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第五天,


    “幽囚之地”。


    在這片荒涼的廢墟上,的確是看不到一點“主的榮光”。在這裏的,無一例外都是天堂的罪人,服刑贖罪期間,毫無疑問,無法獲得主的榮光庇佑,自然展現不出代表著天使的天使光輝。


    這裏,完全看不出來是天堂的樣子。


    畢竟,其他地方,都被榮光照耀著。即便是像第一天“塵世之地”那種並沒有多少榮光照耀的地方,也是生機勃勃、山清水秀的宜居之地。


    而這裏,荒涼、死寂、殘垣斷壁、毫無生機。


    中三階的權天使耶格溫,掌管著這一處“幽囚之地”,相當於這裏的監獄長。他的出現,為這裏帶來了些許的榮光。榮光照耀的地方,即刻顯露出一些生機來,依稀有嫩芽從荒涼的大地上湧出來。


    耶格溫是奉米迦勒的指引,來這裏找尋沙利葉,並告知其任務的。


    不過,從他的神情可見,他似乎並不太願意做這種事。


    倒不是覺得這種事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沙利葉畢竟是曾經的創世十二天使之一,現在雖然是墮落的罪人,也依舊享有盛名。


    耶格溫隻是不願意麵對沙利葉。


    “月之天使”、“邪眼之神”、“墮落腐朽之罪人”……


    耶格溫想著沙利葉的這些名頭,眉頭蹙得更加用力了。


    他的喉嚨鼓動了一下,隨後還是邁出了步伐。作為“幽囚之地”的監獄長,他的雙手已經完全概念化了,主要的概念能力是拘束一切“被主認為墮落的罪人”。


    他無形的雙手,逐漸在具體的世界裏表現出來,其形象是鎖鏈與枷鎖。


    鎖鏈與枷鎖搖動之間,這荒涼的大地上緩緩浮現出一座巨大的監牢。


    監牢死氣沉沉,噴吐著名為“墮落與腐朽”的罪惡氣息。幹枯的叢樹淩亂地立在監牢之外,張牙舞爪,如同惡鬼,灰色的迷霧在叢樹之間繚繞,幽冷異常。


    這便是被榮光拋棄的地方。裏麵關押著被榮光拋棄的罪人。


    耶格溫穿過迷霧繚繞的叢樹。周圍的溫度一下子下降了很多,讓他不僅有些發抖,連帶著具象後的雙手撲騰作響。


    來到監牢大門前,他又遲疑了一下,把緊鎖鏈與枷鎖後才打開門。


    監牢內部反倒好上很多,並非是陰冷潮濕的環境,是一條幹淨、寬敞且一眼看不到頭的長廊。這種建築風格,在天堂一般都用在重大建築上,諸如這裏的監牢,第六天的歲月圖書室……


    第六天的歲月圖書室裏的歲月長廊,每一個節點承載著一段歲月,而這座監牢,每一個節點,都承載著一份墮落與腐朽。


    耶格溫雙眼幽靜,不需尋找,便直直地望向承載著沙利葉墮落與腐朽的那個節點。


    隨後,他進入那個節點。


    節點裏麵,是一個概念化的世界,或者說幻境。


    沙利葉的監牢幻境是一片草原。青草鬱鬱蔥蔥,晚風吹拂,卷起草浪。遠山的夕陽送來餘暉,給草原裝點上迷幻的金色。


    一塊不高的巨石上,坐著個人,麵朝著夕陽的方向。


    耶格溫看著他的背影,沉頓了一下,然後喊道:


    “沙利葉。”


    巨石上的人如同僵化了的機器,緩緩轉過身來。


    還沒等他完全轉過身,耶格溫便已經緊緊地閉上了眼。


    耶格溫不願與沙利葉對視。


    作為“月之天使”的沙利葉,一度掌管著死亡與黑暗。他生有一對邪眼,可賜予“封死”。封住靈魂,殺死肉體。


    耶格溫閉上眼後,對幻境裏的一切感受得更加清晰分明了。這是一種安寧祥和的餘暉之景。幻境代表著罪人的心境的話,是否說明現在的沙利葉其實很安靜呢?


    他不敢確定。直到沙利葉的聲音在他耳中響起,


    “不必害怕,晚風會與你相伴。”


    晚風與我相伴跟害怕有什麽關係?


    耶格溫稍稍遲疑一下後,睜開眼看向前方。


    他第一次見到沙利葉作為塵世之民的樣子。一個有一頭金色短發,綠色眼睛的中年男人。


    沙利葉的眼神,十分平靜,如這受了餘暉的草原。


    耶格溫說,


    “米迦勒給你帶來了任務。”


    沙利葉從巨石上走下來,


    “終究還是要壓榨完罪人的最後一點價值嗎?”


    耶格溫說,


    “米迦勒並沒有這麽說。是天堂需要你。這也是你贖罪的機會。”


    沙利葉微微笑著,很有魅力,


    “你覺得,如果我真的想要贖罪,會等著米迦勒給我機會嗎?”


    耶格溫無法回答。他到底也是明白,以沙利葉的能力,真心願意向主贖罪的話,早就離開這座幻境監牢了。但他感到疑惑,


    “為什麽,你不願意贖罪呢?”


    沙利葉下頜稍傾,


    “無罪之人,贖什麽罪呢?”


    無罪……


    耶格溫當然否定這個說法,但他沒有直接反駁,還是願意給這位創世十二天使之一的“月之天使”留下一些尊嚴。他問,


    “那麽,你的想法是,要不要去完成米迦勒的任務?”


    “米迦勒說是讓我贖罪嗎?”


    “嗯。”


    “那我拒絕。他直接給予我任務,我也會欣然接受。但唯獨帶上‘贖罪’二字後,什麽任務我都拒絕。”


    “你何必執著於此?”


    沙利葉眼角含溫,


    “每個生靈都試圖去理解自己活著的意義。也許,對我而言,堅持這件事,便是活著的意義。”


    “為什麽伱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罪呢?”耶格溫剛問完,便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超過自己監獄長的職權和身份了,他低下頭,“抱歉,我不該這麽說。”


    沙利葉並不介意,


    “我曾掌管‘死亡與黑暗’,所以,很多人都認為,我是孤僻且可怕的。但不知你是否明白,越是接近‘死亡與黑暗’,便越向往著‘新生與光明’。”


    耶格溫試圖去理解,但是無法理解。他呼出口氣,


    “你真的要拒絕嗎?下次的話,也許就是米迦勒親自過來。”


    “他來也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何不先聽聽任務是什麽?”


    沙利葉看著耶格溫,


    “這沒有意義。”


    耶格溫見狀,便不顧沙利葉想不想聽,直接說:


    “墮天使離開腐爛世界,進入了應許的希望之地。我們先前派出了一千名懲罰天使與一百名死亡天使去解決,不到一天時間,任務失敗。墮天使的王,菲尼克斯·埃爾曼,擁有汙染榮光的能力。隻有你不會受她影響。”


    沙利葉驚疑地看著耶格溫,


    “你確定是汙染榮光的能力?”


    “米迦勒是這麽說的。”


    沙利葉搖頭,


    “他騙了你們。榮光根本無懼汙染。”


    “這……”


    沙利葉接著說,


    “不過,如果是這個任務的話,我接受了。”


    耶格溫錯愕,


    “為何?這個任務對你而言很特殊嗎?”


    沙利葉說,


    “如果你願意質疑米迦勒的權威,那我就可以回答你的回答。”


    耶格溫即刻搖頭,


    “米迦勒並沒有什麽權威。但我也不會質疑他,他是‘與主同行者’,代表著主的意誌。”


    沙利葉笑了起來,也沒有反駁耶格溫的話,隻是隨意地說,


    “主榮歸世界後,米迦勒便是唯一的光。”


    說完後,他越過耶格溫,一步邁出,便消失在這個監牢幻境之中。


    隨著沙利葉的消失,幻境立馬散去。


    耶格溫回到了外麵的長廊裏,而沙利葉便站在他的旁邊。


    他十分錯愕,


    “幻境監牢對你無效?”


    沙利葉說,


    “如果我要離開,不止是這座監牢,整個天堂都留不住我。”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


    “所有人都覺得我有罪,如果我走了,那便是真的有罪,如果我還留在這裏……也許還能等來真正的榮光。”


    耶格溫沒有說話。


    沙利葉說的很多話,涉及的很多事物,他都聽不懂,即便是聽懂了也大多選擇沉默。


    一方麵是避諱,一方麵是不想被沙利葉影響了自己的信仰。


    沙利葉忽然一頓,然後問:


    “天堂,是不是被入侵了?”


    “嗯。米迦勒說是世界吞噬者,目前,第一天已經被完全吞噬了。不過,米迦勒派出了加百列和阿列斯去懲戒與安撫。”


    沙利葉幽靜的雙眼忽然折射出神奇的光芒,


    “一個世界吞噬者……一個墮天使之王……”


    他想到了些什麽,不多說其他,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耶格溫愣了愣,隨後又意識到,沙利葉還是罪人之身,不能就這樣離開,於是趕忙追了上去。


    ……


    第六天,歲月圖書室。


    靜謐的歲月長廊某處閃爍一縷光芒。光芒斂去後,拉斐爾、喬巡和餘小書三人重回現實。


    餘小書始終那副表情,不鹹不淡,一回來便靠在案前看向喬巡。看到喬巡臉上的些許沉重後,她稍稍笑了笑。


    拉斐爾的神情是最沉重的。她本就知道這段被塵封的歲月,再次經曆一遍,還是帶著外人經曆,便更加沉痛了。她為自己的無法治愈那些苦痛而感到自責,為自己無法改變那些墮天使的命運而痛苦著。


    喬巡轉過頭。看到餘小書溫和的臉後,逐漸安下心來。


    餘小書笑問,


    “還好嗎?”


    喬巡點頭,


    “我沒什麽事。隻是不太適應高度概念化的體驗。”


    “也是,畢竟你是完全的具體生命。不像我啊,是完全的概念生命……”


    喬巡覺得餘小書這個說辭,是在有意暗示著什麽。但他沒有去詢問。如果餘小書真的想告訴,並且能告訴他些什麽,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她絕對不會隱瞞。


    他看向拉斐爾,


    “很抱歉,讓你又一次感受悲痛。”


    拉斐爾臉上滿是崇高的愛意,並無責備,


    “感受悲痛是我的職責,是我之生靈的意義。”


    喬巡呼出口氣,


    “誠如你所說,我對這段歲月的猜想,的確並不完全正確。如果有冒犯,我感到抱歉。”


    “無需對未知感到抱歉。不曾觸及真實前,任何存在皆有想象與揣度的權利。”拉斐爾無垢的愛與精神,仍舊讓喬巡這個“不健康”的人感到不適應。


    喬巡說,


    “感謝你的指引,幫我解答了心裏的疑惑。”


    拉斐爾搖搖頭,沒多說什麽,她轉身看向餘小書,神情有些憂傷。


    餘小書笑著問,


    “你也需要治愈嗎?”


    拉斐爾麵露慚愧,


    “抱歉,身為神將治愈者,我做得不夠好。”


    餘小書說,


    “該做的,能做的,你都做得很好。那段歲月是世界的選擇,是你們共同的選擇,無需苛責自己。”


    拉斐爾眼神迷茫,


    “世界的選擇,便是對的嗎?”


    “世界的選擇,沒有對錯。”


    “坎蒂絲,為何你,從來沒有悲痛呢?”


    拉斐爾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


    餘小書輕聲回答,


    “因為悲痛也好,快樂也好……一切的一切,共同組成了我。我從不曾有過一切的具體,但我一直都擁有具體的一切。”說完,她看著喬巡。


    這是回答拉斐爾的問題,也是對喬巡說的一句話。


    拉斐爾也許得到了安慰,終於有了些笑容,


    “你這麽說,那我們最終都將成為你的一部分。”


    餘小書嘴角揚起,


    “誰說得準呢?”


    她離開案前,走向喬巡,邊走邊說:


    “我們該離開了。”


    喬巡看向歲月長廊一頭,


    “好像有人來了。”


    拉斐爾說,


    “是米迦勒。‘與主同行者’,百相的米迦勒。看樣子,是我觸動那段歲月,被他感受到了。”


    喬巡問,


    “會給你帶來什麽麻煩嗎?”


    拉斐爾搖頭,


    “不用擔心我。反倒是你們,大概是不被米迦勒所容忍的。米迦勒統籌著天堂的一切,向來排斥對天堂而言未知的事物。坎蒂絲,還有你喬伊,都攜帶著巨大的未知。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你們最好先別跟他相見。”


    喬巡看著歲月長廊的另一端,眯起眼睛,


    “可在我看來,與米迦勒相見,是必然的事情。”


    “不管是什麽事,都不應該是現在。”拉斐爾說。


    喬巡鬆了鬆肩膀,笑道:


    “你說得對。還不到時候。”


    拉斐爾看著喬巡,


    “你會給天堂帶來悲痛嗎?”


    “對你而言,最大的悲痛是什麽呢?”喬巡反問,“是與惡魔的戰爭,還是神話曆的破碎,亦或者那段塵封的曆史。”


    拉斐爾回答,


    “那段塵封的曆史。”


    “那我便不會給天堂帶來任何悲痛。”


    喬巡說完,徑直離開了。


    他沒有跟餘小書打招呼。因為,休息時間結束了。


    拉斐爾看向餘小書,


    “他是惡魔,對吧。”


    餘小書點頭。


    拉斐爾呢喃,


    “難怪……難怪我無法感受到他的靈魂。惡魔……沒有靈魂啊……”


    餘小書否定,


    “其他惡魔沒有靈魂,但他有。你之所以感受不到,是因為你仍舊有欲望。隻有哪天你不再受欲望的支配,便能感受到他的靈魂了。”


    拉斐爾好奇地問,


    “那你能感受到嗎?”


    餘小書笑了笑,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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