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寧苑其實不大,曆代為國祈福的大多是太妃,現任皇帝的妃子其實是極少的。[]便有,也多數是宮中已無太妃,無奈下,隻得隨意在後宮中找個宮女封個昭儀,便送了來祈福。


    來的,也多是哭天搶地,傷心不已。


    畢竟,住在宮中,雖未必能獨得聖寵,卻也難說哪日機緣到了,皇上會忽然想起你。


    若能懷了龍裔,即便無福生個皇子,得個公主總也是天家骨肉,自己也可揚眉吐氣。


    如寧宛然這般決絕者,其實也是曆代罕有,她一離宮,宮中倒是驚詫惋惜的多,當然驚詫惋惜過後更多的是欣喜。


    山居無歲月,祈寧苑中因曆代住了不少太妃,其中不乏寵極一時卻未有所出,到新皇繼位後,便被太後打發至此的。


    因此藏書極多,各色樂器更是比比皆是。曆代太妃薨後,雖然都歸葬在帝王陵寢旁,隨身物品多數皆陪葬,但所留之物也盡是精品。


    寧宛然素日無事,不是執卷細讀便是撫琴自娛,更常與晴兒取了古譜,日日研究。書畫之類,更是不在話下。


    她在現代之時,便是極聰明,成績極好的。到了這個時空,雖換了身體,卻也不曾影響腦袋,何況她繼承了些寧馨兒的記憶,對琴棋書畫早都有了些基礎。


    因此數年下來,儼然已是樣樣精通了。


    初至祈寧苑的時候,晴兒尚有些拘謹,但時日長了,苑中又不比宮中規矩大,漸漸也便放開了,二人關係也日益親密無間。


    寧宛然便在祈寧苑中過地便是這一種清幽閑散地日子。


    似是充實卻又空虛。便如她地夢幻般人生一樣。


    很多個夜晚。她都在夢中回到以前地歲月。夢到自己最好地朋友與自己曾愛過地男子。夢醒之後。手中似乎還有餘溫。口中似乎還有麥當勞薯條與必勝客pisa地滋味。


    莊生夢蝶。蝶耶我耶。


    到了第二年年末地時候。她便很少做夢了。隻是一心想著離開祈寧庵。去看看外麵地世界。隻是離開祈寧苑雖容易。若想離開地毫無破綻。且事後不引人追查。其實著實不易。


    寧宛然也曾委婉地問過晴兒地意思。晴兒雖大為驚愕。卻也隻是默默地點頭了。


    到了第二年春末的時候,她終於等來了機會。


    那天,白裏天便陰陰的,卻沒一絲風,隻是陰沉陰沉的。


    晴兒日裏便說,夜裏怕是有雨。


    果然,剛過了時,外麵便刮了風,風極大,嘩嘩的吹過竹林。


    遠遠的,便人聲喧囂起來。


    寧宛然擁衾坐在榻上,心中甚是奇怪。


    祈寧庵本是皇家的庵堂,安清山與皇宮又離得近,平日隻供皇親貴胄、朝廷大員的家眷上香,尋常百姓卻是不讓進的,更何況祈寧苑中還住著後宮的嬪妃。


    寧宛然來此已有二年,卻是從不曾見此地如此喧嘩過。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一時閃的人睜不開眼,緊跟著便是嘩啦啦一聲驚雷,大雨瓢潑而下。


    喧嘩之聲逾近,竟在祈寧苑附近喧擾不已,也不離去。寧宛然頓覺不對,便匆匆起身穿了衣,堪堪挽了長發,外麵晴兒已急急推了門進來。


    寧宛然才問了一句:“外麵這是怎麽了?”


    晴兒已喘著氣道:“是……是宮中的人……說是遇刺了,一路追著刺客來的……”略頓了頓,遲疑了一下才道:“奴婢剛才出去問了,有侍衛說……見了刺客進了我們祈寧苑……”


    寧宛然怔了一怔,有些愕然,腦子轉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終於有機會可以出去了,隨即便想起外麵裏三層外三層的侍衛,不覺苦笑不已。


    見晴兒驚懼,便安撫了道:“不必擔心,那刺客既是入宮,想必是別國派來行刺皇上的。即便是誤入祈寧苑,想來也不會殺兩個無足輕重的妃子與侍女……”


    話音未落,房門卻忽然便被推開了,一個冷冷淡淡又帶了無上權威的男子聲音便清冷的響起:“愛妃在祈寧庵祈了兩年福,如今竟出落的處變不驚,倒讓朕心中寬慰!”


    房門外,無數的鬆油火把,油紙燈籠照得整個苑子通亮通亮,一個穿了明黃龍袍的頎長男子便緩步走了進來。


    寧宛然站在屋中,怔怔看著這個俊逸挺拔的男子,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晴兒早已跪了下去,見寧宛然猶自巋然不動,又急又怕,竟不顧禮數,用力扯了扯寧宛然的衣衫。


    寧宛然回過神來,雖是滿心不願,卻也隻能盈盈行了福禮,口中道了罪。


    明霄帝隻淡淡道:“免了!”眼神隨意的在屋中掃了一眼,便指了棋枰道:“坐吧!”自己便過去坐了下來。


    兩個矮小精幹的內侍緊跟其後,左首那人深深的吸了口氣,右耳不經意輕輕動了兩下。


    寧宛然謝了坐,便安寧的的坐在對麵。


    明霄帝便隨意的拈了棋子,執黑先行,寧宛然便隨手應對。


    棋枰上,黑白兩條大龍漸漸成型,互相糾纏不休。


    屋子外,風聲雨聲人聲喧鬧不已,卻更奇異的襯出了屋內的安寧清靜。


    棋枰邊上,白色蠟燭幽幽的吐出光輝,寧宛然纖美的手掌在燭光的映照下直似珠玉精雕而出。


    不知何時明霄帝已不再落子,卻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寧宛然。


    這個二年前自請出宮的妃子,他曾經盡心的疼寵過,隻因為她生的極美。


    那年選妃,在一眾花團錦簇中,他第一眼便見了她。她站在那一群少女中,恰如一支豔麗的芍藥,高傲而熱烈。


    於是他便挑了她。


    過後的日子,她漸漸恃寵而驕,那麽嬌縱的揮霍著他的寵愛。他其實是不在意的,後宮於他,其實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


    後宮的女子,隻要不觸到根基,不插手朝政,便寵上一寵,也不會出什麽事情。何況又是那般嬌美可人的女子。


    知道她懷了他的子嗣,他是高興的,北霄朝從來子嗣並不旺盛,他的父皇後宮三千,也隻得了七個兒子,未及成年尚且又夭折了四個。


    懷孕後,她越發嬌縱,脾氣也越發的急躁,甚至連他召其他妃子侍寢,她也妒火中燒。


    他漸漸不耐煩了,朝中大事他尚且忙不完,何來心思去撫慰一個女子。


    何況,後宮,說到底,是讓帝王消遣娛樂的地方。


    他慢慢疏遠了他,另外寵幸了幾個妃子,她們要懂事得多。


    她在宮中越發鬧騰的厲害,後來連她自己帶進宮的貼身侍女都因小事被杖斃了。


    聽到她因滑倒流產的事情,他心中竟莫名的鬆了口氣。


    她流產後,他隻是例行的去看了一次,卻見她蓬頭垢麵的躺在床上,猶自大罵宮女。他心中更增厭煩。頭也不回的離了那座宮室後,他便再不曾踏進那裏半步。


    可是她依然不消停,不時的杖責受寵的低位妃嬪。


    他終於不耐煩了,便下旨褫奪淑妃位,降她為昭儀。


    結果聖旨剛下,她當晚便投環自盡了……


    他更不耐煩了,若她不是寧禦史的女兒,若寧家不是支撐北霄的四大家族之一……他早賜她去祈寧庵祈福去了……


    又是一道旨意下去,由昭儀再降為才人,禁足二月。這一次,她終於安寧了。


    雍華殿中,她自請在祈寧庵為國祈福,他其實是驚訝的。但也並不在意,本來這次至祈寧庵的人選定的便是她,她既是自動請纓,那自然再好不過……


    北霄帝深深的看著眼前女子,有些奇怪。二年不見了,她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很多。


    依然是花容月貌,無瑕肌膚,卻憑空多了一股空靈與優雅。


    素淨的麵上無一絲脂粉痕跡,卻更覺肌膚如玉,似吹彈得破。


    沉靜的顏容,淡淡的柳眉,盈盈的秋水……他莫名的竟覺得身體有些燥熱起來。


    屋外有人說話,旋即便有人敲了門進來稟告說已搜遍了整個祈寧庵與祈寧苑,刺客怕是已逃走了。


    他冷冷的掃了那人一眼,便起了身,出了門,身後是她清婉的聲音:“臣妾送皇上!”不知為什麽,他竟從那聲音中聽出幾分如釋重負的感覺。


    忽然間心中便有些不悅了,他停下了腳步,也不回頭,隻淡淡地撂了一句。


    “愛妃在祈寧庵中為國祈福也有二年了,其實也該回宮了,朕會斟酌另外派人前來的!”言畢,他便大步離開,再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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