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更,公婆被請回去休息了,大嫂自然是不願意替小叔守靈,一個晚上沒有開口講話的她,臉上寫滿的沮喪,公婆走後,我對她說:“你回去吧。”她瞪了我一眼,沒說什麽,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回了屋子。整個靈棚裏看空蕩蕩的,隻留下我、死了的梅翰林,和兩隻忽明忽暗的小油燈。


    夜,越來越靜了,後院住的那些親戚們,一定也睡下了,忙碌了一天的傭人們,也一定早早的睡下了。大約醒著的,隻有我和那些躺在床上失眠的人們吧。此刻,我並沒有感覺夜的恐懼,相反,在這種黑暗的包圍中,內心充滿了安全感,就像父親剛剛生病的時候,那個時候,我也是喜歡一個人躲在夜裏,讓夜色包裹著我,那是一種十分安全的踏實感,正如此刻,此刻的我,心裏十分的愜意。


    這個夜裏的月光,在風中看上去格外的清冷,我猜想,月光若是有溫度,也一定是冰涼的,多年以後,我在一個畫家的口中,知道了什麽是冷色調,原來,我是喜歡有冷感的東西的,看上去是冰涼的,卻能讓人內心鎮定。在這個夜裏,我有機會整夜的欣賞到月光了。我還記得我的小時候,那應該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還是和父母睡在一鋪炕上的,有一次,夜裏我醒了,那是夏天,窗子是開著的,我挪到窗子下,看到了外麵的景色。我家那不大的小院裏,均勻的撒著一層銀霜,不但美麗的,並且,讓人的心底依靠在寧靜的幻覺裏。後來,母親發現了我的舉動,一把將我抓了過來,拍了拍我的**,又睡下了。多少年過去以後的今天,我終於又有機會在午夜裏享受著月光帶來的那份寧靜。


    這時,又風吹起來了,不是很大的風,突然的吹滅了靈棚裏的蠟燭,我突然打了一個寒戰,才想起來,我的身邊有個死人。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了一聲歎息聲,“哎……”有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是一種由心底發出的失望的歎息,像是感慨與午間光陰的美好和被人們揮霍的浪費。


    “是誰,”我問。沒有回應,慌忙中,我試著點亮油燈,但找不到火絨,這時,我聽到,有人哭了,是低聲的哭泣,像是夜鶯的歌聲,低沉而失落。“是誰。”我又問。並且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我走出了靈棚。“是誰,出來!”我說“在不出來,我就喊人了。”沒有回應。此刻,我並沒有害怕,我認為那一定是哪個親戚的小孩在淩晨的惡作劇。突然的,我像是有了另一種感覺,我猛的回了頭,我發現,那個聲音,是靈棚裏傳出來的。那靈棚的左側和後麵是牆,隻是牆!後麵沒有房間,外麵是一條小路,通向大街,那聲音。我十分肯定不是由院子外麵傳進來的,我繞到了靈棚的右側,那席子包裹的靈棚外,除了空曠的夜,沒有了別的事物。這一刻,我認輸了,盡管直到現在我都不願意承認,但那可以,我真實大感受到,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回來了。


    我並沒有害怕,反而輕輕的走回了靈棚,我在靠近梅翰林的位置坐下了。“是你嗎?”我問。他不知羞恥的躺在吉祥板(停屍板)上,一動也不動的任由別人的厭惡,他一定知道,那些哭他的人,其實是不敢看到他的,甚至包括他的母親,都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對他充滿了恐懼與厭惡,他像是一個怪物,懦弱的擠在狹小的空間裏,由著別人的懼怕,我猜,他一定感到了孤獨。


    “是你嗎?”我又問。我知道,他是不會回答我的,但是,那時的我清晰的感覺到,歎息與抽泣一定是來自他。這時,那聲長長的歎息又出現了,我清楚的聽到,是來自吉祥板的方向,那一刻,我突然害怕了,甚至想大聲的叫喊出來,我慌不擇路的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靈棚,試圖大聲的喊人來幫忙,可是,就在我張嘴的那一秒,我改了主意。


    那一秒,我意識到,即使是他回來了,他不會傷害我,若真的是他回來了,也一定是看我過的好不好,他的歎息,一定是對我過的生活不滿而發出的歎息,我不應該怕,他的生前是那樣的愛我,而我,也曾同樣的愛著他。


    我咽了口吐沫,壓了壓情緒,又重新的走進了靈棚,我在他的附近坐下。“是你吧,翰林。”我說,“是你回來了,對吧。”說到這,我的眼淚流了下來,輕輕的趴在了他腳下的吉祥板上,失聲的痛哭。


    “你一定是看到我的遭遇才回來的吧。”我問他,一麵問,一麵哭,“這個世上,也隻有你還留意我的死活了。真的,也隻有你了。我娘家的人是不管我了,你的父母也要將我攆走了。你爹還不讓我弟弟和娘來吊喪,他怕我說出去。”我哭的泣不成聲,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這些雜七雜八的語言中,聽明白我的意思,當時,我的腦子裏十分的亂,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像是要將陳年的委屈一股腦的都說出來。“都怪你,”我罵到“都怪你,你為什麽要走這麽早,你是個騙子,你當時說,你說若是病好了,要和我廝守一輩子,你還說,你要帶我走南闖北呢,你這個騙子,你這麽早就走了,丟下我一個人,你讓我以後怎麽過呀。”


    這時。我又聽到了那個低沉地抽泣聲。我相信了。隻有我地男人。我地丈夫梅翰林才會可憐我。才會同情我。而我。我無論在別人麵前多麽地堅強。隻有到了他地身邊。才能完全地放鬆心態。


    “你為什麽要死。”我說“我還沒被你疼夠!我這輩子剛有人疼。你就撇下我。以後。別人欺負我怎麽辦。你都不願意管我嗎?”我繼續地罵到。而那個低沉地哭聲。哭地更讓人心酸了。他也一定是放心不下地。“你帶我走算了。”我說。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種感覺。若是和他一起死了。雖算不上殉情。但。起碼。我們倆地心都安了。我們兩個人又能在一起了。無論是人間、地獄。我又能依偎在他地懷裏。任由他地疼愛。


    那個低沉地哭聲。哭地更厲害了。著急了似地。或許。他是想和我說些什麽。但是。他無法說出他地想法。所以。會很著急吧。


    “噹”地一聲。嚇地我打了一個冷戰。我連忙地抬起了頭。聲音。是由靈堂地外麵傳來地。“啊!”我聽見一聲慘烈地嘶叫。像是野獸被襲擊時發出地恐懼地聲音。我抹了抹眼淚。走出了靈棚。首先看到地。是不遠處仍在地上地一隻銅尿盆。裏麵地尿液。已經撒了一地。順著尿盆被丟出地方向看去。隻見周嫂穿著單衣。趴在地上。一麵匍匐著向前麵爬著。一麵恐慌地盯著我地方向。“啊!啊!”她不斷地發出驚恐地聲音。


    我慌忙地走過去。試圖扶起她。可誰知。她見了我。像是見到了鬼。伸出一隻手不斷地搖著。試圖告訴我。讓我停止前進。我隻好在距離她不遠地地方停下了。“你怎麽了。”我問。她還是不斷地嚷著。隻要我像前邁一步。她地喊叫就更慘烈了。這時。傭人房裏點燃了油燈。微弱地燈光透過了窗子。有人急忙地走了出來。是李媽。她也是穿著單衣。當她看到了周嫂地樣子。慌忙地將他托了起來。而他們房間地對麵。王嫂和她地丈夫滿囤也開了門。看到了這種情況。大家都驚呆了。“二少奶奶。怎麽了?”王嫂先開了口。打破了平衡。“我不知道。我剛才在靈棚裏。也是聽到了聲音才出來地。”我說。


    這時。後院熟睡地人們。也都陸續地來了。一時間。原本冷清地院子裏燈火通明。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問著我。讓我感覺到。更加地孤獨了。他們。分明是用審問怪物地口吻問著我。他們一定猜到這個夜裏發生了不尋常地事情。在他們地腦海裏。一定變成了一個非常離奇地故事。什麽二少奶奶偷人被周嫂發現了。她地情人試圖殺了周嫂啦。更有甚者。甚至開始檢查起靈堂地裏外。當然啦。心眼好一點地會想。周嫂這個寡婦偷情拉。被二少奶奶撞見拉。是二少奶奶發出地慘叫聲。然後。周嫂見來地人多了。於是就藏了起來。等等。那個時代。文化生活還不是很興盛。但是。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幻想家。當然啦。也正是由於文化生活地不發達。所以才導致了人們容易幻想。大家都是希望平凡地生活中。偶爾有一些插曲。自己地麵子丟不得。於是。就寄希望與別人出地笑話。


    沒過多久,大少爺扶著公公出來了,“大家休息去吧,”公公說,可是,這些忙於看別人笑話的人們,怎麽會輕易的放棄一場好戲呢,“大家都休息吧,周嫂做夢魘住了,沒什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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