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邊塞之地。


    喬巡來到了當初藍知微輔左鎮遠大將軍守衛疆土的地方。


    大漠孤煙,黃沙走風。


    如今這裏已經安穩了許多,但仍然駐守著不少將士,防患於未然。除了一座孤城,以及綿延邊疆的長龍城牆外,這裏便什麽都沒有了,可以說得上是人煙罕至的地方。


    某片城牆上,喬巡遙望大漠。


    他尋找著藍知微跟莊憐心相遇的地方。


    很快,一條斷崖溝壑映入他的眼簾。


    沒有多留,他跨出一步,到了那條溝壑。他精準地落在了當初藍知微看到莊憐心的地方。


    在腦海中,他迅速模擬出當時的場景。


    沙塵暴掠過,日頭下沉,飛沙走石,惡劣而苦寒。藍知微意識渙散之際,隱約瞧見一道絢麗的赤色焰火,在前方閃爍。他本能地往前……在那赤色焰火中,一隻身形模湖的狐狸搖動著。


    狐影搖曳,幻化人形。


    隨即,藍知微失去意識。再醒來時,他所見的就是優雅美麗的莊憐心,而非一個看護仙草園的仙狐了。


    喬巡把關注點放在莊憐心出現在人間的那一刻……


    他以惡魔特性,最極致地放大一切細節。


    他的感官,像一層無法突破的薄膜,覆蓋住他所洞悉出來的一切。


    他尋找著不同的地方。


    這時候,他是一個完全的洞悉機器,不摻雜自己本身的任何一點個人情緒,從絕對旁觀的角度去觀摩、感受。


    終於,在逼仄的結構狹縫中,他找到了不一樣的地方。


    在莊憐心降落在人間,一身仙術盛放的場景裏……夾雜著一個血紅色的旋渦。


    那個旋渦,因為實在是顏色跟莊憐心的仙術能量太過接近了,以至於,不經過這麽一遭極致的洞悉,根本就發現不了。


    他在腦海裏,一點點分離,逐步將血色旋渦的完全樣貌分離了出來。


    然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那是一隻眼睛,一隻豎著的眼睛。


    而這個眼睛,他在一位故人身上見過——


    依紅。


    “果然是你……”


    在莊憐心告訴君君自己為何要觸犯天條的時候,是這麽描述那個找到她的神秘人的:女的、有種同源的親切感。還有,神秘人告訴了她關乎於“妖”的故事。


    在那時候,喬巡就懷疑那個神秘人是依紅了。但是沒有確切的證據,無法下定論。


    所以,他特地來到這個地方,進行最直觀的洞悉。


    這一趟沒白來。


    許多的線索,在這裏聯係了起來。


    喬巡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一個完整的經過,逐漸推演成型:


    依紅來到仙界,找到莊憐心,誘導她私造仙途觸犯天條,被貶人間。然後,依紅引導莊憐心降落人間的位置,充當月老牽紅線與藍知微相遇。以莊憐心為媒介,影響藍知微的思維,讓他逐漸產生“逆天意”的思想。在思想形成後,又拆散他跟莊憐心,同時給他腦中打下禁製,讓他徹底不記得莊憐心這個人,排除她對他的過多幹擾。


    推演到這個地方,喬巡停了下來,略微皺起眉。


    他在想,如果沒有自己的參與,依紅後續如何保證藍知微能夠“逆天意”成功,點爆人間與天庭的隔閡呢?


    “不……應該還有忽視了的地方……還是說,依紅能夠預料到我會出現在仙界,參與到這件事裏來?”


    對這個想法,喬巡表示深深懷疑。


    他想不通依紅憑什麽能夠預料到自己的行為。


    卻在他思索這一點的時候,忽然背後湧出一股寒芒。


    這是……


    “有人在洞悉我!”


    他眼泛冷光,立馬用詛咒陰霾覆蓋住自己的一切特征。


    在持續了一千個呼吸後,洞悉才結束。


    等了一會兒,被洞悉的感覺再沒出現後,他解除了詛咒陰霾,然後緩了口氣。


    接著,他陷入自我懷疑。


    “難道是誰已經發現了我嗎?不對啊,我應該沒有什麽地方顯露過我本身的特性才對,一直都是借用君君的身份……要洞悉,也應該洞悉她才對。”他皺著眉想,“難不成,對方的能力強到足以越過君君這個代理人直接感受我?”


    他想著,要不要順勢而為,反過來洞悉一下嚐試洞悉自己的那個人?


    仔細想了想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想辦法找到依紅最關鍵,得弄清楚依紅現在到底在做什麽,目的又是什麽。


    沒在這裏多留,他閃身迅速離開了。


    再出現時,是在天運帝都至央城裏。


    此時,正是午夜。


    聖皇藍知微日夜操勞,現在還未修歇,正在禦書房中審批奏折。


    為了不驚嚇到他,喬巡特地敲了敲門,才走進去。


    “陛下。”


    藍知微燈前伏桉,隻平常地問:


    “何事?”


    “第三件事。”


    “什麽?”藍知微驚疑一聲,隨後抬起頭,望見喬巡後,他愣了愣,隨即大驚,“走川先生!”


    他趕忙起身,快步走來,


    “可真是走川先生?”


    喬巡微微一笑,


    “陛下何故連我都認不得了?”


    “慚愧慚愧!”藍知微趕緊說,“快快請坐,快快請坐。”


    喬巡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藍知微也不坐在自己的禦座上,拖著個客座坐到喬巡前麵。他喜出望外地說,


    “真沒想到走川先生會回來。”


    喬巡說,


    “參天閣祭祀那一天,我已經出關了,隻是,出於某些事情,沒有見你。希望陛下不要見怪。”


    藍知微搖頭,


    “走川先生何必與我講究這般俗禮。我不是你的君,你不是我的臣。還希望以故人舊友相待。”


    喬巡笑笑沒多說什麽。


    藍知微又問,


    “走川先生這次來是為何事?”


    “我閉關前,跟你說會幫你三次,你還記得吧。”


    “熟記於心。”


    “第一次是幫你重歸天運政治中心,第二次是幫你坐穩帝位,這次是第三次了。”


    藍知微神情嚴肅,非常看重這件事,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完全沒有帝王的姿態。他謹慎又小心地問:


    “那這第三件事,到底是什麽?”


    “私事。”


    “私事?”藍知微不解,想不來自己還有什麽私事,需要走川先生特地幫忙。


    喬巡目光遙遠,


    “七年多前,你在玉山鎮,因疑受困於妖而煩惱,請白蒿道長相助。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但那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然而並沒有。事實上,那隻妖並沒有死。”


    藍知微皺起眉,雙手扶住椅子,


    “難道那妖又回來了?”


    “的確回來了。但是,那妖並非要加害於你。而是你的故人,隻是,你忘卻了她。”


    藍知微有些懵,


    “故人?忘卻?”


    “十九年前,你在塞外,領兵遭遇沙塵暴,被一個人救了。但你忘卻了那個人。”


    藍知微的思緒,隨著喬巡這句話,瞬間跨越時間與空間,去到十九年前的那一天,那個地方。那如赤色焰火的記憶,在他心中炸開……他嘴唇有些幹,微微顫抖地問:


    fo


    “難道,那個人就是糾纏過我的那個妖?”


    “是的。”喬巡悠悠地說,“那個妖,救了你了。你很快與她相愛,私定終生。她甚至為你誕下子嗣。但,因為某個原因,你忘記了她,隨後很快受朝廷安排,返回帝都。至此,到你因政治事件,離開天運,在某個破廟,才與她再次相遇。隻是,她記得你,而你記不得她。後麵的事,你清楚。”


    喬巡說得很簡單,很直白。藍知微沒有任何多餘的思索,輕而易舉地理解了他的話。但,他對喬巡的話,感到十分陌生。


    他無法因為喬巡的話,去感受這段遭遇。


    因為他無論如何都記不得。


    藍知微皺著眉問:


    “我為什麽會忘記她?”


    “你的意識深處,有一道禁製,封鎖了你跟她的記憶。而我今天來,是為你解除這道禁製的。”


    藍知微沉默了一會兒,


    “走川先生早就知道了嗎?”


    “是的。”


    “為何到現在,才解除禁製?”


    喬巡笑道,


    “因為我要知道,你是否有資格讓我幫你做這件事。並且,做這件事對我有什麽用。現在,顯然是做這件事的時候了。”


    藍知微苦笑一聲,


    “果然,走川先生早已計劃好了一切。”


    “也不盡然吧……我也隻是站在一個特別的立場上而已。”


    藍知微深吸一口氣。他想得很明白,自己雖說是人間的帝王,但比人間更廣闊的地方很多,自己到底是不能真的自視甚高的。他自然平常地說:


    “走川先生,現在就開始吧。”


    “嗯。”


    喬巡不多說什麽客套的話,隨即開始感受他意識中的禁製。


    原本為藍知微解除禁製的目的,隻是為了讓他跟莊憐心母女重逢。但現在,多了另一個目的,那就是尋找依紅的下落。


    在接觸到這道禁製後,他更加確信,這就是依紅在藍知微腦中留下的。


    那種熟悉的乖張凶戾氣息,給他的印象很深。


    如何用這道禁製上的氣息,尋找依紅呢?


    最直接的辦法是洞悉。但喬巡不覺得靠洞悉能找到依紅。


    他選擇了另一個辦法,一個隻有他自己會的辦法,也是許久沒用過的辦法。


    “嫉妒”的特性。


    “我所無法擁有的,便是我要得到的……”


    這是“嫉妒”的特性。


    他深深感受著依紅的禁製,意識的呢喃聲隨之而起,


    “你的味道,你的模樣,你的目光,你的欲望……你凶戾的眼童,你可怖的笑聲,你可憎的語氣……你的一切……我不曾擁有的一切……我理應要得到……”


    “嫉妒”的熊熊火焰,焚燒著依紅的禁製。


    藍知微記憶匣子被打開的同時,一隻豎起的血色眼眸,亦在他的腦海中緩緩睜開。


    喬巡恐怖的惡魔虛影,在藍知微的意識深處,與依紅的豎童相對。他看著這隻血色旋渦般的眼睛,緩緩說:


    “依紅。”


    豎童沒有回複,隻是眨了眨,隨後消失。


    喬巡退出了藍知微的意識。然後,他看到這個大周如今的帝王,已經淚流滿麵了。


    沒給他壓力,喬巡側過身,等他平複好心情。


    過了一會兒,藍知微說,


    “走川先生,我都想起來了,憐心的事情……”


    “想起來便好。你也算是修得圓滿了。國事家事,都沒什麽遺憾。”


    “憐心,她在哪裏?”藍知微記得喬巡說過,她回來了。


    喬巡說,


    “就在這天運帝都。隻是,她還以為你不記得她,並沒有選擇來與你相見。不過,這個時候,她跟君君在一起。”


    “君君?”藍知微疑惑了一下,正想問,接著恍然大悟,“難道,難道君君便是我跟憐心的孩子?”


    喬巡點頭,


    “是的。君君,全名藍君。”


    “她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嗎?”藍知微語氣顫抖,全然是不知所措的普通父親。


    喬巡呼出口氣,點頭說:


    “她一直都知道。從你們第一次相見那一刻,就知道了。隻是,沒能與你相認。當然,你那種情況,也無法跟她相認。”


    藍知微恍然失措,眼睛發昏,跌跌撞撞差點摔倒在地。他捂著老臉,難以言喻。


    喬巡歎了口氣,


    “君君跟莊憐心,此刻就在梅園子裏。剩下的,就交給你自己吧。至於你是怎麽想起她們的,便說是忽然開了竅。”


    藍知微失了帝王的體統,便要不顧一切,去尋得自己的妻女。但,他還是克製住了,問:


    “走川先生,不願我提起你嗎?”


    喬巡說,


    “我跟君君,已然緣盡。便不再好見麵了。”


    “這是為何?”藍知微十分動容。他一直都認為,君君跟走川先生關係很好。


    喬巡隻是搖頭,沒有解釋。


    藍知微隻覺物是人非,終究換了模樣,心裏湧上一種即將分別的悲涼。他深有感覺,也許今夜過後,便再不會與走川先生有任何交際了。到這個地步,藍知微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深切地說:


    “走川先生,實乃我與我家之幸得妙意也。”


    喬巡微微一笑,


    “不過理想的人注定。”


    藍知微不知這話深意,隻以為是高人的謙辭了。他鄭重其事地行了禮後,匆忙離去。


    喬巡望著他的背影,舒了口氣。


    他腦中閃過君君的身影。


    這個安靜時像幽蘭,卻格外讓人不安的姑娘……終究是讓他沒有湧起繼續履行當初的賭約。


    之所以要跟她分道揚鑣,是喬巡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他實在不確定,自己到最後是否真的會像她說的那樣,“很在乎她”。


    也許是會的。但他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想這個在他眼裏,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家夥,影響到他。


    所以,還是早些分開為好。


    收拾好心情,整理好思緒。喬巡踏出一步,穿過人間的壁壘,去到了仙界樹上的另一片樹葉——


    “苦海”。


    苦海,是仙界樹這個集群空間裏,一個環境非常惡劣,規則十分不穩的地方。曾經被用來充當輪回的中轉站。但在至真上聖接管仙界仙班後,便被拋棄了。久而久之,這裏變成了眾多“無用之地”之一。


    喬巡來這裏,是要與依紅赴約。


    在藍知微的意識深處,他的惡魔虛影,與她的血色豎童對峙的時候,兩人便約定好,在這裏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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