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都城內,一片死寂。


    宮門緊閉,街道寂寥。


    彭城的消息已經傳入了陳都之中,所有人都得知了彭城之戰的結果。


    彭城之戰的結果就是想要隱瞞,也不可能隱瞞下來。


    而且,就算是隱瞞又有何用?


    漢軍最後的機會就在於彭城,而現在漢庭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如今的漢庭還堪用的軍隊隻剩下了袁術的兗州軍和劉表麾下的荊州軍,他們尚且有一戰之力。


    但是這一戰之力,也真的隻是一戰之力。


    麵對著明軍,他們毫無勝算。


    蒼天隕落、漢室傾覆。


    彭城一戰吸引了天下萬眾的目光,牽動著數以千萬人的心緒。


    沒有人聊想到,這一場震驚天下的大戰,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落下帷幕。


    彭城一戰。


    三萬五千餘名漢軍魂歸蒼天,六千名餘明軍魂歸黃天。


    四萬一千餘名漢家兒郎殞命沙場。


    餘眾十餘萬漢軍盡皆放下了兵刃,選擇了投降。


    劉協身死的消息猶如疾風一般傳遍了漢庭五州三十三郡。


    劉協的身死的這一消息對於天下來說,不亞於一場十級的地震,天下為之而震動。


    天子代天牧民,及於萬物,尊貴無比。


    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


    自漢立國以來,從未聞斧刃加於天子……


    劉協的身死,最大的影響是對於士氣和他們心中的觀念。


    很多人其實都已經忘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沒有聽過這句話。


    四百年的時光足以讓人忘記很多事情,抹去很多的事跡和痕跡。


    光武中興,再造強漢,彷佛天命永世無法更替。


    昔日那八州並發,內外俱起,震動天下的黃巾之亂也再旦夕之間被掃平……


    沒有人想到隻是短短的十數年時間,卻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不再隻是一句妄言,而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太尉府中,一片沉寂。


    一眾軍將、官員沉默的跪在府內府外。


    他們不甘心,他們不想接受這個戰敗的事實。


    四百年的大漢,四百年的國家,這是生養他們的國家,哺育他們的土地,他們難以割舍。


    他們跪在地上,請求劉寵主持軍務、政務,立劉辯為帝,南下遷都,與明庭化江而至。


    劉協身死,並沒有留下任何的子嗣。


    但是劉辯還沒有亡故,劉辯自從長安歸來之後,先後被遷移了兩次,後被轉封至揚州盧江郡為盧江王。


    但是劉寵自始自終都沒有踏出府衙一步,沒有去見任何前來拜見他的任何一人。


    閣樓之上,身穿著紅緞錦繡深服,頭戴鐵冠的劉寵沉默的看著府衙內外跪在地上,想要重新掌管朝政的一眾大臣。


    他沒有那些大臣那麽天真,他曾經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藩王,一切直到駱俊擔任國相,他才慢慢的改變。


    而後劉協東逃,潛入陳都。


    說實話,對於皇位他確實也曾經動過心,也有人向他進言可以趁機控製劉協……


    他並沒有選擇那樣去做,他沒有辦法下手。


    當初他犯下大錯,被官員彈劾,那些人想要將他置於死地,劉宏最後力排眾議赦免了他。


    劉辯那個時候被董卓所挾持,劉協是劉宏留下的唯一血脈,他沒有辦法對於劉協下手,他選擇去做一名從臣。


    “天命……”


    劉寵抬起頭,他沒有再去看那跪倒的人群,看著遠方的景象。


    二十餘萬大軍一夕瓦解,出戰的明軍不過隻有七萬餘人。


    明軍大部分州郡的軍兵甚至都沒有行動,他們便已經是丟盔棄甲嗎。


    他看不到任何的勝利的希望。


    劉寵握緊了手中的帛書,將其捏成了一團。


    這些帛書之上所記載的城邑,都是在這一段時間投降於明庭的城邑。


    很多地方在彭城之戰的結果傳來,明軍的使者都還沒有到達之際便已經是提前舉起了黃旗,派遣使者前去彭城請求歸附。


    局勢崩壞至此,就算是再立劉辯為帝,又能如何?


    軍心已亂,民心背離……


    劉寵閉上了眼睛,他第一次不喜歡這萬裏的晴天。


    那天邊高懸的太陽照耀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國相……”


    駱俊神色微動,自從卸任了陳王之位,晉為車騎將軍之後,他便也成為了車騎將軍府的長史。


    劉寵晉升為太尉之後,他也成為了太尉府的屬官,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劉寵再叫他國相。


    “我記得你是會稽人,可對?”


    “明公沒有記錯……”


    駱俊微微一怔,他不知道為什麽劉寵突然提起他是會稽人,現在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應該去想之後到底該當如何處理,現在府衙內外都是等待著劉寵來處理的事務。


    天子戰死,掀起了萬丈的波瀾,為什麽劉寵的臉上卻是不見半分的緊張。


    駱俊麵色凝重,他想到了一件事,司空張喜和司徒王允兩人也沒有站出來主持大局,也是閉門不出,隻是派遣軍兵入城,暫時穩定了城內外的情況,便也沒有了動作。


    “仔細一算,你已經離鄉十數載,家中父母年邁,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劉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說道。


    “你跟隨我多年,我也沒有什麽東西也可以送給你,隻有些許的金銀器皿相贈……”


    “明公。”


    駱俊打斷了劉寵的言語,他看出了劉寵的異常。


    “天子若有詔書,明公可否給在下一觀之。”


    駱俊已經猜出了其中的內情,身為三公,在這種國家存亡之際,三人竟然都閉門不出,任由事態的發展而不加以製約。


    劉寵歎息了一聲,轉過了身,指著書架的一方,繼續說道。


    “詔書是天子於前不久從彭城發出的,天子早已經下定了決心。”


    劉寵頓了一頓,彭城是劉協自己為自己選定的墳墓。


    劉協知道他一開始就表明心中的想法肯定會遭到極力的阻攔,所以那封詔書是在大戰開始之前才送到了他的手上。


    不僅僅是他,司空張喜、司徒王允、兗州牧袁術、荊州牧劉表、揚州牧劉繇、交州牧士燮都發了差不多同樣的詔書。


    詔書的內容很簡單,說是命令的詔書倒不如說是一封罪己詔。


    所有的過失,所有的天災人禍都被劉協攬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天下紛亂、戰事頻發、以至於民不聊生,國家困頓,這些一切的責任都被劉協一力承擔。


    劉協最後的詔令是命令他們投降明庭,不得反抗。


    明庭席卷天下之勢已是不可阻擋,如今明軍和漢軍的實力相差懸殊,任何的抵抗都隻不過是徒增傷亡,再在這神州大地添上一筆傷痕。


    “天子守江山、國君死社稷……”


    駱俊已經看到了詔書之上的內容,他的身形晃了一晃,差點倒在了地上,但是最後還是穩住了身形。


    “都言許安是一名仁主,隻要遵紀守法便可也保全性命,但是誰也不知道之後的事如何發展。”


    “我想趁著明軍還沒有到達之時,你能帶上康兒往會稽郡去……”


    “陳都如今看起來平靜,但是實則已經是暗流翻滾,在這陳都之中,我沒有信心護住所有的人。”


    “你是我最信重的人,將康兒托付給你,我才能放下心來……”


    駱俊雙目直視著劉寵,他跟隨劉寵多年,很多時候單看神色就能看得出來劉寵心中所想的是什麽意思。


    劉寵哪裏是在擔心護不住幼子和家卷,他是已經存了死誌。


    劉寵這麽驕傲的人,又如何會願意投降?


    駱俊緩緩的俯下了身軀,跪坐於地,鄭重其事的向著劉寵行了一禮。


    他哽咽的唱出了一聲諾,而後頭也不回的向著門外走去。


    “明公……”


    行至門口駱俊停駐了腳步,他手撐靠在門框之上。


    “保重。”


    ……


    兗州、濮陽。


    州牧府衙之中,袁術的錦衣之上布滿了汙濁,跌跌撞撞遊走在樓閣廊道之間。


    偌大的府衙之中空空蕩蕩,隻剩下了他一人。


    他斥退了所有的兵丁,他隻想一個人待在府衙之中。


    月色清冷,灑落在他的身上,使得袁術的心中寒意更甚。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走到了府衙之中的池塘旁側。


    明月倒映在水中,猶如玉盤一般圓潤,花草點點,正是萬物複蘇之際,但是這般的美景,袁術根本沒有任何的心思去觀賞。


    袁術失魂落魄的坐在了亭台的石凳旁,透過那看著平靜的池水,曾經的記憶湧上了他的心頭。


    年少時分的鮮衣怒馬、錦衣玉食。


    青年之時仗劍天涯,怒斥不平。


    再到後來,見慣了那世間的黑暗,逐漸與其同流合汙。


    直到那一天的深夜,他被人從睡夢之中叫醒,走入堂中之後,看到的是滿身血汙、一身風塵的孫堅。


    昔日孫堅的言語,仍然在耳,擲地有聲。


    袁術閉上了眼睛,一切都彷佛回到了那一天的晚上。


    “董卓與我,曾同帳為將,本無仇隙。今我奮不顧身,親冒失石,來決死戰者。”


    “上為國家討賊,下為報將軍家門被害之仇!”


    “……公路可願重新助我?”


    關東諸侯作壁上觀,畏懼不前,曹孟德兵敗險些身隕,而孫堅在那個時候,麾下兵員不過數萬餘人,但他卻是毅然決然的提兵北上。


    他那個時候是真的感到了羞愧,為自己的心中的野心而感到羞愧。


    洛陽的紛爭、郾師的鏖戰、東郡的亂局,他沒有退縮半分,用手中兵刃洗刷了袁氏的屈辱,也讓眾人對他的印象改觀。


    袁術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一切猶如鏡花水月一般消散無影,他又重新回到了濮陽府衙的池塘之旁。


    他拚盡了全力,還是沒有能夠成功。


    袁術轉頭遙望著北方的天空,他的臉色露出了無奈。


    野心會隨著人的地位和所處的位置而滋生,他其實在心中也暗自想過稱帝開國,那種誘惑讓人難以抗拒……


    “真是……”


    袁術低下了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龐。


    “可笑啊。”


    池水倒映著他的麵容映入其眼眸之中,他看到自己頭上的雜亂的頭發,也看到了臉上的憔悴之色。


    “袁公路啊袁公路,你怎麽落魄成了如今這副摸樣。”


    袁術盤腿而坐,一股無力感從他的心中升起,傳向驅趕的四處。


    他麾下還有數萬大軍,但是這數萬大軍又有什麽作用?


    不過隻是螳臂擋車罷了,輕而易舉便會被明軍所擊潰。


    甚至不需要明軍進攻,因為他現在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於麾下的軍兵的掌控,兗州已經失去了控製。


    明軍隻要進入兗州,兗州八郡隻怕是傳檄可定。


    沒有任何勝利的希望。


    萬般的思緒都化作了一聲歎息。


    “罷了……”


    袁術緩緩站起了身來,他看著眼前的池水,邁步向著潭水的深處走去。


    冰冷的池水一點點的淹沒了他的身軀,但是袁術卻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


    荊州、襄陽。


    “明公……”


    堂中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劉表的身上,等待著劉表的反應,但是劉表卻猶如泥胎木塑一般一語不發,就那樣坐在首座。


    蒯越的聲音終於是劉表的有了些許的表情,不過蒯越因為劉表的動作而沒有繼續去說後麵的話語。


    他清楚,這個時候他絕對還不能先行提出詔書的事情,一旦提了,隻怕那些書上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他。


    劉表掃視著堂中一眾荊州軍的軍將和官員,他的眼神之中充滿了落寂和無奈。


    他單騎入荊州,一舉收服了整個荊州,看似風光無限,但實際上他也因此不得不受到荊州本土世家豪強的掣肘,很多時候都隻能是商量著,若非是中央的支持,他不可能掌握如此大的權力。


    但是他現在掌握的權力也不過周內六成,很多時候還是需要荊州本土世家豪強的支持。


    堂中,一眾軍將和官員臉上神色所代表的意思昭然若揭。


    他們在害怕,他們在恐懼,他們不想陪著漢庭就這樣覆滅。


    他們抓著那封劉協發來的詔書猶如是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的緊握著,不肯放棄。


    決定其實早已經坐下,荊州的這些世家豪強想要投降歸附,他們都隻是在等著他來開這個口。


    劉表心中清楚,就算是他選擇不投降,這些世家豪強也絕對不會跟隨著他,甚至他自己還有可能遭遇生命的威脅,遇到世家豪強派來的刺客。


    “既然你們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派遣使者前往明庭……”


    劉表站起了身來,他的身軀在一瞬之間彷佛蒼老了十歲一般,肉眼可預見的衰弱。


    要劉表接受漢庭已經覆滅這個事實,對於他來說太過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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