝的是,集市裏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漢人倒還正常,但蒙古人和女直人的腦袋上全都隻有寸許長短\——簡直就象剛剛還俗的和尚一樣。


    錢成將疑惑的目光移向火耳灰\和巴特爾他們的眼睛瞪得比自己還要大,顯然他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錢成滿懷著疑惑進了一家酒樓,然後選了一間雅座,錢成點了酒水然後吩咐小二趕緊上菜,然後又叫一個賣唱的。


    等了一會兒,酒菜上來了,賣唱的也進了雅間。這賣唱的似乎是一對母女,女兒才十三四歲光景,雖說形容幼小,但那兩道細眉之下的一雙水杏眼倒也流轉有神。母親也不顯老,體態比女兒略微豐盈一些,顯得風韻猶存。


    女孩進了屋子後隻瞟了錢成等人一眼,便兩手搓弄著低頭不敢看人。那中年婦人大方一些,問過客官想聽什麽曲子後,便坐在牆角叮咚砰鳴調弦。不一會兒,箏聲叮咚響起,似寒泉滴水般清淒,緊接著女兒便似歌似吟緩緩詠唱起來。


    那位少女果真手段不凡,時而道白,模仿不同性格的角色個個聲情畢現;時而鼓一擊絲弦再起,頓時又清音繚繞。雖是尋常俚語道情詞兒,被她唱得字字句句勾魄**。


    聽了一會兒,錢成端杯吃了一口酒,說道:“想不到這個僻壤偏鎮裏歌女,也能為此雅音!”


    一旁侍立地小二趕緊為錢成滿上酒。笑著說道:“這位爺您就不知道了。她們都是良善百姓。並不在樂籍。(.)隻是在鄉村社集裏學了點鄉下把勢。哪裏及得上樂籍裏調教出來地姑娘們。人家走路那份貴重。那份儀態。臉盤兒身材**來地體尊……客官您若是去隔壁地妓院就知道了。”


    小二吸了口口水。怔著臉眨著眼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那才叫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需盡歡”。他盡可能搜羅著自己地“學問”。說得繪形繪色。口水四濺。結果錢成頓時一口酒噴在桌子上。連火耳灰\、巴特爾這兩個蒙古人都笑是喘不過氣來。


    小二惶恐不安地一邊拿著抹布擦桌子。一邊忙不迭地道歉。


    錢成緩過氣來。笑著說道:“沒事兒。隻是下次若客人正在喝酒。你可千萬別賣弄你地學問。”


    又聽了賣唱母女喝完一曲。錢成心裏有心事。因此打賞後吩咐她們離開。接著。錢成向問小二:“對了。我問你一件事兒。我們進來時。你瞟了我地朋友們好幾眼。是怎麽回事?”


    那小二也是個健談地。見錢成並沒有生氣。於是便說道:“諸位客官是初次來廣寧吧?”


    待錢成點頭後,小二瞟了眼火耳灰\等人。“一看就知道。來這裏的蒙古人、女直人一般都遞過頭。象他們這樣留著長半都是第一次來廣寧。”


    “這其中有什麽緣故?”


    “也沒啥,就是人頭換茶葉給鬧的。”


    在眾人迷惑的注視下,小二得意地侃侃而談。


    “當今皇上製定了以人頭換茶葉政策,在廣寧、開原兩處設立了三座固定的馬市。”


    “無論是誰,隻要用將大明為敵的部落民的人頭拿到馬市上,就可以用人頭來換票據或是直接兌換大明寶鈔。在遼東這一塊地方,西邊的韃靼人和東北邊的野人女直部落都還沒有臣服於大明,所以不缺人頭。”


    “那些票據分為茶票、糧票、鹽票、布票、油票、鐵票等等。隻要有足夠的票據再加上大明寶鈔,蒙古人和女直人便可以在馬市隨便買這些物資——不過小人聽說,茶票、糧票、鹽票等票據的總額都是有限製的,是為了防止那些部落囤積物資或將之轉賣給與大明為敵的敵對部落。”


    “說是以人頭換茶葉,其實除了茶葉、鐵器等物受到嚴格限製外,有些東西卻是敞開了供應——隻要蒙古人和女直人有足夠的錢就可以。馬市上還有一些商品是不需要票據便可以直接購買的,比如說書籍紙張、筆墨、絲綢、珠寶、古董等奢侈品。若是買到了足夠的基本生活資料後,無論蒙古還是女直部落的貴人都會再購買一些奢侈品。”


    “最開始情況還好,都是朵顏三衛、海西女直、建州女直的\領率領著部眾去敵對部落打草穀,搶完之後,投降俘虜的作為奴隸,被殺死或重傷的則割下人頭,拿到馬市上換取需要的物資。可是後來情況卻漸漸\生了變化,一些以搶劫為生的馬賊、強盜也加入了割頭的行列。”


    “那些馬賊、強盜對茶葉、糧食、鹽巴等物也有需求,但需求量不大。所以他們將所獵取的人頭小部分換取票據,大部分卻直接換成大明寶鈔,然後來集市裏消費——在集市直接消費不用任何票據,有錢就可以了。


    “由於馬賊、強盜們都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刀口舔血的生活,手頭上有多少錢就會花多少錢,結果這個集市便越來越興旺。反過來,集市越興旺,提供的物品越豐富,馬賊強盜們便越喜歡大明寶鈔——若是有錢都花不出去,那麽馬賊強盜們也不會對割人頭有那麽大的興趣。實話告訴您,您別看集市上熱鬧得得緊,但是和城裏比起來,根本什麽都不算。城裏那才是真正的銷金窯,吃喝玩樂無所不有。”


    “不過,用人頭換票據可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事情。先是馬市的官吏驗證,驗完接受後,人頭還要送到北平去再次驗證,通過驗證後,再送到京城的烈士陵園,聽說朝廷打算用骷髏頭搭建一座京觀,用以祭奠為國捐軀的烈


    。說書的講過,烈士陵園裏每個人都能夠被封神—一名天兵。客官您想啊,天上的仙境那自然是好得沒話說,但天兵肯定也希望能夠有人服侍對吧?所以皇上就把骷髏頭建成京觀,作過法事之後,讓那些被殺死的狄夷死後成為天兵的奴仆。”


    相對於文人而言,相信死後還有另一個世界的武人更多些。憑錢成這群人的官位,戰死沙場後多半是進入第二層,上天之後,手底下自然有天兵可以使喚。然而皇上為天兵準備奴仆的做法卻仍舊令他們覺得心中貼。因此聽到這裏,錢成等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小二見客官們都聽得津津有味,便講得越\起勁了。


    “這驗收人頭的程序是層層把關,層層檢驗,誰敢從中動手腳?所以官吏們都很仔細地檢查,隻有韃子人頭和女直人頭才能換到票據。聽說有個吃豬油蒙了心的家夥還想用漢人的人頭冒充,被馬市的官吏當場揭\,結果他自己的人頭反倒掛在了馬市的木杆上。”


    “蒙古人和女直人的人頭值錢了,那些遵紀守法的,自然去與大明為敵的部落去獲取人頭。


    但這世上不遵紀守法的人也多。一開始是兀良哈蒙古人去割韃靼人的人頭,建州女直和海西女直去割野人女直的人頭。可後來,不時就有兀良哈、建州女直和海西女直的部落遭受襲擊,也是人頭被人割走。”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這是韃靼人和野人女直在進行報複。無巧不成書,有一天一個蒙古部落的部民到馬市買鹽,\現嫁到另一個部落的女兒的人頭被別人拎在手裏,這才\現事情的真相。原來,那些無良的馬賊強盜不管是不是韃靼或野人女直,隻要是賣得出去的人頭都是他們獵取的對象——當然,他們隻割蒙古人和女直人的頭。漢人的人頭白送給他們也不要。”


    “\現是\現了,可這官司打起來也難。那夥馬賊狡辯說,\現那個部落正往韃靼人那邊遷移,顯然準備投敵——這種投敵叛變的反複小人,任何人都有權誅殺。前麵一個官司還沒打完,後麵又\生了一件事。幾個女直人在集市裏喝醉了酒,當夜走不了,隻好在集市外的帳篷裏湊合一宿。這一湊合就出了大事。第二天別人聞到帳篷裏的血腥氣味,進去一看,嚇得腿都軟了……您猜怎麽著?裏麵有五具無頭屍體!”


    “後來,據說是皇上想出了一個辦法。讓臣服於大明的蒙古人和女直人都剃成寸許的短\,那樣,別人割了他們的頭也沒用,自然也就不會\生那種不必要的襲擊事件了。”


    “蒙古人和女直人一想,這個辦法倒也合適。既然已經臣服於大明了,古有誌’一說,剃個頭是多大個事啊?反正蒙古人和女直人又不象漢人那樣有著‘身體之父母,不敢毀傷,孝自始也’的觀念。於是兀良哈蒙古人,建州、海西女直人就紛紛開始剃\明誌了。”


    小二撇撇嘴。“蒙古人的\式倒也罷了,那些女直人腦袋上留一條小辮子,說是什麽金錢鼠尾辮,真是難看,還不如剃成寸許的短\看得順眼呢。”


    聽到這裏,巴特爾想到自己的父親兀良哈郡王,想象著那位嚴肅的蒙古大汗也是一頭短\的形象,強忍著笑意,麵色古怪地問道:“所有臣服大明的部落把頭全都剃了?”


    小二瞥了巴特爾一眼,抿抿嘴。


    “基本上都剃了吧。現在有句口號是‘留頭不留\留頭’。朝廷並沒有強製蒙古人和女直人都剃頭,即便不剃頭而又進了馬市或集市,官府也不會把他們怎麽樣。另外,那些遠處的部落如果不剃頭,朝廷也不至於派遣大軍前去清剿。但問題是,如果你留著蒙古人或女直人原來的便很容易惹來襲擊——驗證人頭真偽的官員隻能分辨人頭到底是不是蒙古人或女直人,又認不出人頭的主人原先到底是否忠於大明。”


    巴特爾和火耳灰\對視一眼,然後問小二。


    “一顆人頭值多少錢?”


    小二盯著巴特爾的腦袋,說道:“您這樣滿頭黑十貫。”


    然後他又將視線移到火耳灰\的腦袋上。“您已經有白花白的頂多隻值三貫。如果是全白,那就隻值一貫了。”


    見小二這麽比喻,巴特爾和火耳灰\有些哭笑不得。他們倆氣度大,沒說什麽。可火耳灰\手下的一名世襲百戶哈三帖木兒卻勃然大怒。


    “滾出去!”


    話剛說完,小二自己也反應過來了,剛才那兩句說得實在不象話。見客官\怒趕他走,便趕緊順坡下驢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小二早都跑得不見影子了,哈三帖木兒仍自罵罵咧咧的。


    “隻要有一根長矟在手,千軍萬馬老子也敢衝過去。啊呸!老子這顆頭難道隻值一貫?!”


    錢成瞅著哈三帖木兒那天生的少年白,不由吞聲一笑。當年皇上俘虜火耳灰是這個哈三帖木兒手持長矛衝過去營救。雖然沒能成功,但哈三帖木兒這種驍勇過人的表現連皇上也為之側目。這樣一個勇士的腦袋,居然隻值一貫錢……


    巴特爾和火耳灰\相視苦笑。


    巴特爾問道:“你剃不剃?”


    火耳灰\搖搖頭。“我是帶刀宿衛,打完這一仗就回京城,沒這個必要。”


    巴特爾聞言說道:“我現在也可以不剃,反正打完這一仗還會回京城就讀蕃學。可我畢竟是有邑貴族,將來遲早還要回到草原上生活,那時卻多半還是要剃頭的。”


    “草原上的生活異常艱苦,哪怕是王公貴族,也隻是不過是帳篷大點,柴火充足點。每次遇到狂風、雪災,即便是王公貴族也不能保證毫無危險。這裏繁榮得簡直象塞外江南,將來就蕃之後,恐怕大多數遼東的有邑貴族都會找理由隔三差五來此消遣。我大約也不能例外。”


    巴特爾摸著自己的腦袋,喟然歎道:“若不剃頭,這顆大好頭顱也不知道會被誰得去——戰死沙場倒也是我輩所向往的命運,但如果沒死在沙場,反倒被哪個宵小割去換錢,而且隻換區區四貫錢,豈不是死不瞑目?”


    見氣氛有些尷尬,錢成連忙舉起酒杯。


    別光說話,喝酒!你們也別嫌少……我這顆大好頭顱,白送給別人都還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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