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樹林蔭翳,鳴聲上下。


    琅琳獨自一人徘徊在樹林裏,順著陽光漸漸消失的地方,看不到盡頭。一路往回走,琅琳看見剛剛躺的地方,柔軟的草塌下一大片,還沒有恢複,她想,以陸湯景的性格,他會把自己帶到什麽地方?


    毫無頭緒,她才發現,原來一點都不了解他。


    稍稍向前幾百步,琅琳發現有微弱的火光,若隱若現。複行數十步,看見一個竹籬笆,籬笆之內是一個矮小的茅屋,屋前有大片綠色的菜。


    原來此處有人家,這樹林並不是無人看管的荒地。如果她那時向這個方向走,遇到了這戶人家,會怎麽樣呢?轉念一想,誰又能保證這人家不是陸湯景的人?反正,跟著他一路,到處都是他熟悉的人,到處都是他可利用的資源。


    琅琳決定不去敲門,不要在陸湯景安排之下生活。


    她圍著籬笆繞了一圈,發現有一條向東的小路,明顯有人踏足的痕跡,彎彎曲曲向深處延伸。天色灰暗,好在已向夏天轉換,天氣並不很寒冷,琅琳毅然沿著小路前行。如果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她也不後悔,因為是她自己選擇的,舍棄了矮小茅屋內的溫暖燈光。


    小路兩旁是些細長的樹,散發著陣陣木香,整齊林立。


    一眼望不到盡頭,琅琳裹緊了衣服,加快腳步,她突然想到也許陸湯景根本就不想讓她走出這個森林,他得到了十一種配料,以他的武功和人緣,取到石蒜花並不難。根本不需要她出去,她出去後會去軍營,這是陸湯景不希望看到的。


    真的一眼望不到盡頭,可是愈加激發了琅琳的鬥誌,她一定要憑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琅琳一笑,他一定以為,楊遠可以配出解藥,楊遠不敢反抗他,他是那樣自信冷靜,以為可以掌握一切。可是,“沉水”的解藥如果那麽容易配出來,還能世代相傳嗎?


    隻有琅氏嫡女才能配出解藥,解藥中十二種配料的炮製方法,是獨一無二的。


    琅琳不禁開始為錢明珠擔心,倘若楊遠配出他自以為的解藥,他們肯定會先拿錢明珠試藥。解藥和毒藥隻是劑量、順序和炮製方法的不一樣,如若配錯了,與毒藥無異,那麽錢明珠就慘了。


    一定要走出去,阻止他們拿錢明珠試藥,琅琳不知道何時她這麽關心錢明珠,或許是那晚錢明珠懷疑她的身份,還那麽信任她,囑咐她以他的名義上書,脫離困境。


    一定要走出去!琅琳又說了一遍。


    心中懷著這樣的想法,竟然看見了路的盡頭,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隻剩明皎的月光把天地照亮。真真應了守得雲開見月明,琅琳興衝衝地走到盡頭,視野一片開闊。


    卻見兩個蒼顏白發的老人端坐於開闊之中,周圍散發著氤氳白氣,琅琳懷疑自己看花了眼,拚命的揉眼,真真切切看見兩個老人月下對弈,星羅棋布,黑白縱橫。再看看四周,細木林立,散發幽香。


    如夢似幻,琅琳開始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幻,怎麽會遇上這樣兩個老人?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再回首,已不見來時路,月光如水,寂靜無聲,兩個人老人專心對弈,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琅琳在場。左邊一個老人沉吟許久,遲遲不肯落子;右邊的老人輕輕地撫摸胡須,笑而不語。


    好奇牽引著琅琳走近,她立於棋盤左側,驚歎這一局棋。


    棋盤麵光亮如鏡麵,連人的影子都可以看見,圓潤玉棋子鋪設。


    這兩老人的棋風,一剛一柔,盡是些沒見過的奇招,尤其是執白老人的棋,輕靈多變,思路混元,琅琳在心中默記這些招數。數十著看下來,黑方占據上風,白子勢弱,可是白子守著幾方活地,竟不是那麽容易被擊倒。


    至黑99大飛補左上角,琅琳心中有數,白子已然不妙。此刻,執白老人依舊一臉悠然,不急不緩,走出一平著,卻在106立下後,黑107隻能自補,白子獲得了一步大官子,形勢變得微妙了。


    兩個老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放下棋子。


    琅琳大喜,心中稱歎,白子絕地逢生。清風明月,明晃晃的棋盤映襯著琅琳白淨的臉龐,恍然回過神來,棋盤上隻剩下她一個影子,抬頭尋去,不見那兩個老人,月亮上隱約多了兩團暗影。


    “仔細看去吧,夠你一生受用了。”


    半空中傳來朗朗聲音,似乎是那對弈的老人,琅琳喜極,頷首謝恩。


    琅琳坐在執白老人的位置上,手握冷暖玉棋子,細細品琢白子的棋路,溫和不怯懦,站立不後退,不死守一路,靈活機動。她心中潛藏依舊的心思被觸動,一發不可收,久久沉靜在棋局中,如喝了花蜜,遊淌甜甜的世界裏,無法自拔。


    不覺東方之既白,琅琳手中的玉棋子,與體溫融合。


    活動一番筋骨,琅琳看清周圍的環境,昨夜烏黑,以為四周都是樹,現在才看清楚幾株細小的樹之後便是稀疏的居所。她起身向外走去,街道上熙熙攘攘,她記得這個地方,揚城的最東邊,雲集樓所在地。


    琅琳輕輕一笑,原來就是這麽熟悉的地方,她竟然被困了一天一夜。


    突然想起那片細香木的樹林,琅琳隨口問了身邊的一個人,那是什麽地方。那人聽聞琅琳在那待了一天一夜後,吃驚地眼珠都要爆出來,他像看一個怪人一樣打量琅琳,慌忙擺手,倉惶離去。


    琅琳下意識閉嘴,不再詢問,她飛快地回到軍營,隻聽軍營裏一片哀慟之聲。她大步走到主將營帳,老將軍哭成了一個淚人,旁邊的軍士見到琅琳小聲地對她說:“已經是第28天了,老監軍打算給將軍準備後事,奏折已經上表,大家在等皇上的聖旨......”


    什麽?琅琳的頭腦一片混沌,她隻是離開一天一夜,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在林中觀看那兩個下棋老人,難不成自己成了爛柯人?琅琳來不及多想,第28天,還有兩天時間,李鈺山就再也醒不來了。


    她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衝去,她要去找琅琪,接受她的條件,她要拿到石蒜幹花,她要救李鈺山。


    【爛柯人】:典出南朝梁·任昉《述異記》,王質去山中打柴,觀仙人對弈,回來時手中的斧子已經爛掉,鄉中無人認識他,一問才知幾百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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