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悠然走進懷璞苑中,懷璞院正是檀玥所居住的地方。


    一名大丫鬟見了她便已叫道:“琴娘,你回來得正好,小姐正尋你呢!”卻是檀玥房裏的大丫頭如夢。


    寧宛然淺淺一笑,應道:“我想著她午睡也該醒了,我先去看看她!”舉步往房中走去。


    她此刻化名叫做梁初晴,因她是長公主所薦之人,又是來傳授檀玥琴藝,身份自是較一般的丫頭為高,也算是檀玥的半個師傅。


    這個身份乃是楚青衣為她安排的,梁初晴倒是確有其人,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因麵上胎斑,雖有才名,卻終究難覓如意郎君。年紀漸大,家人隻得將她許給了一個貧寒士子。士子其實嫌棄她的長相,因貪圖錢財方娶了她,過門以後,便百般折辱。梁初晴出身大家,如何能受得了這般侮辱,傷心之下便跳了江,人其實早已亡故了的。


    因名字中有個晴字,所教的又是琴藝,檀府上下便稱她為琴娘。


    走進屋的時候,檀玥正伏在桌上描紅。她已有七歲了,生的玉雪玲瓏,與檀遠悠倒有七八分相似,想來將來必是個美人。


    見了她,檀玥便仰首棄了筆叫道:“琴娘,你回來了嗬!”略圓的臉上是甜甜的笑意,嘴角酒渦深深,極是討人喜愛。


    寧宛然見她長發有些淩亂,倒先蹙了眉,便道:“午睡醒了又不曾梳頭麽!”走了過來,便伸了手,輕輕敲了敲她的額,眸中卻並無責怪。


    檀玥也並不怕她,隻嘻嘻的笑:“我喜歡琴娘給我梳頭,不要她們!”眼中淨是依戀。[]


    寧宛然莞爾一笑,便牽了她手,走至臥房,取了梳子,為她細細梳理。檀玥發質極好,烏黑亮麗,又極柔滑,不多一時便梳好了。


    檀玥猶自不肯出去描紅。隻是膩住寧宛然定要出去蕩秋千。寧宛然便陪了她蕩了秋千。又吃了糕點。不過略彈了一刻琴。眼看著天已黑了。


    吃了晚飯後。帶著檀玥略活動了下。便安排她睡下了。檀玥喜聽故事。寧宛然便隨意將一些童話故事略做修整。講了給她聽。待她睡得熟了。才起身走出屋子。看看時間。不過剛到亥時。


    院子裏。兩個大丫頭團團坐著正竊竊私語。見她出來。便起了身。低聲笑著讓了坐道:“小姐睡下了麽?”


    寧宛然便坐了。笑道:“剛睡了。你們怎地還不睡。這時辰卻在聊些什麽?”


    如夢便笑道:“自打你來了。我們可省了多少事。小姐是做什麽都要你了……”


    寧宛然便是一笑。懷璞院住地是檀玥。幾個丫頭也多是心性純良之人。她未來以前。這院子原是檀家一個老嬤嬤管理著。那老嬤嬤因年紀大了。兒子在外又得了恩典。多少也置了份家業。久想回去養老。見寧宛然做事甚是仔細。檀玥又極喜歡她。前不久便找了檀遠悠求了恩典。如今這屋子雖然不曾明說。其實卻是她在管著。


    屋裏的兩個大丫頭,一個是如夢一個是如幻,卻是一對孿生姐妹,另有幾個小丫頭。如夢溫柔厚道,如幻心直口快,都非心計深沉之輩,何況二人年紀也漸漸大了,眼看著也快許配人了,寧宛然年紀又比她們都大,所以素來都是服她的。


    如幻便在旁笑道:“我們今兒卻是在談南嶽的狀元郎呢!一時說的高興了,便忘記了時辰!”


    寧宛然心中微微一動,忽然便想起淩雲鴻來,便笑道:“卻是怎樣的狀元郎?這時才不過三月中,南嶽狀元郎的名氣難道便傳到中虞來了!”


    原來這科舉原本分為兩塊,一塊是會試,由禮部主持,考期在春二月,故稱春闈。會試共分三場,分別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另一塊便是殿試,時間卻是三月初一。由皇帝新自主持,考時務策一道。殿試完畢,第三日才得放榜。


    她不覺心中好笑,想不到短短半月,這中虞竟連個丫頭都知道南嶽狀元郎是誰了。


    如幻笑得甚是得意,低聲道:“按說這考試,咱三國都是一般時間考的,出來便有三位狀元郎,往日斷不至這般轟動。今年可是不同,這南嶽出的可是文武狀元,一舉攬了文武雙狀元……”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聽說還是個三元及第的……好像是姓淩,叫雲鴻……”她仍在絮絮的說著,寧宛然卻早無心再聽。


    九郎,你長大了,嫂嫂雖不在你身邊,可是聽了這消息,心中實是開心得緊……


    隻是,仕途險惡,你卻須多多小心才是……


    一時不禁又想到嶽漓函,他該會照顧九郎罷……


    她怔怔的坐著,心中憂喜交集,竟是癡了。


    一邊的如夢見她神色恍惚,有些吃驚,便伸手輕輕扯了她一把,低聲叫道:“琴娘,琴娘,你怎麽了?”


    寧宛然回過神來,笑道:“沒有什麽,隻是忽然有些累了。時候不早,你們也早些睡罷!”兩個丫頭原不是有心計的,雖略有些疑惑,但也不曾多想,又笑著說了幾句,各自回房去了。


    寧宛然反倒心神不寧,回了房以後遲遲睡不著,便索性起了身,想要出門走走,忽而想到什麽,遲疑一會,終究還是在右麵牆上的多寶格上取了一隻竹簫慢慢出了門。


    檀府本大,偏偏近年來又子嗣不茂,上一代嫡係獨獨出了一個檀遠悠,尚了公主後公主又隻得了一個女兒便過世了,不知什麽原因至今不曾續娶,家中倒也安靜,少了不少是非。


    此刻正是三月中,恰好春最儂豔的時候,抬頭見春月溶溶,低頭梨花正豔。


    寧宛然依稀記得檀府右麵有個小小院子,卻是以前無意路過的,倒種了一院子好梨花,更兼一個小小池塘邊植了幾株垂柳,恰恰合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絕佳景致。


    她一心想找個清靜的地,想到那院子日常極少有人來去,腳下便不覺向那邊行去。卻是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心中不免暗笑自己過於刻意了,隻是在這檀家,終究還是收斂些的好,她默默想著。


    心緒起伏下,卻已到了地方。此時月已中天,梨花淡淡,幽香隱隱。她左右看了一下,並無人蹤,便索性爬到池塘中的假山上,尋了一塊頗平整的石頭坐了,斜斜倚在假山石上。那石頭卻也有趣,突兀的翹在整個假山上,乍一望倒活生生的似個座椅一般。


    坐在石頭四下看了一眼,居然很有些居高臨下,登高遠望的感覺。她有些好笑,一時又不禁想到,若是這院中有人,豈不是在哪個角落都能清楚看到自己,活脫成了個靶子。


    月色溶溶,池中波光粼粼,倒映一輪明月,四圍花影扶疏,靜得極了,又坐的高,一時竟有種寂寞如雪的感覺。


    她脫了麵紗,仰了頭,一時心曠神怡,隻覺得有無數話語想要對人傾訴,偏偏周遭無人相伴。不由伸手撫了撫竹簫,來此,本是想尋個偏僻所在吹一曲的,真到了這個院子,卻又不舍打破這寧謐的環境了。


    遲疑了一會,她放了簫,低聲吟道:“櫻桃謝了梨花發,紅白相催。燕子歸來,幾度香風綠戶開。人間樂事知多少,且酹金杯。管咽弦哀,慢引蕭娘舞袖回。”


    聲音幽幽的傳了開去,悵悵惘惘。


    我來這個世界已十年了。


    十年,好長的一段歲月嗬,卻是轉眼便過去了……


    她微微側了頭,向著月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忽然便想起了金華街上初遇淩九郎的時候,那時的那個小小孩童,如今竟已是狀元郎了……


    十年磨一劍,我卻越發軟弱了。當年的寧宛然可以毫不在意的冒死逃離北霄,如今的寧宛然卻隻敢悄悄藏在檀府做一個琴娘,是因為牽絆太多了罷,多到讓我已再沒有了初到貴境的勇氣……她默默想著,渾然忽略了院中兩雙驚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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