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答應了蘇文起的計劃。沒想到,蘇文起沉著臉告訴了我一件事兒,那個拉洋車的車夫摔倒,並不是意外,他們在現場找到一塊塗了桐油西瓜皮,車夫是踩到了瓜皮才會摔倒,蘇文起抓了周圍買西瓜的人詢問,最後,有一個大胖子,哆哆嗦嗦的跪下了,他說他看到了,是有人看到車夫跑過去故意丟到他腳下的,而那個人,並不是在他們手中買的西瓜,倒像是跟這個車夫有仇一樣,被打斷了腿的車夫,一時間也沒想出哪兒冒出一個這麽缺德的仇人害他。蘇文起警告我,要小心一些,說不準,是他得罪的人做的。


    第二天,沒等蘇文起安排,我便告訴劉叔,準備各色茶點,以及用紅紙包了一百塊現洋。身邊少了蘇小童,真的是少一個幫手,放佛缺了一隻手一樣,若是她在身邊,一切都會幫我安排的好好的。又過了一天,蘇文起和我,在那天傍晚,拿著禮物上了路。在車上,我問蘇文起:“那個人怎麽稱呼?”蘇文起說:“姓尚,叫尚合,是個小學的中文教員,才二十多歲,小夥子到是很精神的。”“有家室了?”我問,蘇文起皺了皺眉頭,低聲在我耳邊說:“有沒有你也不能勾搭!”我忍不住的笑出了聲,蘇文起連忙正了正身子,幹咳了兩聲,我連忙收起了笑容,說道:“要不要,在給他太太和孩子買一些東西?”蘇文起搖了搖頭,說道:“沒必要,他沒有家室。”說完白了我一眼,又低頭輕聲的說:“你滿意了?”我忍不住的又笑了笑,輕聲在他耳邊說:“老醋壇子。”蘇文起看了我一眼,說道:“成何體統?”我連忙正了正身子,坐好。


    這位尚先生,住在距離市區很遠的一個處住宅,環境清幽,有些蘇式建築的味道,不大的小院裏,有一處月亮門,門裏,孤單的生長著一顆棗樹,綠油油的,隨著風聲輕聲的低吟著,無人能理解它的獨唱,或許,也是朗誦,在寂寞的日子裏,吟唱著天的藍、月的明,以及它一生中全部的孤單。


    尚先生迎候在門口,見到我們來,連連說道:“您看,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呢?”我笑著說道:“尚先生,對於您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於我來說,卻是大恩大德呢。”說完,劉叔將茶點由車中拿了出來,我說道:“這是一點心意,請尚先生笑納。”尚合一看,連忙笑著說道:“您太破費了,太破費了。”說完,將我們引入室內。“尚先生住的地方到是很幽靜的。”我說,尚合笑了笑說道:“您過獎了,也是租的房子,我呢,獨身一人,向浮萍一樣,到處的漂流。”蘇文起笑了笑,說道:“不知道尚先生都去過哪些地方?”尚合連忙擺了擺手,說道:“您見笑了,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蘇文起點了點頭,問到:“聽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尚合笑了笑,說道:“是呀,我是湖南人。”我笑了笑,說道:“湖南人愛吃辣,正好,新開了一家湖南菜館,改天,還希望尚先生賞光,鑒定鑒定。”尚合笑了笑,遞上了兩杯茶。


    蘇問起到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和尚合聊東聊西的,從尚合的一些話語中,可以分析出,他應該是個熱血青年,一提到國事,就會捏緊了拳頭,雖然沒有侃侃而談,不過,相信,他一定有不少獨特的簡介。可是,他也是聰明的,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我看蘇文起不住的點頭,不知道他心裏有在想些什麽。我悄悄的看了看外麵,金色的夕陽灑在院子的各處,草上、樹上、地板上,到處都是金色的抓不住的陽光,充滿著寂寥的味道。我伸手去那茶杯,“噹”的一聲,我沒留神,將身邊蘇文起的茶杯碰灑了,滾燙的茶水一下就灑在我的手背上,我忍不住的“哎呦”了一聲,蘇文起連忙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說完,試圖找出手絹幫我擦幹淨,這時,尚合微笑著打著圓場,說道:“地方太小,礙手礙腳的。”說完,遞來一塊手帕,我連忙笑著接過,道了歉,用手帕擦了擦手,但是,當我低頭的時候,我愣住了!


    那白色的,已經有些發黃的手帕上,清晰的繡著一行詩:“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我一下子驚呆了,連忙抑製住內心的顫抖,仔細的看了看,沒錯,那青色的字,是我親手繡上去了,而且,下麵還清晰的繡著兩個字:“晚秋”!他就是那個人!那個曾闖入我心房的,沒有名字與樣貌的陌生人,那隻鋼筆的主人,讓我魂牽夢繞的,魂牽夢繞的,年幼時的情人。


    我又重新將這張手帕看了看,大概是由於經常使用,手帕上的字跡一部分已經開始跳線,當年,我幫他鎖的邊也已經有開線的地方,甚至,連我當年對他的心意,也開始有了變化。那年我十六,今年,我十九,我這時才清晰的認清楚自己的年齡,我十九歲,而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年紀的我,竟然已經參與了多少陰謀和詭計。我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了頭,笑著說:“尚先生,這塊手帕很漂亮呀。”我不知道我的聲音裏,是不是充滿了異樣的顫抖,就如同我的心,和我已經開始發麻的舌頭那樣。尚合笑了笑,接過了手帕,說道:“這還是早幾年在承德的時候,我特意請一個繡娘幫我繡的呢,用了好多年,也沒壞掉。”我點了點頭,尚合又開始與蘇文起聊上了,可是,他們說的,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我努力的不看他,因為,我害怕,我害怕我的眼睛若是盯上了他,就一刻也不會離開,我又回想起當年無數個思念他的夜晚,那時,我的參照物僅僅是橋邊的他的一個背影。而如今,如今誰能想到,陰差陽錯的他竟然坐在我的麵前,我忍不住的又看了看他,白皙的臉上,在眼睛的下方有一顆不大的黑痣,金絲邊的眼鏡遮住了他英氣逼人的眼睛,他的鼻子是直挺的,但不是蘇文起這樣的鷹鉤鼻,他的嘴笑起來的時候,展示的孩童一般的,天真的笑。


    我想起了當年的許多事,比如,娘家的小房子,桑彥瘦弱的胳膊,繡手絹的那些天,和在手絹上繡上“晚秋”這兩個字時的心情。當年的一切,距離我是那樣的遙遠,我還記得,那時,我甚至連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都沒有,成年穿著,母親過去的,改小的衣服。而如今,我的衣櫃裏,有了各式各樣的,甚至連穿都沒穿過的衣服。我還記得父親病的一年冬天,天氣太冷了,那時,我已經輟學了,家中隻有一個小小的火爐,還是放在父親的屋裏,我和小彥互相抱著,擠在父親的腳邊。我還記得,那時,無論冬夏都隻有一套衣服,冬天是棉的,夏天,拆了棉花是夾的,我回想起當年的許多事兒,再比如,我嫁給了梅翰林,他給了我愛,讓我忘記了那個經常出現在幻想世界裏的,鋼筆的主人的背影。


    我又回到了現實中,蘇文起正笑著讚揚起眼前這位叫尚合的年輕人,蘇文起說:“小夥子,你到是很有想法的,和現在別的年輕人不一樣呀。這樣吧,如果你願意,可以經常到我家坐坐,我們詳細的聊一聊,你看怎麽樣?”尚合一聽,這是難得的機會,連忙謝過蘇文起,蘇文起說:“若是有興趣,改日就來我家,我們好好談談。”過了一會,蘇文起帶著我,就告辭了。


    回到家中,我卸了妝,換了衣服,然後,趁著蘇文起沒去看書的功夫,問他:“先生,難道,你真想提拔那個年輕人嗎?”蘇文起笑了笑,沒有回答,我走到他身邊,坐下了,將他看著的報紙一把搶了過來。“你說嘛!”我撒嬌的說道,蘇文起捏了捏我的下巴,說道:“管家婆,什麽都要問,這麽操心不怕變老呀!”我推開了蘇文起的手,說到:“人家不也是為你操心嘛!你真要提拔他嗎?不過,他看上去好像不怎麽合適!”蘇文起摟住了我,讓我躺在他的肩膀上,他又翻開了報紙,說道:“你懂什麽?越是年輕人,越是好控製,你剛才沒聽到?他仙子是四處碰壁,沒有辦法,才做了老師,若是我給他提供這樣一個機會,他會忠心耿耿一輩子。”我笑了笑,說道:“可是,他能忠心嗎?別到時候,把你賣了!”蘇文起笑著說道:“這你就不懂了,若他是個剛出學校的學生,我連考慮都不考慮,絕對不幫,而現在不一樣,現在是他人生的低穀,誰幫了他,誰就是恩人。明白嗎?而且,我若想做得穩一些,就需要培養一些自己的勢力,明白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個交際花的回憶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左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左湳並收藏一個交際花的回憶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