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媽媽嚇壞了,李敏峰連忙扶住她,大聲叫著大夫。大夫正好背著藥箱進來,一看到這情況立刻奔過來,為大夫人診了脈。隨後麵色變得無比凝重,李敏德追問:大夫,我母親還好嗎


    大夫的臉色不太好看:這個


    李敏峰道:不要支支吾吾的


    大夫人道:夫人本來是普通的風寒,可是又受了驚嚇,今天吐血是急怒攻心,我觀察她的脈象,身體虛弱,心脈微弱,若是再不好好調理,恐怕


    李敏峰的臉色變了,大夫人從前身體一直很好,這一次卻鬧出個心脈微弱來了。


    我先開一點保護心髒的藥,讓她好好吃藥,注意休息,千萬別殫精竭慮,憂思過甚,否則,連菩薩都難救了。大夫歎了口氣,搖頭道。


    大夫被領出去開藥了,杜媽媽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都是三小姐氣壞了大夫人


    李敏峰咬牙切齒:這個小賤人,今日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卻也不想想,是他們欺人太甚在先,李未央今天不過是還了點利息而已。


    李敏峰怒容滿麵:我這就去找父親他要給李未央好看


    站住大夫人麵色慘白,掙紮著喊道,不許告訴任何人我病得很重,絕不能驚動任何人聽見沒有


    李敏峰吃驚地望著大夫人。


    杜媽媽不敢再多話,趕緊將大夫留下來的保心丸給大夫人服下,大夫人才喘過一口氣:去準備馬車,我再歇息半個時辰就好了。


    母親,大夫讓您靜養


    住口難道你要我眼看著你妹妹在那種鬼地方受苦嗎大夫人怒氣上湧,隻覺得心髒又是一陣絞痛。


    下午,一隻渾身碧綠的鳥兒飛進來,跳到了李未央的肩膀上。


    李未央微微一笑,取下了鳥兒腳上的紙條。


    白芷道:小姐,怎麽了


    李未央淡淡道:趙楠傳來了消息,大夫人剛才坐馬車出去了。


    白芷吃驚:大夫人不是病了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裏劃過一絲冷意:她這是去搬救兵了。


    白芷道:您是說她去了蔣國公府。可是,蔣國公父子都不在京都啊,遠水解不了近渴,大夫人當然知道這個吧。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白芷現在越來越聰明了。


    白芷臉一紅,不由道:一直跟著小姐,奴婢也會越來越能幹的。


    李未央失笑,隨後道:蔣國公雖然不在,可他還有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夫人,有那位老夫人在,大夫人自然要去求一求的。


    白芷擔心道:那若是蔣老夫人來求情


    李未央神秘地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如果她沒有料錯,縱然蔣老夫人出馬,大夫人也隻是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人從蔣國公府回來的時候,杜媽媽攙扶著大夫人下車,大夫人看到李未央一臉笑容地站在門口等著自己,雖然一直拚命告訴自己不要生氣,可是她心裏都是強烈的憤恨,尤其在看到李未央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時,更是恨不能指著對方的鼻子痛罵一通,然後將她逐出府去,隻可惜,她隻能想,不敢做。


    這個丫頭,卑賤的庶女,如今是太後和皇帝都頗為喜歡的縣主了想想自己的女兒,花朵兒一般精心養大,隻差一步就能有美好的前程,現在卻要守著泥胎的佛像吃著青菜蘿卜過日子,大夫人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未央這是要去哪兒


    李未央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漫不經心的樣子讓大夫人見了更恨的牙癢癢,在心裏暗罵,這個二月出生的賤人,生來就是個禍害


    原來是母親回來了,今天是燈節,老夫人怕我在府裏悶得慌,特許我和三弟出門看燈去,母親要不要一起去哦,我倒忘了,您身體不舒坦,隻怕不能受夜風,還是別去了,在家好好養病吧。李未央的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大夫人臉上的怒火神色,忽然心裏一陣暢快。


    李敏德從門內走出來,一身華服,神采奕奕,手裏持著一條流光溢彩的馬鞭,他看到大夫人的時候,不禁微笑了一下,大伯母也在。隨後,他旁若無人地道:三姐,燈會要開始了,咱們走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了馬車,李敏德卻沒有坐馬車,而是騎了一匹通體雪白的馬,他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大夫人,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


    大夫人看到那個笑容,仿佛被鬼怪盯上了,後背一陣發冷。


    這個孩子,什麽時候竟然有這樣陰冷的眼神了,他明明大夫人一時隻覺得無限恐懼湧上心頭,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杜媽媽趕緊扶住了她。


    大夫人眼睜睜看著馬車離去,臉色十二分的難看,回到房裏之後,她也沒有心思睡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今天去蔣國公府,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順利,母親先是將她罵了一頓。


    你真是糊塗,橫豎一個小丫頭,將來給點嫁妝嫁出去就算了,你非要和她爭什麽高下都說了你多少次,爭強好勝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想你是李府的主母,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隻要有國公府在你身後,李家不會把你怎麽樣,相反,他們還會好好供著你,可你自己卻偏要把一切都攥在手心裏,這可好,惹得李家上下都討厭了你,被那個庶出的鑽了空子


    大夫人想到這裏,不由自主氣的心疼。


    然而蔣老夫人還是答應了她,親自為她來一趟李府,向李蕭然施壓,盡快將李長樂接回來。


    母親,終究還是心疼她的隻要有蔣家在,無論她做了多少錯事,李蕭然都不能把她怎麽樣


    此刻的京都,自然是一派繁華勝景。馬車一路行來,隻見到城內布局嚴整,氣象宏大,建築雄偉,道路寬闊,隨處可見青槐弱柳種於路旁。待華燈初上,沿街的酒樓裏傳出一片絲竹歡笑之聲,達官商賈文人墨客及販夫走卒皆雲集在此,中間又夾雜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廊下橋上,滿眼望去,到處都是形狀各異的美麗花燈,各式各樣的貨物在燈火闌珊之中各顯其美。


    李未央吩咐停了馬車,隨後和李敏德兩人步行於集市之中,李敏德特意取了麵紗,要給她戴上。


    李未央失笑:年紀不大,怎麽這樣古板。


    李敏德四周看了一下,因為是花燈會,不少人家的小姐都出來看燈,一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卻是鮮少有人戴麵紗的。想來也是,若是富家千金,身後自然有隨從無數,閑雜人等不能靠近,不帶麵紗也沒有什麽要緊。隻是那畢竟是尋常的富家千金,若是讓人知道李丞相的小姐居然也這樣做,恐怕流言蜚語就要四起了。


    李敏德皺眉皺眉再皺眉。


    李未央卻不想罩著那透不過氣來的麵紗,她快步走到一個攤子麵前,那攤子上放滿了花燈,樣子和李府裏請著名工匠做的比起來固然粗劣,但在幽暖燈光的映照下蒙成一層渾濁的光暈,就像一張張可愛的孩子的笑臉,說不出的可愛。


    李未央低頭撿起一盞兔子燈,惘然地看著兔子紅紅的眼睛出神。


    在最艱難的時候,她紮過紙燈籠,和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一樣拿它來換錢。那時候,哪怕得到一個銅板都很開心。李未央不禁微笑起來,但想起一切早已物事人非,轉頭看那闌珊的燈火,就像模糊夜空中的五彩繁星,恍然又如過了一個輪回。


    李敏德遠遠看著她,隻覺得此刻的李未央看起來有很多很多的憂傷,卻知道,她不會對任何人說。他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她的心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呢


    就在這時候,李未央突然被一陣喧嘩的聲音驚動,她轉眼望去,眼前不遠的地方聚了好多的人,裏麵似有嗬斥和鞭打之聲,在喧鬧的夜市裏也顯得極為刺耳。


    他們走過去,卻發現一個滿身錦繡的男人正在鞭打一個柔弱的女子。


    那女子隻顧低著頭,身形瘦弱,被男人抽倒在地,身上的鞭痕滲出血絲,卻仰著頭似與男人爭辯,嘴裏不停地喃喃,不知說些什麽。


    李敏德問身邊的一個老者:這是什麽人


    哦,這個女子是這富商的妻子,老者搖了搖頭,說是她一連生了三個女兒,根本生不出兒子,這男人幹脆貶妻為妾,後來他迎娶新人,這女人去喜堂上鬧事,結果被趕了出來,現在好像在集市上又遇到了。


    李未央聞言,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身邊,果然還站著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目光帶著嘲諷地望著地上的女子。


    這女人已經瘋了,你看,她連話都說不清楚


    是啊,瘋了都還不老實,找個地方自己死了就算了


    生不出兒子怪得了誰,人家沒休了她還給她一個妾的位置,已經很寬厚了


    就是,死纏爛打的,真不要臉


    周圍的男人們訕笑著,議論紛紛,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事情。


    李未央看著那個女人。


    那女人蜷縮成一團,身上那件勉強可以蔽體的衣服已被扯破,能夠看到那裏麵青青紫紫的傷痕,有些還不斷地流出血來。仿佛是察覺到有人盯著她看,那女子猛地抬起臉來。她的臉上,一隻眼皮耷拉著,鼻梁被打塌,臉頰完全青腫,嘴角還在流血,簡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任何人看到這樣恐怖的一張臉,都會被驚得立刻逃走。李未央卻沒有動,她定定地看著那女人臉上的傷口,心中的憤怒在一點點的累積。


    李敏德冷冷望著那男人,低聲道:要不要阻止


    李未央搖了搖頭,每個人都要並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她發過誓,不會再做什麽好人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個人跑到那男人跟前,一手抓住了他的鞭子:住手


    那男人仰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麵前,麵目黝黑,眼睛有神。


    你是什麽東西男人怒道。


    我家小姐說了,你要是打這女人一鞭子,待會兒就還給你十鞭子


    男人一愣,火氣不禁有大了幾分。但見隨後從人群裏走出來一個粉雕玉琢,渾身綾羅的小姑娘,不得不收斂幾分:這位小姐,我鞭打我自己的妾,你管什麽閑事


    李未央看了那女孩一眼,立刻認出了她的身份正是皇帝的愛女九公主。


    九公主滿麵怒容:她是你的妾,也不能這樣隨便鞭打,她是個人啊


    哈男人誇張地大笑了一聲,輕蔑地踢了女人一腳:這等沒用的女人,也算人


    李未央淡淡望著,九公主此刻已經跳了起來:我剛才聽說了,她不過就是沒有給你生兒子,但她畢竟是你曾經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是這樣對待她的嗎剛才人家還說你貶妻為妾,按照我朝的法典,七年無所出才能休妻,更何況她還給你生了女兒的你憑什麽貶妻為妾有兩個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蔑視皇帝頒布的法典,你這是不要命了嗎


    男人啞口無言。九公主的話勾起了圍觀之人的義憤,其中一些人開始七嘴八舌譴責那男人其實他們也不是真為那女子義憤,主要是看到這件事情牽扯到蔑視國家法典上去了,他們可不能站在一個蠢人的身邊幫著他說話


    男人見眾怒難犯,隻好讓那女人站起來,帶著她垂頭喪氣地離去。


    九公主覺得自己伸張正義了,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順理成章地接受眾人的讚揚,李未央看完戲,便對敏德道:咱們走吧。


    從始至終,她沒有要說一句話的意思。


    然而這時候,錦衣玉帶的公子擋在了她的麵前,他穿著最上等的麵料,身上卻少有飾物,比起剛才那個滿身金銀的富人不知道樸素了多少,可是他卻周身散發著一種看不見的光彩,如同寒玉一般,在人群裏也十分引人注意。


    此人正是七皇子拓跋玉,他被九公主纏著陪她逛花燈,卻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李未央。街上人來人往,也有數不盡的如花美眷,唯獨此人身影特別紮眼。但細看之下她雖然身姿美好,但也沒有什麽能讓一眼就從人群中辨別出的奇異特征,為什麽自己會覺得李未央格外紮眼,這個問題恐怕連拓跋玉自己都沒辦法回答。


    冷不防兩個人打了個照麵,拓跋玉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縣主,真是巧。


    李未央微微一笑,臉上並沒有什麽驚喜,隻是淡淡的:是啊,原來七殿下也在這裏。


    其實她早已看到了拓跋玉站在人群中,隻是她並沒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在她看來,幫助拓跋玉不過是因為她不願意看著拓跋真得意,並非是自己對他們的權力之爭感興趣。


    然而她現在卻被拓跋玉攔住了。


    九公主跳了出來,橫眉豎目地看著她:你明明看見了,為什麽不幫忙


    李未央挑眉:幫什麽忙


    九公主驚訝道:當然是幫助剛才那個女人啊,她那麽可憐,你應該幫幫她啊怎麽能一直站在人群裏看著呢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以為,你剛剛幫了忙嗎


    九公主一身銀白閃珠的緞裙,頭上挽兩支長長的墜珠流蘇釵,看起來比實際的年紀成熟許多,更顯富貴逼人,她聞言,一揚眉大聲道:當然了


    李未央笑了,眼睛裏閃現出一種冷嘲:你剛才把那個女人害慘了。


    怎麽可能明明是我救了她啊九公主的小臉漲的通紅,竭力證明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你剛剛若是不管那個女人,這男人打了她一頓,出了氣就不會再管她,可是你剛剛管了閑事,還當眾說明那男人違犯了法度,你想想看,他為了怕那女人壞事,會怎樣處置她


    九公主一愣,小臉變得煞白:怎麽怎麽會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公主,你仔細想想就該知道,他是個心性艱險的人,怎麽會因為你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他明明可以自己走,為什麽要帶著那個女人現在她隻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公主,你說這閑事管還是不能管


    我我立刻派人去把他們找回來九公主剛要揮手,卻被七皇子抓住,他微笑道:不必了,剛才我已經派人跟上去了。


    九公主鬆了一口氣,李未央卻看了拓跋玉一眼。


    拓跋玉的麵容清冷,可是此刻卻很溫和地摸了摸九公主的頭:九妹,以後再不可如此莽撞否則下一次,我不會幫你善後的


    九公主撅著嘴,顯得很不高興,但是她又想起了什麽,繼續盯著李未央道:我是小孩子,所以什麽都不懂,你明明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提醒我


    李未央無聲地笑起來,九公主自己犯了錯誤竟然覺得是別人的過失,哈哈,這可真是無稽之談。她有一瞬間的沉思,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公主,縱然男子薄情,那女子的下場,她自己沒有責任嗎被人休妻還一味糊塗,弄得自己不人不鬼瘋瘋癲癲還要苦苦癡纏,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怪得了誰呢依我看,她該感謝那個男人,如果從現在開始她能清醒過來,明白對方的涼薄與不可依靠,至少她還能清清白白地過下半輩子,否則,若真是和這種男人一生相依,還不如遁入空門更好些。


    九公主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一時之間竟然愣在那裏。


    不知為什麽,自己仿佛能夠感受到對方心內那股強烈的怨恨和憤怒,李敏德心頭一動,腳步也跟上來,輕聲道:我們走吧。


    九公主看見李敏德,頓時一愣,隨後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竟像有錘子砸在自己的心上。她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心中一片煩亂。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乍一有之,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便衝散了臉上悄悄泛起的暈紅,道:你也在這裏啊


    上一次九公主還是八皇子,如今卻是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李敏德絲毫沒將她放在眼裏,隻是淡淡道:借過。


    九公主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種待遇,頓時炸毛:你怎麽這樣和我說話,你不認識我了嗎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臉,終於發現,毫無印象。


    剛才聽人叫她公主,李敏德搜索了一邊自己的信息,目前皇帝的女兒們大多已經出嫁,唯獨一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隻有排行第九的香蘭公主了。眼前這個人不用說,他也知道是誰,隻是幹他何事。


    九公主倔強地站在他的麵前,執意要等他想起來自己是誰,印象裏,根本沒人敢這樣對待她。


    李未央失笑,這個九公主還真是有趣,天真爛漫,任性妄為,但心地善良,好奇心強,性子倔得可以,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生九公主的事情,不由歎了口氣。這樣的孩子生在皇家,不知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拓跋玉的身影立於清冷潔白的月色中,頎長的輪廓反倒減少了清冷,平添了幾分溫潤的寧和,他解圍道:既然偶遇,不妨去采月樓上坐一坐。


    采月樓是京都最大的酒樓,臨風賞月,風景獨好,無數人想去,但是耗盡千金也不得一座。


    九公主看出來李敏德對李未央言聽計從,立刻忘記了剛才的不快,撲上來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起去吧一起去嘛她一邊說話,一邊亮著水靈水靈的眼,半帶著討好,金耳墜鑲的小珠子在耳下亂擺,手腕上的金鐲子也響著,叮叮當當十分好聽。


    李未央其實很喜歡九公主,這種好感,也許是從前世她對自己的善待開始,也許是自己早已知道對方的結局,不知為什麽,她竟然有點不想拒絕這個孩子的要求。


    因為她知道,九公主的天真爛漫,維持不了幾年了。


    李未央的眼睛裏不知為何有了點水光,可是她很快眨著眼睛,仿佛從來也沒有過淚意,這一刻,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從漆黑的蒼穹掉落在她眼裏:好,一起去。


    九公主笑著跳了起來,在她純潔而小小的心裏,根本藏不下剛才那麽多的不愉快,現在早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拉著李未央一路跑得飛快,李敏德和拓跋玉跟在後麵,卻是不緊不慢地走著。


    三公子。拓跋玉突然開口。


    李敏德揚起眼睛看了對方一眼,拓跋玉笑了笑,道:沒什麽。


    李敏德也沒有追問,快速跟上了前麵的人。拓跋玉低聲問身後的侍衛: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


    侍衛首領低聲道:殿下,李小姐身邊的一個丫頭,武功很高,還有侍衛裏也藏著一個高手,不僅如此,屬下覺得周圍似乎還隱藏著不少頂尖的人物,隻是請主子恕罪,屬下武功低微,看不出他們究竟藏身哪裏。


    拓跋玉肯定了心中的猜測,不由皺眉。自己和趙月是交過手的,那丫頭的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李未央身邊已經有了兩個高手,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可是那批隱藏在暗處的人,究竟是來保護誰的呢不知為什麽,這一次他看到李敏德,總覺得這個少年變得更加沉穩了,不,應當說,更深沉了。他有一種直覺,對方的變化,一定和隱藏在暗處的這批神秘人物有關。


    能夠動用這樣一批武功高強的絕頂高手,李敏德的身份,一定不簡單。拓跋玉一邊這樣想,一邊快步追了上去。


    采月樓果真如傳言中國所說,臨江而建,月倚西樓,外觀豪華大氣,內裏雅致精巧,也不知道花費了主人多少心思,才得如此光景。世人皆知,這采月樓裏麵,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千金一擲的豪賭,有一笑傾城的美人,所以在京都,采月樓的名聲早已傳遍,是英雄得誌之地,名士得意之所。李未央看出窗外,卻見到漆黑的天和漆黑的江水連成了一片,天地間顯得一片黑茫茫。唯獨采月樓所在的這一片江麵卻被燈火照得如同白晝,金煌煌的燈光灑在波動著的水麵上,就像在水裏灑上了無數金片。難怪那麽多人趨之若鶩,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地方。


    采月樓內,雅座早已布置好了,李未央看著牆壁上的一副字畫,不由笑道:這裏的老板倒是舍得本錢,這幅畫可是前朝劉大師的真跡,居然能夠在一家酒樓裏頭看見,還這樣不在意地掛在牆壁上任人觀賞。


    九公主撲哧一笑,道:這就要問問七哥了


    李未央聞言,不由挑眉看向拓跋玉:這麽說,這家采月樓,屬於你了


    拓跋玉微笑道:這本是我舅父的產業,後來他不樂意經營,便丟給了我。


    這就是母族強大的好處了,李未央微微一笑,看來這采月樓不僅僅是個酒樓,還是個搜集消息的地方,隻是拓跋玉有皇帝的寵愛又有母族的優勢,最後還輸給拓跋真,實在是太悲催


    話是這樣說,李未央卻是知道拓跋真為此等了多久,耗費了多大努力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拓跋玉還是不夠狠毒。


    李敏德低下頭,看了一眼樓下的江水,突然道:我們有客人到了。


    李未央向江水中望去,卻看到一艘華麗的大船上,一個素色衣衫的人正對著他們,個子高挑眉眼舒朗,劍眉飛揚神采奕奕,還有一對燃燒著野心的眼睛。


    拓跋玉高聲笑道:三哥怎麽來了他心裏想的卻是,好你個拓跋真,沒事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拓跋真笑得滿腔赤誠:我不過是出來賞月,竟然碰到諸位,真是巧。


    巧合世上哪兒有那麽巧合的事情,李敏德的眸光變冷,恐怕不止拓跋真,就連這位七皇子拓跋玉,都不是什麽偶遇。很多偶遇,根本就是刻意為之,隻是,他們若是真有興趣,也該對李長樂展開攻勢,為什麽要跑來三姐麵前三姐是庶出,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吧


    清風白月正當做些風雅趣事,不知可歡迎我一道喝酒拓跋真揚聲笑道。


    拓跋玉看了李未央一眼,見她眸子越發冷淡,剛要拒絕,無知的小朋友九公主卻笑著大聲道:快點上來吧三哥


    李未央不由搖頭,在九公主的眼裏,恐怕這世上根本沒有惡人,她哪裏會想到,她這位疼愛她寵愛她的三哥,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呢。


    前世,拓跋真接連除掉太子五皇子七皇子這些對手後,還用各種手段殺了其他對他根本不具威脅的皇子,為此九公主曾經數次跑到皇宮裏哭泣請求,在天真爛漫的她眼中,根本不能理解為什麽一直對她溫和可親的三哥會變成這個模樣。不僅如此,在先皇在世的時候,曾經把九公主嫁給七皇子母妃的娘家羅國公府的嫡次孫張楓,然而這門婚事拓跋真卻極不滿意。後來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將張楓拘押,發配邊疆,然後下詔逼九公主再嫁。沒想到九公主性情耿直單純,與夫君的關係一直都不錯,因此堅決不肯和夫君和離,甚至上表免去公主的封號,請求拓跋真讓她和張楓一起前往邊疆。


    李未央看著眼前拓跋真的笑容,清晰地想起那時候他臉上的冷笑,他沒有準許九公主和張楓一同前往邊疆。先把她幽禁起來,暫不提把再嫁之事,卻把張楓的發配之地改為窮山惡水的西疆,那裏生存條件極為惡劣他是存心要將這個他極為厭惡的妹婿折磨致死。九公主在京都知道這個消息,心如刀割,屢次上表請求準她前往西疆,和夫君一起受罰,拓跋真一率置之不理。後來公主就因幽憤而暴病,不久便奄奄一息,臨終前上表請拓跋真發發善心,把她和張楓葬在一起。可是拓跋真卻將他們兩人的墓地隔開千裏萬裏下葬,下葬的規格也極低,根本不像公主的待遇。李未央那時候也為她感到傷感,更為拓跋真忽然如此殘忍感到吃驚。


    從前,她一直以為拓跋真做什麽都是對的,哪怕是對付太子,對付七皇子,因為那攸關到生死存亡,可是那一次她才發現,也許她從來都不曾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他為什麽對從來沒有威脅過他的妹妹也這樣狠毒。


    後來她在冷宮關了那麽多年,才終於想通,那是因為拓跋真的心裏一直很陰暗,他表麵上很疼愛這個妹妹,實際上一直在為她得到的愛寵和尊榮感到痛恨和厭惡,當他登上高位,他就毫不留情地將原先淩駕於他之上的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任意操縱他們的命運,以求獲得一種心理平衡。


    拓跋真微微一笑,命令人將船靠岸,隨後一撩長袍,從船上縱身跳下,風姿瀟灑之極,很快便上得樓來。


    九公主滿臉開心:三哥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不是一向都很聽話,怎麽也偷偷跑出來了。


    拓跋玉微笑道:你以為你三哥跟你一樣,他來,自然是有要緊事要辦了。隨後,他向外麵道,來人,請胭脂姑娘來。


    這采月樓既然是酒樓,自然有吹拉彈唱的人,隻是它與一般庸俗的酒樓不同,這裏的女子不但色藝雙絕,更是重金禮聘回來的名師,於琴棋書畫上皆有造詣,但若是客人看中了這些女子,想要一親芳澤,若非獲得她們的首肯,是絕對碰不到分毫的,因為這采月樓早已聲明,這裏是豪門貴族聚會的高雅場所,不是什麽三教九流的地方,誰要是敢在這裏鬧事,絕無好下場。所以,平日裏不光是權貴男子,聽說連很多豪門千金也在這裏擺酒作宴的。


    而七皇子所說的胭脂姑娘,恰好就是被請來的名師中的佼佼者。


    在等待的過程中,九公主突然歪頭望著李未央:未央姐姐,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也在大曆美人榜上了。


    大曆美人榜李未央覺得頗為新奇,她倒是從來沒聽說這個。


    拓跋玉笑道:美人榜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大姐李長樂。而你,目前屈居第九名。


    李未央笑了笑,她自己的容貌自己最清楚,竟然能擠上美人榜,已經是叫人驚訝了。


    三姐平日裏很少露麵,卻不知道她是如何上榜的李敏德揚起眉頭,這樣問道。


    拓跋玉看了那邊的拓跋真一眼,回答道:三公子說的不錯,美人榜上的美人多半都是大家閨秀,身份不低,隻有少數有運氣能親眼看到美人玉顏,然而總有好事者,親眼目睹了人家的容貌之後便命畫師畫出來到處流傳,因為這樣而上了美人榜的,你家大姐是一個,縣主也是一個。李未央上榜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美貌有多麽出眾,而是因為她是水墨舞的創始人。


    李未央注意到了拓跋玉的表情,她意識到,這件事情恐怕和拓跋真有什麽關係,對方似乎想要將她從幕後推到眾人麵前,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美人如花隔雲端,對於那些豪門千金,一般人是隻聞其名,難見其人。但是這位胭脂姑娘,卻是不同,不但是位綽約溫婉的絕美佳人,更彈得一首令人拍案叫絕的好琵琶。她自幼家貧,便四處走場子賣藝,三年前到了京都,一時聲名鵲起,被封入美人榜。


    李未央平日裏呆在家中,對這些情況顯然不是十分了解。


    拓跋真娓娓道來:自從胭脂姑娘出來賣藝開始,來向她求親的貴爵顯要也好,書香世家也好,風流才子也罷,都無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結果。所以,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尋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她卻還在外麵四處流浪,實在是令人唏噓。


    瞧他的模樣,倒是頗有幾分惋惜。李未央不禁冷笑,男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他們總認為女人的歸宿便是成親生子,延續血脈,可是同樣是人,男人可以建功立業,女人就必須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所謂使命嗎就像剛才市集上的那個女子,因為生不出兒子就要被當成豬狗一樣對待,真是太可笑了。


    拓跋玉在一旁看著李未央的神情,不禁微笑起來。他看得出來,三哥對李未央很感興趣,隻是這種興趣究竟是出自男人對女子的欣賞,還是出自李未央的利用價值,就不得而知了。


    胭脂姑娘推門進來,她的頭發烏黑,挽了個流雲髻,髻上簪著一支翡翠珠花的簪子,上麵垂著晶瑩的流蘇,臉孔白白淨淨,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著點兒薄薄的笑意。整個麵龐細致清麗,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站在那兒,顯得端莊高貴,文靜優雅。


    胭脂姑娘,請你為我們彈一曲吧。拓跋玉微笑道。


    胭脂低下頭,彈唱起來,她的歌聲清脆,咬字清晰,像溪流緩緩流過山石,像細雨輕敲在屋瓦上,像玉珠掉落金盤,或江南素月,或塞外風霜,俱在她纖纖十指之下,一縷縷,一絲絲,將人的心緊緊纏住,渾身每寸毛孔都像被燙過了似的妥帖舒服。


    這樣的琴技,的確是世間罕見。李未央心道,若是李長樂看見外麵有這樣美麗又多情的女子,豈不是連鼻子都要氣歪了。


    縣主在想些什麽拓跋玉突然問道。


    李未央凝眸望了那胭脂一眼,不由道:我隻是在想,這樣的美人美曲,殿下真會享受啊。


    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一直沒有出聲的李敏德身上,卻看到他眼中隱約有異色,盯著那胭脂看。李未央不由覺得奇怪,難道他們是認識的不,李敏德雖然每天外出,但那都是為了上課,不可能認識這樣出身的女子。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陌生。李未央低聲道:殿下,這位胭脂姑娘,是哪裏人士


    拓跋玉笑道:她是滄州人士。這酒樓裏的每一個人,他都是經過詳細調查的,不會出錯。隻是,李未央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呢


    李未央又看了李敏德一眼,對方卻已經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九公主聽得很陶醉,可是一旁的拓跋真卻看到李未央和拓跋玉竊竊私語,以為他們有什麽親密的話要說,不由皺起眉頭:二位有什麽話,不妨讓我們也聽聽。


    李未央抬眼看著他:三殿下不好好聽曲,注意我們做什麽


    拓跋真不免為之氣結。


    他自認絲毫不比拓跋玉差,不過是出身不如對方,往日裏誰也不敢將這鄙夷落實的如此明顯,李未央,你好,你真是好


    膽子足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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