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四月初。


    河東郡的戰事陷入了膠著之中,而涼州韓遂等人西涼軍的叛亂還未平息。


    涼州的狄縣又再度爆發了叛亂,漢陽人王國自稱合眾將軍,攻略郡縣,聲勢浩大。


    隨後韓遂和王國兩人合兵一處,叛軍聲勢更甚,籌謀向東進軍。


    這一切自然也傳入了涼州刺史耿鄙的耳中。


    自涼州刺史耿鄙上任後不久,他就開始征調涼州剩下的六郡兵馬準備共同討伐涼州叛軍。


    如今在耿鄙上眼中,他征調這些郡兵也算是厲馬秣兵多時,所以麵對韓遂、王國聯軍的進犯,耿鄙想的便是主動率軍迎敵,擊退韓遂聯軍的來犯,重新收複涼州丟失的領地。


    信使帶著涼州叛軍的進犯的消息來到了耿鄙的府衙,又帶著耿鄙召集涼州六郡軍卒的消息踏出了府衙,涼州的漢軍也應令開始向著耿鄙所在的冀縣集結。


    耿鄙準備出兵的消息如同一股颶風一般席卷了整個冀縣,乃至整個涼州。


    新任漢陽郡的太守傅燮(xiè),聽到耿鄙要主動攻擊韓遂、王國聯軍,直接丟下了其他所有的公務,隻帶了數名親從,焦急的去麵見耿鄙。


    傅燮曾經也領兵出征,黃巾之亂時就被拜為護軍司馬,隨左中郎將皇甫嵩出征。


    在兗州東郡倉亭交戰,大破黃巾軍,漢軍斬首七千餘級。


    傅燮所部生擒黃巾軍渠帥卜巳、張伯、梁仲寧三人,位居首功。


    涼州叛軍勢力越發壯大,甚至皇甫嵩也未能擊敗叛軍,司徒崔烈在朝廷會議上提出放棄涼州的建議,就是傅燮站出來厲聲說道:“將司徒斬首,天下才會安定!”


    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向劉宏闡述了涼州作為天下要衝,國家藩衛的重要性,才使得劉宏最終決定不放棄涼州。


    但傅燮為人正直,而且性格尤為剛烈,與十常侍關係十分惡劣。


    按理來說傅燮的戰功足以封侯,但當時中常侍趙忠派人前去示好,卻被其嚴詞拒絕。


    “遇與不遇,命也;有功不論,時也。傅燮豈求私賞哉!”


    傅燮的舉動,更是使得十常侍等人對其愈加的憤恨,最後將傅燮外調出京,遷為涼州漢陽郡太守。


    傅燮到任後,為官清正,善於體恤百姓,政務清明。


    甚至於很多原本叛亂的羌人都被他感動,紛紛前來漢陽郡請求歸降,傅燮又在城外廣開屯田,列置了足足四十多個營地。


    而且傅燮就任漢陽郡太守時,也將一部分的心思放在了涼州的叛軍一事上。


    耿鄙為人剛愎自用,程球為人貪婪奸詐,為涼州士人所不容,但耿鄙卻對極為重用信任程球,並委任其擔任涼州治中從事。


    所以耿鄙和涼州這些世家豪強的關係並不是太好,涼州的世家對耿鄙的命令多是陽奉陰違,不盡心盡力。


    耿鄙之前上任,命令各地征募勇士,增強郡兵戰力,涼州六郡征募的新兵,多是在涼州世家豪強幫助下征募的。


    實際上涼州六郡的郡兵,幾乎處於這些世家豪強的掌控。


    但耿鄙卻因為程球一事和涼州的這些世家豪強交惡。


    前任漢軍郡太守蓋勳就是見到了耿鄙荒唐行徑,剛愎自用,又和涼州世家豪強交惡,所以斷定耿鄙定然不敵韓遂,出征必敗。


    蓋勳不願與耿鄙為伍,便棄官回家。


    傅燮上任後也發現了端倪,他對耿鄙做事的方針雖然多次諫言,但全部都被耿鄙都當作了耳旁風,片言不取。


    現在耿鄙和涼州一眾世家豪強的關係幾乎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漢軍本就兵力處於弱勢,唯一依靠的就是那些根深蒂固的豪強世家,精兵強將。


    但耿鄙現在無疑是自斷一臂,不說這些世家豪強會不會盡心盡力,傅燮甚至都懷疑,這些豪強世家甚至可能會倒戈一擊。


    而且現在王國又在狄縣再度反叛,叛軍的軍力再度得到了增強,此消彼長,以弱擊強如何能勝?


    如此形勢,耿鄙主動出擊,無疑是自尋死路。


    耿鄙的死活傅燮可以不在乎,但他在乎的是耿鄙若是帶領漢帝國在涼州最後的軍隊出擊戰敗,整個涼州將會徹底落入叛軍的手中,再無半分抵抗之力。


    如今河東郡戰事危急,上黨郡已入賊手,北地匈奴蠢蠢欲動,他傅燮必須為國家保下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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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燮一路急行,終於是趕到了冀縣,此時的冀縣已是一片肅殺之氣,六郡的漢軍因為耿鄙的召集正在向著冀縣集結。


    縱使這些世家豪強心中並不願意,但耿鄙的涼州刺史卻是天子親封,是漢帝國的在涼州的象征,那些世家豪強也不敢公然忤逆耿鄙的命令。


    傅燮一路縱馬飛奔到冀縣的府衙前,剛拴好戰馬,就看了程球走出了冀縣的府衙。


    傅燮勃然大怒,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程球的衣領,怒罵道:“匹夫!”


    程球一開始根本沒有看到府衙外的傅燮,此時突然被人抓住衣領提起,被嚇得渾身一顫。


    府衙外守衛的兵丁,見到來人是傅燮也是不敢上前勸阻。


    畢竟這兩位,一位是治中從事,一位是漢陽郡的郡守,他們這些看門的軍卒如何敢幹預。


    傅燮看著程球的臉,心中隻覺惡心異常,這程球為人甚是奸猾,除了擅長阿諛奉承,更無半點的本事。


    “如今敵強我弱,你怎麽敢蠱惑使君出兵。”傅燮恨聲道,“若是兵敗,整個涼州都將入賊手,如此後果,你可曾想過。”


    此時程球也回過了神來,見到是傅燮而不是什麽刺客歹徒,也不再驚慌。


    當下程球冷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漢陽郡太守,傅燮傅南容。”


    “使君門前,傅南容你怎麽敢如此放肆,還不快放開!”


    傅燮麵色幾度變化,但最終還是鬆開了手,要是在此處打了程球,引起了騷動,隻怕是連耿鄙的麵都見不到了。


    “我原本以為你不過是個奸詐小人,但沒想到你還是個蠢材。”


    傅燮怒視著程球,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帶著兩名親隨從程球的身旁走過。


    程球看著傅燮遠去,麵帶冷笑。


    在他看來,傅燮不過是為人聳聽罷了,韓遂、王國兩人雖然號稱十數萬之眾,聲勢浩大,但不過一群烏合之眾,麾下的戰兵不過隻有五六萬人。


    那韓遂手下也就羌騎和原來的那些漢軍軍卒可以堪用,王國手下不過是一群暴民,又能有什麽戰力。


    之前能一路入侵到三輔不過是漢軍沒有反應過來,後麵不是被張溫輕而易舉的擊敗了嗎?


    雖然周慎,董卓追擊失敗,但也是他們兩人大意,現在涼州六郡,征募來的郡兵足有四萬多軍卒,還有不少羌騎在旁協助,攻破王國、韓遂的叛軍,不過是易如反掌。


    到時候他程球憑借著平定涼州的軍功,再加上這麽久以來積攢下的餘財打通關節,就算封侯也不意外。


    想到此處,程球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衣服,緩步走出了府衙。


    ……


    耿鄙本就剛愎自用,心中已有了定計,又怎麽可能會被傅燮三言兩語給說服。


    傅燮更是怒不可遏,最後兩人爭執了起來,傅燮將馬鞭丟在堂中,大罵耿鄙豎子,言說其不足與謀,憤然拂袖而去。


    傅燮雖然回到漢陽郡後立刻就上書洛陽,但書信傳遞畢竟需要傳遞時間。


    最終還是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耿鄙征召軍隊。


    傅燮雖然不想應命,但耿鄙乃是天子親命的涼州刺史,傅燮也隻能是應命派遣了漢陽郡中大半的軍卒前去應召。


    中平四年四月中旬。


    耿鄙率領大軍抵達隴西郡狄道縣,和韓遂、王國聯軍對峙遙遙對峙,在狄道縣東紮下了軍營。


    漢軍的前鋒騎兵輕而易舉的便驅逐了韓遂、王國聯軍的斥候,更是使得耿鄙誌得意滿。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軍中將校還有涼州一眾豪強世家對他的耐心也已經到達了極限。


    隴西郡太守李參端坐在軍帳之中,一想到今日上午發生的事,他簡直是怒不可遏。


    營壘外,一陣腳步聲傳來,厚重的營簾被掀起。


    一名穿著深衣的中年男子走入了軍帳,李參看到來人,立馬站起身走上前去。


    李參麵有慍色,言道:“伯盈,你我相識許久,我也不和你說無關緊要之事,今日那程球多次刁難你我二人,大戰在即連糧草都敢克扣。”


    “蓋元固說的沒錯,豎子不足為謀,韓遂、王國叛軍勢大,耿鄙離心離德,如何能勝,不如反了他娘的,取了程球和耿鄙兩個狗賊的首級。”


    黃衍眉毛一挑,他雖然也怨恨程球,但是也沒有起兵造反的想法。


    但黃衍也清楚,此時若是他說一個不字,軍帳外那一幹軍卒頃刻間便會將他斬成肉泥。


    黃衍臉上麵色變幻數次,終於是狠下了心來。


    “我們二人多年好友,君今日舉大事,焉有不從之理!”


    ……


    隴西郡太守李相如反叛,酒泉太守黃衍率軍先殺程球,再殺耿鄙,漢軍嘩然而散。


    隨後李相如,黃衍,軍司馬馬騰等人皆領兵歸順韓遂,韓遂、王國聯軍聲威更甚,兵鋒直指漢軍控製的六郡。


    失去了漢軍的庇護,耿鄙身死,早就不滿的涼州世家豪強皆是轉為支持韓遂,涼州六郡幾乎是望風而降。


    等到傅燮收到消息的時候,韓遂、王國聯軍離漢陽郡的郡治冀縣隻有五十餘裏的路程了。


    有官吏勸傅燮棄城逃走,被傅燮嚴詞拒絕,言說自己身為太守,有守土之責,怎能棄城而逃。


    涼州叛軍將冀縣重重圍住,而冀縣的城中,卻隻有八百餘名郡兵。


    其餘的郡兵,還有原本歸附於傅燮的那些羌人,都被耿鄙征召而去了。


    ……


    傅燮身穿玄甲,站在冀縣的城牆之上,他的將旗就樹立在他的身後。


    讓傅燮不解的是,城外的叛軍圍住冀縣已經有兩日了,但卻沒有發起進攻。


    冀縣如今兵微將寡,如果叛軍發起進攻,一戰可下,他們沒有任何理由一直駐足不前。


    就在傅燮疑惑之時,突然城外叛軍的營壘中一陣騷動,隨後大隊的騎兵從叛軍的營壘中奔出,約有三四千騎的規模。


    傅燮麵色肅穆,他握緊了挎在腰間的漢劍,冀縣城頭的號角聲也同時響起。


    但出乎傅燮意料的是,這些叛軍卻在城外的不遠處停住了,然後三四千餘名騎兵,一起跪伏在了地上。


    一名手持著符節的羌族騎兵,和一名漢騎緊接著走到了城門附近,那漢騎正是原來酒泉太守黃衍。


    羌人請求傅燮放棄抵抗出城,並發誓願意保證傅燮平安返回家鄉北地郡。


    傅燮是北地郡靈州人,出身於涼州的傅氏。


    求情的這些人,正是北地郡的羌人,傅燮對他們有恩德,他們此番過來就是為了報恩,還有的騎兵原本漢陽郡派出的那些歸附在傅燮城外的羌人部曲。


    傅燮環視著城牆上的一眾軍卒,他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對生的渴求。


    傅幹是傅燮的兒子,他雖然隻有十三歲,但他也拿起了兵刃,披上了盔甲,跟著他的父親一同站上了城牆。


    他聽到外麵匈奴人請求傅燮放棄抵抗,但知父莫若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性格剛烈,重視名節,恐怕不會接納羌人的建議。


    傅幹沉思良久,還是決定勸說自己的父親,言道:“國家昏亂,遂令大人不容於朝。今天下已叛,而兵不足自守,鄉裏羌胡先被恩德,欲令郡而歸,願必許之。徐至鄉裏,率厲義徒,見有道而輔之,以濟天下……”


    不待傅幹說完,傅燮就打斷了他的言語,慨然而歎道:


    “別成(傅幹的小字),你可知我今天必須死在這裏嗎?正所謂‘聖達節,次守節’,且殷紂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稱其賢。今朝廷不甚殷紂,吾德亦豈絕伯夷?”


    “世亂不能養浩然之誌,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如此,別成,我知道你自幼聰慧,日後必然能成大事……”


    此時的傅幹已經哽咽不能再言語,傅燮身旁的親衛也是紛紛偏過頭去,他們受傅燮恩惠多年,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公已經是心存死誌。


    中平四年,四月,傅燮領兵出城,力戰而亡。


    至此,涼州全境淪陷,漢帝國徹底失去對涼州的控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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