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187),距離光武皇帝劉秀橫掃六合,並吞八荒,肅清寰宇,才過去了一百多年的時光。


    洛陽的皇宮在白日總是顯得威嚴而神聖,高高在上,富麗堂皇,讓人不禁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一隊又一隊披堅持銳的漢軍甲士,恪盡職守的巡視在皇宮的周圍,護衛的皇宮的安全,保護著漢帝國的皇帝,保護著受命於天的漢家天子。


    正是這些忠於漢室的漢家男兒才使得眾多宵小之輩,不敢對皇宮起絲毫窺探之心。


    但到了夜間,當整個神州大地進入黑暗之時,白日裏皇宮的威嚴和神聖卻演變成了一陣神秘和肅穆……還有一絲恐怖……


    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在黑暗下的宮牆下、在寂靜的皇宮裏似乎有什麽在昏暗的燈火下湧動,隻有偶爾宿衛走過時,才會帶起輕微的響動。


    厚德殿中,燈火頗為昏暗,殿中數名老宦官靜靜站在殿下。


    劉宏麵色蒼白,他剛剛喝下一碗熱湯,流入喉中的熱湯使得他的身體略微舒服了一些。


    耀兵大典前,劉宏便已是染上了風寒,雖然宮廷的醫生盡職盡責的為他治病,但多日以來,卻是仍舊不見好轉。


    病魔糾纏著劉宏,讓這位曾經精力旺盛,沉迷酒色的漢家天子再不複往日的麵貌。


    “蹇碩……”


    劉宏閉目休息了一會,向四周張望了一眼。


    “臣在。”


    聽到劉宏的呼喊,蹇碩快走了幾步,扶住了伸出來的手臂。


    “什麽時辰了?”


    劉宏在蹇碩的扶持下緩緩的站了起來,病魔使得他身軀乏力,曾經清醒的頭腦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了起來。


    蹇碩扶持著劉宏,回答道:“回國家,已是子時三刻了。”


    “國家身體未愈,喝過了熱湯,還請早些休息。”


    蹇碩看著虛弱的劉宏,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睡不著。”


    劉宏輕輕的搖了搖頭拒絕了蹇碩的提議。


    “朕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看過晚上的星辰了,陪朕出去走走。”


    劉宏麵色露出懷念的神色,笑著說道:“還記得在解瀆亭時,母後帶著朕在庭院中看著漫天的星辰,當真是絢麗無比啊。”


    蹇碩恭敬了應了一聲諾。


    隨後放低聲音對著守在殿內的幾名老宦官吩咐其去取衣物。


    “國家稍候,夜裏風大,加一件披衣再出殿。”


    劉宏點了點頭,這次並沒有拒絕。


    很快衣物已經取來,厚德殿的大門已經被打開,殿外十餘名甲士恭敬的站在殿外,等候著劉宏。


    劉宏將衣裳披在身上,拒絕了蹇碩的攙扶,緩緩的走出了厚德殿。


    蹇碩緊緊的跟在劉宏身後,緊張的注意著劉宏的身體狀況,不敢怠慢。


    一行人走出厚德殿,劉宏被十數名甲士團團護衛著緩緩的行走在夜幕下寂靜的皇宮之中。


    劉宏走到一處空地,停下了腳步,四周護衛的甲士也離散了開來,站在四周過道處緊戒,雖然皇宮戒備森嚴,但他們仍舊沒有絲毫的放鬆。


    皇帝的安危高於一切。


    “時間過得真快啊。”


    劉宏仰頭看著漫天的繁星,不由的感慨了一聲。


    他的身旁現在隻有蹇碩一人在,他也沒有在隱藏自己任何的情緒。


    “一眨眼的時間,已經快二十年了……”


    劉宏微微有些失神,好像就在昨天,他還無憂無慮的生活解瀆亭內。


    今時他卻是已經大漢的天子,大漢的皇帝。


    朝堂之上,廟堂之中,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那些臣子總是會找來各種各樣的事。


    劉宏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厲色,他幼時即位,便對那些在他麵前指手畫腳的黨人深惡痛絕。


    隻可惜,突如其來的黃巾軍的打亂了劉宏的思路,迫使他不得不解除了黨錮。


    現在涼州叛亂、並州叛亂、匈奴叛亂、內地也不時有叛亂的消息傳來,更是讓他不得不倚重黨人。


    黨人勢力越發龐大,劉宏也開始有些力不從心,這也是為什麽他建立了西園禁軍,並任命蹇碩為上軍校尉的原因之一。


    這些在外擁兵的重臣、將軍,還有各地蜂起的叛亂都讓劉宏感到了一絲危險。


    他需要一支能保護自己的軍隊,一支效忠於他的部曲,他所能掌控的力量,僅僅依靠北軍讓劉宏感覺力有未逮。


    而且他前不久采納了劉焉的提議,加強了州牧的權柄,這也是一個隱患。


    不過眼下各地盡皆都爆發叛亂,這也是無奈之舉,要知道調集軍隊,殲滅叛軍,都要消耗大量的錢糧。


    劉宏雖然沉迷享樂,但是也不是對朝政地方之事全然無知,朝堂上該他把握的權力,他可是幾乎全都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地方上,劉宏知道那些豪強世家,也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黨人也有不小的勢力,加強州牧的權柄,應該可以快速的撲滅各地叛軍。


    等到撲滅了叛軍之後……


    再慢慢回收權柄,歸攏於中央,他收攏了大量的錢財,足以支撐他擴建軍隊,就算有權臣生起了不臣之心,他也能一一將其擊潰。


    “咳咳——咳咳——”


    劉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連身軀都顫抖了起來。


    蹇碩趕忙上前替劉宏輕輕的拍打後背,試圖想讓劉宏稍微感覺舒適一點。


    涼風吹襲,也驅散了空氣中的一絲悶熱。


    劉宏停下了咳嗽,空氣流動讓他的感覺稍微好了一些。


    “朕沒事。”


    劉宏揮了揮手,止住了蹇碩的舉動。


    “並州被‘蛾賊’所占,我聽聞‘蛾賊’能多次戰勝,皆是因為每每能事前知曉我軍動向,清楚我軍的布置。”


    劉宏偏頭看向蹇碩,詢問道。


    “這是真的嗎?”


    蹇碩思索了一下,回道:“回稟報國家,確實如此,河東郡來報,‘蛾賊’之中設有一支部曲,名為‘鷹狼衛’,職責乃是監察天下,巡視神州,取鷹視狼顧之意。”


    “哼!”


    劉宏冷哼了一聲,眼眸之中殺意乍現。


    “監察天下、巡視神州,好大的口氣。”


    “趁著涼州叛亂,匈奴叛亂的契機這才僥幸占下了並州,也敢如此放肆!?”


    劉宏麵色慍怒,揮了揮手示意蹇碩繼續述說鷹狼衛之事。


    蹇碩告了一聲罪,繼續言道。


    “其中鷹狼衛好像又分作兩衛,一衛為狼衛,主要負責現在‘蛾賊’竊居的地方,監察地方,一衛為鷹衛,主要負責作戰事宜,探查軍情,監控我軍所在的城池、軍鎮,遞送情報。”


    “所以每每能得知我軍動向,而在‘蛾賊’竊居之地,雖然有百姓士民想要為我軍遞交信息,但大部分都被‘鷹狼衛’中的‘狼衛’所截獲了下來。”


    劉宏聽著蹇碩的述說,心中又將黃巾軍的威脅提高了一個等級。


    “許安……”


    劉宏念叨著許安的名字,眼眸之中盡是殺意。


    許安的名字他是中平二年的時候,才記在心中的。


    但就是這個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山匪,卻在占下了並州、還有河東半郡之地。


    “監察天下、巡視神州……”


    劉宏背負著雙手,凝視著天上的星河,冷笑了一聲。


    他一直以來,沒有怎麽將許安帶領的黃巾軍太過於放在心上,就算是後麵斬殺了朱儁,占下了上黨郡,劉宏也沒有覺得這支黃巾軍能攪動什麽風雲。


    黃巾軍占領地方,根本得不到任何支持,那些貪心的豪強,那些貪婪的世家和黃巾軍天生變是對立。


    百萬黃巾,八州之亂,都已平息。


    張角、張寶、張梁,各方渠帥,幾乎盡皆伏誅,區區一個許安,幾萬黃巾軍,縱使一時得勢,又能成什麽氣候。


    此前劉宏的注意力一直在涼州叛軍的身上,涼州的羌亂和黃巾軍起義同年,都是在光和七年,而且聲勢實在是過於浩大,甚至一度入侵到了三輔地區。


    而且他們會妥協,這也是讓劉宏感覺危險的一點,至今為止,大量的涼州世家、豪強加入涼州叛亂的隊伍之中,這也使得劉宏越發的警惕。


    所以劉宏一直想的是,解決了涼州叛軍,回師的路上,直接將盤踞在上黨、太行的這支黃巾軍。


    但現在看來,好像黃巾軍更具危險。


    或許……


    要先收複並州,再考慮涼州叛亂了。


    清冷的月光灑在皇宮的地磚之上,顯得有幾分陰冷。


    宮燈內的燭火微微顫動,照的劉宏的麵色陰晴不定。


    蹇碩偷眼看著劉宏的麵色,停下了言語,他知道劉宏正在思索。


    良久,劉宏終於是有了動作。


    “蹇碩。”


    劉宏轉過身來,正對著蹇碩,銳利的眼眸直直的盯著蹇碩的雙眼。


    “臣在。”


    蹇碩微微躬身立即應承道。


    劉宏鄭重的言道:“鷹狼衛的事,倒是提醒了我。”


    蹇碩微微有些疑惑,但並沒有出言詢問,他知道這種時刻隻需靜聽即可,不需要任何言語和動作。


    “我準備設立‘繡衣使者’監察地方,探察軍情。”


    劉宏聲音不大,但落在蹇碩耳中卻猶如炸雷一般。


    蹇碩雙眼微眯,他雖然是宦官,但是也並非是不通文理之人,繡衣使者,他自然知道什麽。


    身穿繡衣,手持節杖和虎符,四處巡視督察,發現不法問題可代天子行事。對於這類特殊力量,武帝時期給他們冠名曰“繡衣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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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京師尤甚,……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閻奉以惡用矣。”


    所謂的“直指始出”便是“繡衣使者”出現的標誌。


    “直指”的官吏治理政事以斬殺抓人為目標,而首任統領便是閻奉,任用的原因則是因為其性格凶狠。


    “繡衣使者”作為禦史的一種,雖然官位很低,且不是常設官員,但這些人是漢武帝專門挑選、為辦理專案特設的,他們直接聽命於皇帝,直接對皇帝負責,權柄不可謂不重。


    蹇碩手心已經生出了冷汗,甚至渾身都慢慢的冷了下來。


    皇帝是因為要反製黃巾軍中許安設立的鷹狼衛,而要組建繡衣使者。


    那麽繡衣使者的權柄,甚至還要超過武帝時期!


    監察天下,巡視神州……


    若是做了現在設立的繡衣使者首任統領,那麽這八個字,絕對不是妄言。


    蹇碩目光慢慢的變得熱切了起來。


    如此大的權柄,不由得蹇碩不動心。


    作為宦官,本來已經是身體殘缺的人了,不可能有後代。


    有的愛慕錢財,有的愛慕權柄,蹇碩雖然對劉宏忠心,但他也無法免俗。


    但是蹇碩也知道,他現在還是西園禁軍的上軍校尉,已經是權柄極重之位了,這繡衣使者的位置應該是輪不到他了。


    蹇碩眼中的光芒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劉宏盯視著蹇碩,鄭重其事的言道:“我想把統領繡衣使者的職責交給你。”


    劉宏的一席話,直接讓蹇碩楞在了原地。


    等蹇碩反應過來時,幾乎是難以置信,他本就有上軍校尉的職責,如今劉宏卻又要將繡衣使者統領的位置交給自己。


    蹇碩渾身顫抖,幾乎難以自製。


    “咚。”


    蹇碩屈下雙膝跪在地上,跪伏在劉宏的身前,已是淚流滿麵。


    “臣,縱萬死亦難以報國家也!”


    蹇碩的頭顱的叩擊在地磚上,發出了悶響聲,他沙啞著聲音,梗咽著說道。


    一隻手抵住了蹇碩的額頭,阻止了他的叩首。


    蹇碩慢慢抬起頭來,看到的是劉宏麵帶笑意蒼白的臉龐。


    劉宏笑道:“朕還需要你為朕監察這天下,服侍起居,別撞破頭了。”


    蹇碩原本已經止住的眼淚再度流了下來。


    “臣,蹇碩必不負國家所托!”


    蹇碩雙手做輯,鄭重的許下諾言。


    月光治下,劉宏的麵色好像又蒼白了幾分。


    “起來吧。”劉宏輕聲說道。“晚間地涼。”


    “諾。”


    蹇碩聲音還是有些哽咽。


    劉宏伸出手,對著蹇碩言道:“我有些累了,你扶著我走回殿裏吧……”


    “諾。”


    蹇碩往前走了幾步,扶住了劉宏。


    兩人邁動腳步,不遠處幾名提著宮燈的老宦官也快步跟了上來。


    守在周邊的甲士也是盡皆振奮起精神,重新護衛在了劉宏的身旁。


    蹇碩身形壯健,攙扶著劉宏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劉宏走的很慢,雖然他沒有什麽力氣了,但是有蹇碩扶持他走的還算是較為穩當。


    張讓、趙忠、夏惲……


    他封這些人為高高在上的中常侍,給予他們無比的恩寵,這些人從他入主這皇宮時,就隨侍在他的身旁,但這些人卻越來越不知進退,貪婪無度。


    多次的敲打,卻還是沒有讓其回心轉意,尤其是在自己這些時日病情加重開始。


    何進……


    他本來升任何進為大將軍,就是為製約黨人,但現在何進卻跟著那些黨人越走越近,卻將他這個天子放在第二位。


    ……


    風漸漸的大了起來,也讓劉宏本來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變得清醒了一些。


    十常侍、何進,這些其實隻是讓劉宏有些擔憂。


    讓劉宏最為提心的其實還並不是這些事,而是他的兩個兒子,劉辨和劉協。


    劉辯雖然是他的長子,但為人輕佻,而且有些唯唯諾諾,性格懦弱,沒有皇帝該有的威儀,在劉宏看來並不不適合做皇帝。


    而且劉宏也不喜歡劉辯的生母宋皇後。


    劉協舉止端莊,處事沉穩,有人君之相,而且劉協的生母王美人被毒死,劉宏心中本就有些愧疚,所以心下更傾向於立劉協為太子。


    但是因為這有違於立嗣以嫡長子為先的皇室傳統,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這次得病也讓劉宏也清楚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所謂的萬壽無疆,長生不老隻不過是奢望罷了。


    橫掃六合、雄才大略的始皇帝、開辟大漢天下的太祖高皇帝也難逃生死。、


    冥冥之中劉宏似乎有一種感覺,可能自己已經是時日無多了。


    劉宏握著蹇碩的手,輕聲言道:“蹇碩,這深宮之中不知道潛藏了多少的危險,你須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朕與張讓、趙忠等人已生間隙,初時無事但日久必定堪憂,日後我的飯食、湯藥、皆有繡衣使者負責。”


    實際上掌控宮廷的還是劉宏,但十常侍也並非毫無根基,長久以來,劉宏知道十常侍肯定在這深宮中培養了不少的黨羽,這些事不得不防。


    或許自己的這病,遲遲不好,可能就是……


    劉宏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已經是生出了疑心。


    宮燈昏暗的燈光中,劉宏在蹇碩的扶持下終於走回了厚德殿。


    屋外的風漸漸的變得張狂了起來,呼嘯的風吼讓劉宏的身軀有些輕飄飄的感覺。


    蹇碩服侍著劉宏在床榻上躺下,又讓人熄滅了半數燃著的宮燈,讓燈火稍微黯淡一些,不至於刺眼。


    困意襲來,劉宏也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夢中光怪陸離的景象接踵而至,解瀆亭時的愜意時光,初入宮廷的慌張無措,種種之前的發生的事情也一件一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蹇碩看著床榻上熟睡的劉宏,慢慢的退出厚德殿。


    殿外依舊是漫天的繁星,皓月當空,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從未有過改變。


    縱使這地上的王朝、國家變了一遍又一遍,但天空之中依舊是有數不清的星辰,皎潔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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