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巡從蒸汽動力區離開。


    沒有再繼續跟隨科爾斯。之所以要關注科爾斯一段時間,隻是為了近一步確定,“天氣”雲就是跟他有關。


    現在,這個答案已經非常清楚了。


    “天氣”雲在當前的時間線上,會百分之百指向科爾斯。隻不過需要等待一段時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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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漫無目的地等待從來不是喬巡的風格。趁著這段時間,他要去見一個人。


    ……


    真理環, 中央星球核心外第一環。


    核心外第一環,作為距離中央星球最近的環帶,任何來自中央星球的能源與力量,都會率先被這裏的設施所利用。第一環帶與其他環帶不同,並不是任何人都能通行的。


    因為其得天獨厚的環境與其他條件,使得這裏自修築起來,就一直為這個世界最為尊貴的那一批人所服務——


    眾神與侍奉眾神之人。


    科爾斯所在的篝火教育院所信奉的“篝火之神”,正是第一環帶的至高神之一。


    一座座神殿屹立在第一環帶的不同位置。幾乎每一個區域都被神之領域所分割了,互不幹擾。


    而在環帶的中心位置, 是一座獨立的神殿。不在環帶上,卻是整條環帶的約束力中心。可以說是整個真理環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這座神殿被稱為:


    真理殿堂。


    從名字上也可以理解,這是真理環世界獨一無二的存在。


    喬巡此行所要見的人,就在這裏。


    從第二環帶離開後,他便修改了自己的認知特性。對於第一環帶裏的神而言,普通的偽裝是沒用的。唯有“欲望的偽裝”才能從意識層麵洞穿他們的認知極限。


    隻要是內心有欲望之人,不管身份幾何,不論能力高低,皆無法看到偽裝背後的實質。


    站在真理殿堂外麵的眾神階梯上,喬巡抬起頭。殿堂高聳入雲,一眼望不到頭。


    階梯的每一階都代表著一個神。世界上每誕生一位神,這裏便多出一階。


    而階位也隨時隨地都在變化著。


    即便是神,也分了高低的。


    “紅藍之神”、“焦土之神”、“脫羥之神”、“紡紗日之神”……“二月垂命神”、“三月相守神”、“四月送還神”……“篝火之神”、“禱告女神”、“蒸汽與機械之神”、“理性賦予者”、“機械感悟賦予者”。


    喬巡從最低階走到最高階。看遍了這個世界所有的神。


    當然, 這其中大多數神都在神話曆的戰爭之中消亡了。苟延殘喘至今,以及剛複蘇沒多久的神並不多。


    亮著的台階便是尚存的神,無光的台階則是……死去了,或者還沒複蘇。


    眾神階梯上亮著的台階並不多, 約莫隻有十分之一的樣子。


    即便是最高位的五位至高神,如今也隻有“篝火之神”、“禱告女神”與“機械感悟賦予者”的台階亮著。其餘兩位,並沒有複蘇,或者說,早已死去了。


    喬巡踏上最後一道台階。


    門口兩位神侍騎士手持長矛,筆挺地站著。


    見到喬巡前來,他們立馬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為他打開真理殿堂的大門。


    在兩位騎士眼裏,喬巡是從其他地方來向眾神述職的神官。


    喬巡衝著他們微笑了一下,然後說:


    “這段時間也許會有人來搗亂,要辛苦你們了。”


    兩位騎士正聲說:


    “這是我們的職責與榮耀!”


    喬巡點點頭,邁步踏入殿堂。


    真理殿堂很大,完全不能用“建築”去看待。這更像一個穩定的碎片世界。進入這裏的人,所懷揣的目的不同,去到的地方相應也就不同。


    喬巡則是要去“機械感悟賦予者”所在的地方。


    他穿過一層滿是機油味道的濃霧後,去到了這位至高神所在的地方。


    而所謂的“機油味道”,其實就是真理之性的味道在意識層麵上的體現。隻有具備真理之性的人,才能聞到這種味道,總的說來還是“人上人味道”。


    這裏是一座城市。


    像極了十九世紀七八十年地球上的歐洲“文明之都”。工業的鐵蹄正在肆意改造人們的文化與生活。


    肮髒的下水道布滿了煤炭渣,終日轟鳴的蒸汽機噴吐黑色長龍。街道上人力馬車與機械馬車競爭, 報童手中拿著份報紙高呼今日份的大熱點。


    城市中央的“歌莉婭教堂”中, 一名頭戴淑女紗帽,身穿束腰長裙的女性正十指交疊,對著一尊灰白色的石膏像禱告。


    喬巡走進教堂,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靜靜等待著。


    約莫過去了十分鍾左右,禱告的女士垂下雙手,肩膀上揚。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看到後麵坐著的人後,頓時愣住了。


    喬巡笑著對她說:


    “看來你很專注,沒有發現後麵有人看著你。來自仙界的女士,在真理環的某個嵌套編製的世界裏祈禱……這實在是槽點太多了。我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吐槽,安漾女士。”


    禱告的女士,正是呂仙儀的母親安漾。


    安漾垂目想了想,


    “既然你能來到這裏,說明你已經成神了。”


    “是的。”


    “超乎想象的晉升速度。”


    “不過,安漾女士也成神了呢。”


    安漾搖頭,


    “這不一樣。我早就能成神了,隻不過地球不具備成神的條件。而是……莫非地球已經突破了限製?”


    “我不是在地球上成神的。不過,這也並不重要。”


    “所以,你來這裏做什麽呢?”


    “找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一個還沒出現,但就在真理環上的東西。這對安漾女士而言,應該並不有趣。”


    安漾認真地看了看喬巡,


    “你變得更加有底氣了。喬巡,說實在的,我一直認為你是個很神秘的人。在地球上無法看透你,我以為是因為地球被限製了的緣故。但現在,你顯得更加神秘了,而且,你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氣息也消失了。”


    “安漾女士是否對我的身份有一個猜想呢?”


    安漾搖頭,


    “喬巡,我不會去做不確定的猜測。這與我所修煉的能力不符合。我所信服的,必須是確定的。”


    “好吧。”


    “到外麵喝一杯吧。在這裏遇見一位熟人可不容易。”


    “樂意奉陪。”


    ……


    某間露天咖啡廳。


    喬巡與安漾坐在花園中,不遠處有人演奏樂曲。


    “這裏的生活很安逸啊,沒什麽煩惱。”喬巡說。


    “也沒什麽變化。你既然能進來這裏,說明你知道這裏的情況。”


    “嗯……一份意識碎片的映射嵌套在真理環世界上的……小世界。”


    “這份意識映射的主人,叫機械感悟賦予者。他還有一個身份,你應該很感興趣。”


    喬巡笑問:


    “海上列車的第一列車長嗎?”


    “的確瞞不過你。”


    “僅僅用推理法都能知道。上次你離開,不就說了要去找第一列車長嗎?”


    “找是找到了。不過啊,跟我所想的不一樣。這個老頭兒最終還是沒有挨過意識寒冬。”


    “他的意識寒冬是什麽?”


    安漾攪了攪咖啡,


    “不知道。也許是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也許是一份難以承受的罪責。總之,情感這一塊兒,本就是最難得理清的。”


    “也是。”


    安漾揚起嘴角,


    “你跟仙儀,還好嗎?”


    “分手了。”


    “果然。”


    “果然?”


    “不對等的戀愛,分手很正常。仙儀隻是個普通的孩子,但你可不一樣。你能輕而易舉改變她,但她可無法撼動你分毫。戀愛如果陷入這種境地,破碎便是必然了。”


    喬巡輕抿一口咖啡,


    “安漾女士與呂將軍呢?”


    “我們不同。我們是無法對自己所麵對的環境與事情進行妥協。他出生在軍政世家,家庭的責難可要比什麽愛情的責難更加難以逾越。”


    “安漾女士也的確不會是那種願意妥協的人啊。”


    “我沒有妥協的餘地。”


    “所以,安漾女士到處奔波是為了什麽呢?”


    安漾目光掠過喬巡的側臉,看向遠處,


    “我出生在仙界,卻不會仙界的任何力量,仙術也好,道法也罷……似乎每個人從出生其,就被裝在了某個模具當中,再如何生長,也隻能長成模具的樣子。我不喜歡這樣。”


    “安漾女士也擅長這種模棱兩可的描述。”


    “喬巡,許多事情並不是一言兩句說得清楚的,隻好用些在他人看來‘矯情而虛偽’的無用之言滿足溝通與表達的欲望。與其追問他人……你也是神了,不妨自己嚐試去洞悉。”


    喬巡點頭,


    “你說得對。”


    “跟我去看一看機械感悟賦予者吧。”


    “好的。”


    “這名字也怪難叫的。他真名叫利頓·奈哲爾。”


    “奈哲爾先生。”


    “可不是什麽先生了,一個患有阿茲海默症的老頭而已。”


    安漾結過賬後,隨手在路邊攔下一輛人力馬車,同喬巡離去。


    “安漾女士真像個本地人。”


    “入鄉隨俗。遵守一個世界的秩序,不失為一種樂趣。”


    “我以為你會更加自由一些。”


    “漂泊久了的人其實更加渴望歸宿。”


    “這樣啊。”


    “……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


    “那我當沒聽到。”


    “……”


    過了一會兒,安漾想起了什麽,她在自己的手提包裏翻找了一會兒,取出一枚胸針,


    “這枚胸針是琴留下的。之前在地球忘了給你,現在給你吧。”


    很漂亮的胸針。中間是一顆藍色的寶石。


    一看到這顆寶石,喬巡心中便湧起難以言喻的動容。他好似又親眼看到了阿格尼斯那充滿了幻想的眼睛。


    “給我嗎?”


    “我想,也沒有給誰的餘地了。我收拾她的遺物的時候發現的。她房間裏空蕩蕩一片,隻有這枚胸針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沒見她戴過。”


    “我倒是聽她講過。這枚胸針是她家族給她的嫁妝。等到結婚那一天,戴在愛人的胸前。”安漾將胸針放到喬巡的掌心,“琴是個情感世界並不豐富的人。我想來想去,這東西給你是最好的。”


    “你可是呂仙儀的母親……”


    “這是兩碼事。我當然喜歡我的女兒能走到自己向往的愛情終點。但對於舊友的遺思,我會不遺餘力去滿足。之前與琴聊天,一提到你的名字,她的眼中總是有完全不同的色彩。我幾乎沒見過能讓她動容的人……老實說,如果琴沒有這麽無奈的經曆,我認為她會是你最好的伴侶。”


    喬巡看著這枚胸針沒有說話。


    安漾女士並不知道他和阿格尼斯的關係。在她眼裏,阿格尼斯隻是阿格尼斯。


    “謝謝你。”


    “不用。我也隻是做了件自以為是的事而已。”


    喬巡將胸針收了起來,看向馬車外麵,


    “安漾女士要在這裏停留到什麽時候呢?”


    “不知道。”


    “下一站你打算去什麽地方?”


    “我的旅途沒有定數。我也從不會給自己規劃路程。”


    “是嗎?這對仙儀而言可真是殘忍。她渴求自己的母親,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之相見。”


    “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光是說這種話,沒有什麽意義。未必犯下了錯,隻需要一點道歉嗎?甚至於,你都無法對她當麵道歉。”


    對於喬巡有意無意的批評,安漾並不反駁。


    後半程裏,她沒有說話,一直到到達目的地,才淺淡地說:


    “到了。”


    兩人從馬車上下去後,旁邊剛好有個報童經過,小跑著高呼:


    “特大喜報,特大喜報!安瑟爾先生成功研製出了改良電動機,能耗比擴大了將近一倍!”


    喬巡看著報童說:


    “這個世界很有意思。”


    “對於奈哲爾而言,這是他所向往的,但最終破碎的世界。”


    “所以,這個世界因他的未能完成的願望而存在咯?”


    “在我看來是這樣的,但是具體如何並不一定。”


    她走到一間房門前,敲了敲門,輕聲喊:


    “奈哲爾先生!奈哲爾先生!”


    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來慢吞吞的腳步聲。


    一個頭發亂糟糟的老頭打開門,看著安漾半天後才想起她是誰,


    “是你啊,又來看我了嗎?真好啊,真好啊。”


    “奈哲爾先生,有一位新的客人。”


    奈哲爾看向喬巡,右手顫巍巍地推了推眼鏡,


    “哦,是你啊。”


    喬巡微微一驚,


    “老先生認得我?”


    “你,你不是這條街的那個糞工嗎?剛好剛好,我家裏的糞桶裝得差不多了,快些來拿走吧。”


    喬巡臉微微一僵,


    “老先生,我不是糞工。”


    “啊,已經辭職了嗎?辭職也好,你這麽年輕,哪能一直幹掏糞的工作。應該進工廠學點技術,或者好好讀書,當個發明家。這個時代走得快,每天都有新花樣出現,你看啊,這個城市裏到處都是發明家、物理學家、化學家……天天都有新理論,新機器。這些東西可是要把我們的生活大換樣呢。年輕人就是不要做些浪費時間的事情,多學習,充實自己,不然呐……”奈哲爾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最後低聲說:“像我一樣……老了才後悔。”


    說完後,他顫巍巍地轉過身,走進沒開燈的房間裏。


    安漾說:


    “如你所見,真理環最偉大的至高神之一——機械感悟賦予者,現在隻是個老年癡呆到快不能生活自理的老人。”


    她說著,搖搖頭,也走了進去,


    “人心無常啊。”她邊走邊說,“喬巡,七情六欲是人逃不過的坎,即便是神,也如此。”


    喬巡仰著下巴,稍稍扶了扶帽簷,低聲說:


    “我深有體會。”


    甚至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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