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搖搖頭,硬著頭皮湊到木桌前。


    “讓一讓,讓一讓,給我騰點位子出來……老板,給我來一碗。”


    老板立馬拿起一隻“海碗”朝裏放上一些已煮熟的鴨腸、鴨心、鴨和“小蛋黃”等“碎件”,然後再從傍邊的水桶裏撩起一勺已被切成半寸大小的塊狀鴨血塊,瀝去水滴放進鍋中一邊的清湯裏燙煮。兩、三分鍾後,便將燙煮熟的鴨血塊倒進“海碗”、再加上一勺鍋內正吊著的滾熱的鮮湯、撒上碧綠的蔥花、澆上少許胡椒,然後端了過來。


    這碗湯,翠綠的芫荽,晶瑩的粉絲,沉浮的一些細碎的鴨、鴨腸、鴨肝,紅的白的,讓人一眼看去就立即被那種說不清的誘惑纏繞住了。


    朱棣先挑了一塊鴨血送入口,粉嫩爽滑的進了嘴便立即順著喉嚨滑了下去。又喝了口湯,舌尖便頓時沉浸在那濃厚的滋味裏縈繞徘徊起來。


    真是的,這些人怎麽這麽手巧啊?就這麽個簡單的東西也可以做得這般精致,百般滋味,萬種風情,讓人沉醉癡迷。


    朱不懷好意地看了眼那個攤主,忍不住又動起了上次那種心思來……不過,現在還不急,回京時再捎上他也不遲。


    朱卻也不是吃獨食的人,大塊朵頤的同時吩咐道:“老板,再給我的夥計每人來一碗。”


    攤販一喜,忙不迭開始做鴨血湯。


    君有賜,臣不得辭。


    楊榮無可奈何地接過海碗。大約是因為鴨血湯地溫度太燙地緣故吧。他捧著海碗一個勁地呲牙咧嘴。朱棣回過頭看到楊榮這種窘境。便說:“你坐下吃吧。”


    兩條長凳上若是擠一擠。倒也還能再擠下三四個人。但楊榮又怎麽敢和朱棣擠位子?隻能含含糊糊地說道:“我還是站著吃吧。”


    朱棣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就象下跪一樣。若他吩咐免跪但大臣並不接受這種好意。朱向來不勉強地。


    朱棣原本準備吃完鴨血湯便離開地。但楊榮等人還沒吃完。總不能不等他們吃完就離開吧?


    於是朱便無話找話地和攤販老板說道:“老板地生意很不錯嘛。”


    老板笑眯眯地答道:“托您地福。還過得去。”


    “怎麽是托我的福呢?”朱棣一本正經地說道:“這玄妙觀小吃的生意之所以如此興隆,聽說是寧王功勞……你們難道不感激寧王?”


    他這話一說,不但心思最為靈動的楊榮,連張輔、馬三保都是一驚。


    前些時候曾經有言官彈劾寧王收買人心,其起因便是寧王提供太過廉價的飯菜。封建社會提倡富戶設粥棚,但皇室宗親做這種事卻是一種忌諱―擔心他們收買人心造反。


    盡管寧王不是設粥棚賑濟,但那飯菜的價格太低,而言官偏偏又是一種習慣於雞蛋裏麵挑骨頭地職業,自然不會放過這件事。


    言官指責寧王沽名釣譽、收買人心,但是在朱看來那種低廉價格也很正常。普通人家一餐類似規格地飯菜需要十文成本,然而如果大規模采購其成本自然會降下來。隻要具體的辦事人員沒有從中貪汙,或者說貪不多,那麽八文的價格應該說也是合理的。[]


    所以,朱棣便下令讓朱權將帳本交上來。一算之下,在不考慮人力成本的前提下,價格定為八文甚至還略有贏餘。於是,朱便將那名言官痛斥了一番。


    在外人看來,這自然是一副“兄友弟恭”地景象。然而隻要不是傻子,誰會相信天家會有溫馨的親情?即便是寧王朱權自己也不會相信。要不然,為什麽之前寧王一直都並不是特別貪圖享樂,而朱一成為皇帝後他就主動要求跑到蘇州去享福?還不是怕朱棣成天惦記著對他下黑手!


    攤販老板一臉奇怪地問道:“玄妙觀小吃地生意興隆是寧王的功勞?這是怎麽說的?”


    聽到這樣的答案,朱一臉笑眯眯的表情,連楊榮等人也放了心。朱自然不會費力去解釋玄妙觀小吃的興起確實有寧王地功勞。本來話說到這裏已是皆大歡喜,誰知攤販老板又說了一句。


    “若說要感激誰,我看還是應該感激一字並肩王。”見朱、楊榮、張輔、馬三保全都眼都不眨地盯著自己,攤販老板洋洋得意地說道:“一字並肩王手下的八府巡按四處巡察,現在衙役們誰都不敢勒索我們這些小商小販了,都生怕被我們告到八府巡按那裏去。”


    聽到這裏,朱臉上地微笑一下子凝固了。


    攤販老板卻沒看出朱棣已經笑得很僵硬了,又意猶未盡地說道:“隻可惜八府巡按平均每個省還攤不到一個,而且八府巡按手下的也人太少了……也沒有固定地辦事衙門”


    八府巡按其實隻是民間的說法,準確地稱呼應該是“巡按禦史”。都察院設十三道監察禦史,每年輪換出京至各省巡察,而那些出巡各省的禦史則稱之為“巡按禦史”。又由於巡按禦史實際上是“代天子巡狩”,因此一字並肩王一係所派出的監察人員甚至連“巡按禦史”也不是,而隻是監察部刑局屬下的“按察司官”――都宗院下設十三道監察禦史,監察部刑局下屬的“按察司官”自然更少,額定人數隻有五名……攤販老板說每個省還攤不到一個都已經說多了。


    按《憲綱》規定,巡按禦史出巡許帶書吏一


    刷文卷,許帶人吏兩名;若應用監生,必須臨時奏請差監生必須與巡按禦史同行,不許相離。若是沒有皇帝係與一字並肩王係的相互監督,無論是“巡按禦史”或是“按察司官”出巡都不可能隻帶這麽一點人。可一字並肩王一係派出地監督官員哪敢露出半點把柄?既然連名正言順的“巡按禦史”都頂多隻能帶三名隨員,一字並肩王係的“按察司官”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讓隨員的名額超過三名。


    不過,若說巡按禦史或按察司官的人手不夠卻也未必。按《憲綱》規定,巡按禦史所巡之處,在職權範圍內,如需調閱案卷,傳問官吏,所在官吏不得推托。各級官吏對巡按禦史“不得挾私沮壞,違者杖八十,若有幹礙合問人數,敢無故占像不以發者,與犯人同罪。”按察司官的權力比巡按禦史地位稍低,但同樣可以調閱案卷、傳問官吏以及在一定程度上支使地方上的胥吏。


    至於說沒有固定的辦事衙門,則是那位攤販老板誤解了。巡按禦史按期周行所部各府州縣,必須有固定的治所才能就便處理公務及飲食起居。因此,各府州縣衙署附近皆建有察院公司,即“專為監察禦史、按察司官,出巡聽理詞訟、照刷文卷而設。”禦史及按察司官留住處理公務時,地方官府必須派兵守護,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即使是地方行政長官,未經允許也不得擅自入內。巡按禦史或按察司官的巡視範圍很大,並不拘泥於是一州一縣,因此大體上總是流動辦工――這也是攤販老板誤解八府巡按沒有固定辦事衙門地緣故。


    都察院下設十三道監察禦史,而監察部刑局按察司額定官員隻不過區區五名。朱怎麽也想不到,無論是人數還是權威都更占優勢地前提下,一字並肩王一係在民間居然比自己獲得了更多的好評。


    朱棣強忍著沮喪,不恥下問道:“老板,當今皇上派遣禦史、給事中分行天下,撫安軍民、賑濟災民、考察吏政、複核和受理訴訟案件、考察政教民情、查勘農田水利及公共設施……你為什麽會更感激一字並肩王呢?”


    “當今皇上自然沒得說,”攤販老板憨憨一笑。“可那些為惡的胥吏更害怕一字並肩王派出的八府巡撫,而胥吏規矩了,我們的日子才過得更加舒坦……”


    舒坦你妹!


    朱棣談興全無,站起身來吩咐結帳。經過馬三保身邊時,朱棣卻也沒忘了吩咐他按上次那樣辦理。


    朱習慣是每到一處先吃美食,接下來便是逛美景。


    蘇州四大名園中,唯留園目前尚未建立,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都已存在。而且古代蘇州曆史上風行建造私家園林,名園遍布,素有人間天堂之美譽――後世蘇州絕大部分私家園林都遭受了徹底或不徹底的破壞,幸存地園林極少,但在這種條件下尚且仍然是中國最為有名的旅遊城市之一。如今蘇州有著大量保存完好、原汁原味的私家園林,想來風景更佳。可朱現在卻一點遊玩的興致都沒有,而是一臉晦氣地徑直朝著寧王府而去。楊榮等人顫顫驚驚地躡腳跟在後麵,生怕朱棣將一腔邪火撒到自己身上。


    城內本該禁止縱馬飛奔的,可朱棣卻不管不顧,上馬後便一計馬鞭,然後在城中飛奔起來,驚得道上行人紛紛避上。自穿越以來,朱還是第一次風馳電掣般地縱馬狂奔,這時他才隱約體驗到“速度”原來也有如此快人心脾的作用。


    ……


    寧王府裏,朱權正悠哉悠哉地喝著銀魚氽湯。這太湖銀魚形似玉簪,色如象牙,軟骨無鱗,肉質細嫩,味道鮮美,在清康熙年間曾被列為貢品,可想而知味道自然是好地。正感歎著當初自己當機立斷拋下雄心壯誌來蘇州享福是個正確無比的選擇,突然簾一響,楊榮、張輔一邊一個挑起簾子,朱棣檻而入,瞟了朱權一眼。


    “很會享受嘛。”


    朱權幾乎跳起來,瞪大了眼,仿佛不認識自己地四哥了。


    他結結巴巴地問道:“皇……皇上,您怎麽來了?”


    朱沒好氣地說道:“怎麽,蘇州如今已經是你的獨立王國,不許朕來?”


    朱權“撲通”一聲匍匐在地。這種誅心之語沒辦法回答,所以隻能請罪:“臣弟萬死,請皇上恕罪。”


    朱棣也知道這種遷怒很沒有格調,走到主位上坐下,歎口氣,讓朱權起身。


    當初一字並肩王體係是他自己設計地,而迫使一字係監察官員為了生存而不得不瘋狗似地,同樣也是他算計地結果。朱棣萬萬沒想到,這次居然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地腳。


    在官吏的眼中,一字並肩王一係吃相太難看。若是現在舉行由官吏為投票人的民主選舉,想必最後的選舉結果仍然會是朱棣獲勝。可是讓朱棣鬱悶的是,沒想到一字係那瘋狂的行為居然在民間獲得好評――官員違法畢竟不直接與小民接觸,反而是充當爪牙直接與百姓打交道的胥吏更遭恨。


    這種算計失敗,事情脫離掌握的感覺實在太令人鬱悶了。心情極為煩躁的朱棣禁不住生起一縷殺機。


    朱權那麽聰明地人自然知道皇上此刻心情不好,他急速轉著念頭,用目光詢問馬三保和張輔。馬三保和張輔和寧王在靖難之役中打過交道,但這時馬三


    輔也顧不得這份交情了。就在朱眼皮子底下,怎明白?……即便皇上不在跟前,他們也絕不能將皇上心情不好地原因說出去―若胡亂說皇上對一字並肩王起了忌憚之心,將來傳到皇上耳朵裏,還有命嗎?張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臉朝向壁間看起了字畫;馬三保就住著皇宮,偶爾可以看到那位兩歲多,說話還奶聲奶氣討人喜歡的小孩。想到那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命運難測,馬三保心裏也不是滋味,因此低下頭,死死地盯著地板。


    朱權沒法從馬三保和張輔那裏得到答案,隻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上臉上的表情。恰巧見到朱眼中透出殺氣,任他在北方和韃靼作戰時也堪稱智勇雙全,但此刻身體仍然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


    朱棣突然發現朱權象是正在打擺子,心思不由自主地轉移了。


    “十七弟你怎麽了?得了疾?”


    “沒有。臣弟隻是久不見天顏……”朱權極力平息著心頭的恐懼,答道:“此刻見了皇上,心中激動難以自抑。”


    朱自然不會相信這種說辭,但也沒有在意。


    “十七弟,蘇州城更加繁華了,這其中自然有你地功勞。說說看,接下來你還準備實施哪些措施?有什麽想法此刻盡管放心了說,朕在這裏也可以給你把把關,免得將來禦史又挑毛病。”


    聽出朱棣語氣平和,朱權總算放下了心。


    “皇上,蘇州的商業繁榮其實也沒臣弟什麽功勞,主要是它地地理位置好。”


    “皇上聖治隆化,德被天下,澤及萬方,四海之內舞鶴升平,政通人和自漢唐以來僅見,國富民殷,甘四史書未載――臣弟當此盛世,自當更加礪修養敬謹事君,為皇上分宵之勞宸函之憂……臣弟隻有一點小小的想法。蘇州刺竹是中國四大名竹之首,無論是去北方、西域甚至去海外做生意的,都喜歡來蘇州采購刺繡,以至於蘇繡近來已經是供不應求。”


    “臣弟想出錢讓管家去開辦一個作坊,買一些聰明伶俐的女孩,再請幾位經驗豐富的師傅教授。還請皇上恩準。”


    朱權見皇上半天沒說話,抬頭偷偷望去,發現朱滿眼訝色……不是怒色就好,朱權瞟了一眼便趕緊低下了頭。


    朱棣之所以露出那副神情,卻是因為覺得朱權這種將分散在各家各戶的刺繡集中到作坊中勞動地作法,似乎有那麽點資本主義萌芽的味道。


    明太祖雖然規定宗室不得經商,而且經商之人地社會地位也低,但經濟規律難道是一句話可以改變的嗎?後世宗室、官宦不照樣派遣家人經商?


    這是好事,朱棣自然支持。


    朱權見皇上一口答應了,喜不自禁,說道:“皇上,蘇州還兩樣特產還不錯。一是嚇煞人香茶,一是太湖銀魚,臣弟認為應將這兩物列為貢品。”


    “嚇煞人香茶這個名字不好聽,朕特賜名碧螺春茶。”然而對於這個建議朱棣卻沒有接受。“朕已規定取消貢品製度,取而代之地是皇家專供商製度。天下臣民既然已經繳納了賦稅,朕何必再收取貢品加重子民的負擔呢?朕想要什麽,給錢讓皇家專供商去采辦就是了。”


    “皇上仁愛百姓,聖德如天……”


    楊榮見朱棣此時心情似乎變好了,於是一改先進象是鋸了嘴地葫蘆,拍馬屁的話想都不想就一大通地說了出來。


    朱聽了楊榮這些頌聖俗套,莞爾一笑,說道:“你們都出去,朕有話要和寧王交待。”


    待眾人依言退出去後,朱權眼巴巴地望著朱棣,不知道這個令人難以琢磨的皇帝四哥到底有什麽事和自己密談。


    “十七弟,你在大寧帶兵打仗多年,心力憔悴……”


    剛才那番話,是朱權自請移藩蘇州的說辭。皇上現在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朱權想了半天,終究還是沒弄明白皇上到底想說什麽。


    朱棣咳嗽一聲,話題一轉。“十七弟,你說宋太祖為什麽要杯酒釋兵權?”


    話都說得這麽直白了,朱權再不明白那簡直是頭豬。


    朱權立即伏在地上說道:“皇上,臣弟在大寧帶兵打仗多年,心力憔悴,實在沒精力管理好親王護衛指揮使司。臣弟自請將寧王府管轄的三衛交還給朝廷。”


    這種“自請”將三衛王府護衛交還給朝廷的事,曆史上也曾發生過。漢王趙高熙造反,趙王在此事中也有牽連。將漢王造反平定後,朝堂上也有治趙王之罪的風聲。於是趙王便老老實實將三衛王府護衛交還給朝廷,以示弱的方式表明自己絕無反意。


    在朱看來,讓親王擁有一定兵力未必一定是壞事,但自從朱靖難成功當上皇帝後,這種製度就必須取消了。象趙王那種偶然的例子還不夠,應該將之普遍推行開來。如今漢王、趙王尚未就藩,剝奪他們的王府護衛還無從談起。所以,朱棣便將第一個目標定在了很聰明也很服帖的朱權身上。


    見朱權如此上道,朱棣也很高興。


    朱棣站起身,說道:“這種事你寫個折上用正規渠道到朝堂上吧……另外,你也給周王、蜀王等親王寫些信……懂朕的意思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永樂架空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xiaose_wh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xiaose_wh並收藏永樂架空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