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車廂頃刻之間倒塌的秩序,儼然成了灰蒙蒙天空下的喧囂。


    秩序被突破,最為關鍵的家畜製度被取消,“律典”因為規則的徹底崩塌,而傾灑出理性之光,盡管在它出現後不久就被喬巡收走了。但,比起這個,更加重要的是,家畜們的“鎖”被打開了,那用來截斷他們登神長階的“鎖”蹦碎後。


    如獲新生的家畜們擁有了反抗的力量,再加之“博士”顧升榮的意誌整合,於是乎,他們徹底忘乎所以,瘋狂報複這節壓迫他們的車廂。


    有人搞破壞,自然有人想要遠離這個罪惡,讓人惡心的地方。


    他們奮不顧身,拚命地往軌道電梯的方向跑去。


    踏上電梯,然後永遠地離開這裏,成為了他們此刻無法掩抑的念頭。這份念頭在奔跑過程裏,因為苦不堪言的回憶,逐漸變得執著,甚至於執拗。他們什麽都不管了,隻想著遠離這個地方。


    加拉赫,第一助理,早就在這裏等候了。


    她至始至終都將喬巡那句話記牢。


    不論如何,都不要讓第二車廂的事走出第二車廂。


    她無情地斥責所有欲圖登上軌道電梯離開的家畜們,


    “你們是在挑戰列車的威嚴,如果還想活命,最好立馬停下來!下水道裏的陰濕老鼠們!”


    被整合意誌的家畜們哪裏管得這些,不要命地往前突破。


    加拉赫也不會管他們死活與否,憤怒地傾瀉符文能量。她以五階天賦,悍然表示著一個執事的威嚴。


    “蹦碎長城”,她的主進階天賦,落在通道裏。


    那些由符文能量堆砌起來的高大、銀藍色的城牆橫立在車廂前往軌道電梯站的通道裏。


    加拉赫位於最上方,她該身穿盔甲,那樣的話,她就儼然是一名女將軍。


    家畜們狠狠地撞在這座符文長城上。他們所撞擊的每一個地方,都有一片符文能量蹦碎。蹦碎後的符文能量是格外暴躁且不可控的,就像炸彈一樣,一個接一個地轟然作響。


    能量的宣泄,讓這裏的溫度驟升,氣壓則是反複跳躍。


    很快,密集的符文能量暴躁,致使這裏出現小規模的能量暴動。


    一個又一個家畜在暴動中變成碎片,有的甚至碎片都沒有,化作湮粉了。


    當然,也絕不缺乏那些四階進化者,踩著他人的屍體,衝上城牆,離站點隻有一步之遙。


    加拉赫這位執事,就是一步之遙裏最大的障礙。


    事實證明,她可以是躲在典長背後心驚膽戰的女助理,也可以是站在城牆上的守關人。


    任何試圖越過防線的人,都被她親自撕成碎片。


    這些對付家畜的手段,是她在登上列車的前三年裏學習的。


    列車有專門的教官,教他們戰鬥技巧,殺人技巧。


    沒有什麽血濺與內髒噴射的場景,因為那些東西都在暴躁的符文能量下蒸發殆盡了。


    濃濃的血腥味兒得以保留,漂浮在每一處空氣之中。


    大概是這股味道讓家畜們清醒過來,又或者是顧升榮的整合意誌結束了。


    他們終於感到可怕,站在“蹦碎長城”上的加拉赫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


    他們沒有膽量,冒著死亡的威脅,試圖越過她。


    恐懼、


    停止、


    退縮。


    直到那一道“鎖”重新降落在他們的登神長階裏,鎖住一階之後的所有天賦後。家畜們的起義、造反與對自我的追求,終於結束了。


    他們又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的生活當中,接受被列車這反烏托邦氣質淘汰的懲罰了。


    加拉赫看著一片狼藉的第二車廂,低聲說:


    “全完了。”


    這下,第二車廂裏所有的管理者都免不了懲罰了。


    弄成這個樣子,工廠也被毀掉,建築也在熊熊大火中倒塌,道路被掀起地皮,那座城堡也被拆牆摳瓦……


    全完了。


    業績沒了,升職也沒了,大概還要被降職,我還要在這底層車廂待到不知什麽時候……


    加拉赫解除“蹦碎長城”,坐在台階上,頭發和衣服上落滿了灰塵,淺色的瞳孔裏,抖落一片黯淡的光。


    唯一完成的,隻有阿伯特典長的任務……守住軌道電梯站。


    對哦,阿伯特典長!加拉赫驚覺,


    阿伯特典長還在危險當中。


    她大步奔向城堡。


    反正已經什麽都不剩了,起碼,要把典長先生保護好。


    加拉赫對自己想要主動保護典長先生的意願感到模糊,非要說個為什麽,大概還是在於,她始終無法忽略掉典長先生神秘的氣質。在這份神秘氣質下,典長先生之前對她的羞辱,都顯得那麽溫柔起來。


    她跑到城堡前,推開大門,慌忙大聲喊:


    “典長先生!”


    城堡之中沒有阿伯特典長的聲音,隻有一張談判桌、倒在旁邊失去生機的宋遠霞以及一張蓋了章的條約。


    “阿伯特典長!”


    加拉赫大聲叫喊,


    無人回應她。


    ……


    昏暗的房間並不算大,甚至說有些擁擠了,對於一位列車長而言。厚重的窗簾沒有完全合攏,露出一點縫隙,清晨的光從外麵照進來。


    丁達爾效應下的光束似乎給人一種充滿朝氣的感覺,但,喬巡站在這裏,隻感覺到濃重的衰敗之氣。那種,似乎一切都凋零了的感覺,像霧氣一樣彌漫,讓他的精神都變得有些濕潤。


    阿格尼斯坐在沙發上。房間裏唯一的光束在她頭頂。趁著點昏暗的光,喬巡能看清她的臉。


    白,毫無血色的白。嘴唇卻是滿滿的病態。一張沒有生機的臉,唯獨那雙眼睛十分喜人。深色的藍寶石、森林裏的湖泊、幻想世界的海洋、星空下的藍釉……什麽樣的形容都可以。


    那雙眼睛裏,大概裝著一個幻想。


    金色的長發顯得很慵懶,淩亂地落在臉頰上、耳朵上、脖頸間、鎖骨上。


    黑色,裱有白色蕾絲邊的整身長裙似乎落滿了灰塵,滿是陳舊的感觸。她像是從灰塵當中爬出來的一樣。一切都充滿了古樸陳舊的氣息,甚至於是衰敗破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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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獨,那雙幻想世界一般的眼睛,沒有沾染一絲塵埃。


    喬巡看得有些入神。


    他太喜歡這對眼睛了。幾乎要湧出據為己有的想法。


    阿格尼斯·琴·希伯安,海上列車的三號列車長,一個十八歲的少女。


    不,她絕對不能算是少女,也絕對不是十八歲。


    阿格尼斯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從麵前的茶幾上端起一杯紅色的液體,輕輕抿了一口。


    “那是血嗎?”喬巡忍不住問。


    阿格尼斯譏諷地說:


    “影視劇和文學作品大概的確是讓人類對吸血鬼留下這份揮之不去的刻板印象了。”


    “抱歉。那,那到底是什麽?”


    阿格尼斯手指輕點茶幾,輕聲說:


    “你嚐嚐?”


    她將杯子推向喬巡,然後說:


    “我不介意你的口水混入其中。”


    喬巡沉默片刻,


    “那還是算了。我有點介意你的口水。”


    阿格尼斯頓了一下,笑著說:


    “真是個惡毒的小孩子。”


    “抱歉,你看上去比我更小。”


    “我曾親眼見證你們的國家從繁盛走向衰落,又從衰落走向繁盛。”


    阿格尼斯端正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跟說“我早上喝了一杯牛奶”一樣,說著這些話。


    喬巡頓了頓,


    “吸血鬼啊……真的有這種種族嗎?那,被咬了後,也會變成吸血鬼嗎?”


    阿格尼斯問:


    “你要不要親自驗證?”


    “不,牙齒上應該會有細菌,感染了就不好了。”


    阿格尼斯捏著杯腳的手微微顫抖。她看著喬巡說:


    “你看上去人模人樣,說的話倒沒一句人話。”


    “是不是用阿伯特的臉說,就不違和?那阿格尼斯閣下,大概也是以貌取人的吧。”


    阿格尼斯一動不動地看著喬巡,


    “也許,我的體型和病弱的氣質,讓你覺得我挺好欺負的。”


    她說著,絲絲縷縷的血線憑空冒出來,爬上喬巡的身體,鎖住他的命脈。


    一根血線從他的胸膛鑽進去,然後將他的心髒纏繞住。


    喬巡分明感覺到死亡一線就在眼前。


    “阿格尼斯閣下,我並非有意冒犯您。是因為我剛解除偽裝,意識還受到阿伯特的影響。阿伯特是個心思不正的家夥,是他冒犯了您,而不是我。跟我無關。”


    喬巡真摯地看著阿格尼斯。


    阿格尼斯眼皮微微下沉,看著他片刻後,收回所有的血線,然後說:


    “那個胖子的確讓人感到厭惡。我就說,依紅的口味可不會這麽變態。”


    喬巡鬆了口氣。


    對阿格尼斯性情的試探有了初步的收獲,也算是知道了她所展現出的情緒界限。雖然試探方式有點危險,但收獲是值得的。


    跟一位半神交流,弄清楚這點可太重要了。


    重新做回自己,讓喬巡感覺神清氣爽,不用再裝在阿伯特套子裏了。


    喬巡誠懇地說:


    “感謝您替我解圍,阿格尼斯閣下。”


    “感謝?不,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家畜區第二車廂現在已經完全毀了,你這位典長功不可沒,還有,你這個外來者,殺死了列車成員,也是戰功赫赫。”


    喬巡說:


    “不管我做了什麽,您為我解圍,就必須要感謝您。”


    “我隻不過是要親自懲罰你而已。”


    喬巡想起她之前的話,說:


    “但,你不是說了,我們是朋友嗎?”


    阿格尼斯微微一笑,


    “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身為典長,致使車廂秩序傾倒,按照規定,你應該充當列車的車輪軸承一年,作為外來者,殺死列車成員,你不可饒恕,理應被蒸幹身體裏的能量,作為列車的燃料。”


    喬巡心裏一緊。


    按照他的推算,第二車廂是完全不會變得這麽嚴重的。問題就在於,他沒想到宋遠霞能破解一位半神的手段。這個太過超常了。


    不過事已至此了,偽裝也被看破,辯解是沒有意義的。


    他說:


    “如果您真的要這麽懲罰我,應該不會給我麵談的機會吧,阿格尼斯閣下。”


    阿格尼斯看著喬巡,稍稍偏頭,


    “這取決於你的價值。首先,你的名字,別騙我,我最討厭欺騙。”


    “喬巡。”


    “年齡。”


    “二十五……哦不對,二十六。”


    他還沉睡了一年。


    “性別。”


    喬巡頓了頓,


    “為什麽弄得跟戶口調查一樣?而且,這不很明顯?”


    阿格尼斯攤手說,


    “我怎麽知道你是真的男人,還是長得像男人的女人?”


    “你看我的喉結也看得出來吧。”


    “萬一那是塊腫瘤呢?”


    “腫瘤不會長成這樣!”


    阿格尼斯瞪大眼,


    “別廢話!”


    喬巡感到迷茫。這個老不死的什麽意思?逗我玩兒?他說:


    “男。”


    “是不是處男?”


    喬巡憋了口氣,然後又問:


    “為什麽要問這個?!”


    阿格尼斯說:


    “好奇。”


    “……阿格尼斯閣下,這是否有些不太符合您的身份了?您活了幾百年,是一位半神,還是列車長。這些問題是否太過兒戲了?別把自己搞得像真的隻有十八歲。最起碼,您應該要有點作為半神的威嚴吧。”


    喬巡完全在她身上感受到作為一個半神該有的壓迫感。


    跟黑桃K和“紅”比起來,她簡直……太不像話了!破壞了喬巡對半神的期待。


    阿格尼斯眉頭沉斂,說:


    “這跟年齡有什麽關係?難道一個五百歲的人,就應該表現出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高深樣子?還是說,你認為五百歲的老少女不可以穿裙子,吃酸糖?是不是要我對你頤指氣使,像看曾孫子一樣看你,你才覺得滿意?難不成被人壓迫驅使,能給你帶來快感?你是斯德哥爾摩患者?”


    老少女……您是怎麽想出這個說法的!喬巡反駁,


    “我可沒有這麽說你,你自己腦補的。還有,請不要轉移話題。”


    “那你就回答我啊,你是不是處男!”


    喬巡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問這種問題問得這麽理所當然。


    他莫名有種洗澡被偷窺,而自己還必須要忍下來由著被偷窺,甚至被拍照這樣的感覺。


    “不是。我一個優秀青年,有過戀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阿格尼斯嘖嘖兩聲,


    “那我真為你的戀人感到悲哀。你身上一點愛情的氣息都沒有過。你根本不愛她,或者說她們。喬巡,你是個天生的自私種。”


    喬巡頓住,她這麽問的目的是為了了解這個?


    阿格尼斯接著笑起來,


    “不過這樣才好,這起碼說明了,你的確可以做我的朋友。”


    “但是,為什麽?阿格尼斯閣下是半神,何必要跟我一個五階進化者產生交集。”


    “你身上有宿命論的味道。依紅,是你的仇人。依紅,也是我的仇人。喬巡,難道,你不想擺脫宿命論的束縛嗎?”


    阿格尼斯循循善誘,眼中泛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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