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知道武威將軍又算是個什麽東西


    男子冷笑一聲:李未央,你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敢這樣與我說話


    李未央微微一笑:南表哥,你不過是正三品將軍,我卻是二品的縣主,見到我不行禮也就罷了,還這樣囂張跋扈,你是將品級尊卑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蔣南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怔忪,隨即淡淡笑了笑。


    李未央說的沒有錯,她是縣主,正二品,論起品級來的確比他這個三品的武威將軍還要高一級,兩人見麵的話,自然是該他行禮的,可他的三品是實打實的軍功,和女子們獲得品級完全不一樣,更何況大曆朝女子中少有因為功勞獲得這樣殊榮的,所以蔣南一開始還真沒想起來。再加上現在不是正式場合,將軍無需行大禮,傳出去並不好聽,所以蔣南絲毫沒有下馬行禮的意思,反倒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未央,麵孔有一絲倨傲:李未央,你的眼力倒是不錯,我們從前沒有見過吧。


    李未央笑了笑,眼前的這個人是蔣旭第四個兒子蔣南,相貌上繼承了蔣家人一貫的高貴出眾,再加上僅僅這樣的年紀就穿著三品將軍的盔甲,整個大曆朝也就隻有他一個人了。


    她從前,對這個一直征戰在外的蔣四公子,倒是十分傾慕的。


    在她的印象中,蔣家五個年輕人中,最沉穩的是蔣大公子,最陰沉的是蔣二公子,最聰明的是蔣三,最能征善戰的,反而是這個排行第四的蔣南,撇去神秘的蔣家五公子不談,蔣四年紀小小,卻是最出風頭的人。


    當然,蔣四如果沒有命運之神的青睞,他將會是一個出身富貴的平庸之輩,渾渾噩噩過一生的平凡人。然而他偏偏出生在蔣家,所以自幼追隨其父,耳濡目染最多的就是兵法。8歲的時候蔣旭便帶他上戰場,剛開始他年紀小,並不讓他上戰場,他便獨自留在帳中,人們看他一個八歲頑童居然能耐得住性子不由感到好奇,後來才發現他居然自己一個人在軍帳中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不過直到蔣南十三歲的時候才慢慢走入人們的視野,他的軍事才能就是從縱橫捭闔的棋術中鍛煉出來了。可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深喑此道的蔣南在戰場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不止做到了以功為守,步步為營,一子三思的棋路,還在作戰中,不急不徐,充分顯示了大將風範。當年蔣旭出征閩楊,有一次叛軍趁著蔣旭和其他人都不在軍中夜襲軍帳,誰知蔣南早已帶人埋伏在原地,將敵人一網打盡,隨後他乘著夜色,率軍偷襲閩楊城周圍的叛軍據點,一夜攻下四個。天亮後,他命叛軍俘虜排開陣勢,衝在前麵,自己的軍隊則緊隨在後,攻打叛軍餘下的九個據點,直殺得閩楊城外屍首成山,江水斷流。正是因為這一戰,蔣南一夜成名。然而最讓人佩服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軍事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每次作戰都身先士卒,古書雲:兵家最忌孤軍深入,然而這句話在蔣南身上卻是行不通的,他最擅長的是以少勝多,而且每每遇到人數十倍甚至二十倍於自己的敵人,必能奮起主攻,沉穩應對,兵之所過,所向披靡因此,年紀不大就被皇帝封為武威將軍,可以稱得上將會名流千古的一個將帥奇才。


    蔣南尚且如此優秀,更別提他還有三個了不得的哥哥,這蔣家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男子一個賽一個出眾。李未央心中不免感歎,她是真心不想和這彪悍的一家子扯上關係,但很多人生來的立場就是注定敵對的,譬如她和李長樂,譬如拓跋玉和拓跋真,這輩子早已注定站在對立麵,不死不休。想到這裏,她吩咐不遠處的太監道:過來,替我把車夫攙扶到一邊去。跟車的四個媽媽都留在三道宮門外,二道門隻有一個車夫和白芷趙月兩個丫頭,而此刻白芷緊張地說不出話來,趙月的手下意識地留在了腰間,隨後才想到進入皇城的時候,腰劍就已經被留在外頭了,頓時懊惱起來。


    遠處的太監恐懼地看了一眼蔣南,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未央提高了聲音:聽不見嗎


    太監難得見女子疾言厲色的說話,而那神情中又帶了一絲警告,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走過來攙扶起車夫,到一邊替他上藥去了。


    李未央這才看了一眼蔣南,對方正直直盯著她看。他眼中其實還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一絲絲欣賞--她實在是少見的強悍。很多自詡強大的男人,希望身邊女子時時刻刻嬌柔羸弱,好讓他自信心無比膨脹,而心如堅石的男子,則欣賞跟他同樣強大的女子,唯有那樣,他才能覺得找到征服的樂趣。蔣南在戰場上呆久了,骨子裏很厭惡那種柔弱的小姐,尤其是自家那個傾國傾城的表妹,風一吹就要抖三抖,倒是這個李未央,年紀不大卻柔中帶剛,很有意思。隻不過,她的出身實在是太低賤了,低賤到讓他說句話都覺得受到了侮辱。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


    李未央笑了,笑容中帶了三分嘲諷:南表哥,不知你攔著我的馬車,是要攔路打劫還是借機教訓,若是前者,請你看看地方若是後者,請你自己掂量是否夠格若是大舅舅那樣的一品大將軍也就罷了,你一個三品武將,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耀武揚威這是皇宮二道門的甬道,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嗎


    蔣南是銜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再加上年少得意,一輩子都在焦點中成長,一直被掌聲與仰慕眼光所包圍,從來沒有人敢用他所自傲的東西來嘲笑他--李未央還是第一個。想來也是,他的將軍是實打實的軍功,李未央不過靠著花言巧語就換來了二品縣主,的確讓天底下的武將都難以接受,但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縱然身份高貴,卻也必須在出身低賤的李未央麵前低頭,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不過蔣南是什麽人,會甘心服軟嗎他冷笑:尖牙利嘴,也不過是賤人出身。


    賤人有兩種人。一種是出身如此,無可奈何。而另一種人是自以為是,喜歡沒事找事別名叫犯賤。李未央笑得很無邪,很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少女。


    蔣南卻不怒反笑,英俊的眉眼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李未央,你的護衛武功不錯。


    李未央原本想要轉身上馬車,聽到這句話,動作頓了一下,趙月一個箭步從她身後竄了出來:傷了我大哥的人是你


    蔣南的表情是一種稱呼為殘忍的微笑: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紀念品,若非他跑得快,就要留下一條腿了。


    趙月狠狠地攥緊了手心,李未央道:下去趙月咬牙,終究還是沒敢發怒。李未央看著蔣南道:你究竟要說什麽


    蔣南冷冷望著她:我想提醒你,記得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一些不屬於你的東西


    譬如什麽李未央揚眉。


    蔣南慢慢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一個小小的庶出,卻敢於對付嫡出的兄姐,膽子已經夠大了,居然還敢派人暗殺自己兄長,可謂殘忍至極。你若是再不知收斂,別怪我將實情告訴你父親,讓他知道你都做了什麽到時候你苦心孤詣經營的一切可全都玩完了


    李未央微笑:快去說吧,去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蔣南皺眉:你什麽意思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善:你去告訴父親兄長被人暗殺的事情,我也要去告訴陛下,蔣家人沒有聖旨私自離開鎮守之地的事情,你說,一個家族內鬥,一個違抗聖旨,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


    蔣南握緊了馬鞭,幾乎要揮出去,他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因為同樣的話,他三哥已經警告過他一次了這也是蔣家不得不隱忍的原因原本接到密信的時候,父親是派人回去營救,幸好他不放心親自前往,否則李敏峰一定會死在武功高強的刺客手上當時他想要殺了那見過他的刺客滅口,誰知趙楠竟然逃了但這樣一來,蔣家也留下了把柄,沒辦法將李未央治罪


    蔣南心中怒極,臉上卻喜怒不形於色,慢慢道:李未央,在我們看來,你不過是一個上竄下跳的小醜。


    李未央失笑:哦,我是小醜嗎


    想到李敏峰所說,李未央和七皇子拓跋玉過從甚密,蔣南的笑容帶了一分惡意:一個庶出的下賤東西,被封了縣主,得到漂亮的衣服,首飾,得到別人的卑躬屈膝就以為自己上了天。你演夠了,忘了自己是誰竟然企圖攀龍附鳳,這簡直讓人惡心我可告訴你,你娘不過是個洗腳的丫頭,我若是趁著沒人一劍殺了你,也沒有人替你出頭蔣南冷笑道,你最好聰明點。


    那你還等什麽李未央一雙清水般的眼睛望著他,聲音輕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劍殺了我不過,你最好記清楚,蔣家是什麽樣的人家,李家又是什麽樣的人家,是我的危害大,還是蔣家少將軍無緣無故殺了表妹的醜聞大,武威將軍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蔣南一愣。他不過是以為李未央是女人,所以仗著自己戰場上的威名嚇唬嚇唬她。誰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還知道底細


    他氣得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


    南表哥若執意要殺我,我也無可奈何,可我三不五時都要進宮為太後抄寫佛經,倘若我出了意外,太後問起來可不大好聽吧。哦對了,記得見到皇帝和太後的時候,可別提起大姐,他們可不太喜歡她李未央溫柔地笑著說完這幾句話,突然眼睛看向不遠處,隨後她快速道,我得去向貴人請安,就少陪了。說著,她快速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迅速地弄亂自己的頭發衣裳,作出一副受驚的模樣,不知道要幹什麽去。


    蔣南吃驚地望著她飛快地奔過去,向不遠處行駛而來的華貴馬車行禮,隨後不知道說了什麽話,她竟然上了馬車,他眯起眼睛,雖然在皇宮行走不多,卻也分得出來那馬車分明是過了好半晌,他剛準備離開,卻有太監過來,道:武威將軍,公主有請。


    蔣南一愣,隨即立刻下馬,快步走過去,鄭重行禮:蔣南參見公主。


    珠簾被宮女掀開,露出裏麵人的麵容,花團錦繡的裝扮,形如枯槁的麵容,這張臉,正是永寧公主無疑,她看著蔣南,臉色有點不太好看。而李未央,正悄悄坐在一邊,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在哭泣。


    這是怎麽回事蔣南覺得不太對勁。


    永寧公主冷冷道:常聽人說蔣家的兒子個個英才,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皇宮門口,居然就敢拔劍殺人,實在是讓人發指


    蔣南微愣,繼而陰霾狠鷲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身上。


    李未央抬起眼睛,清秀的臉上竟然帶著惶恐,眼睛裏含著不安的淚水,神態楚楚可憐,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看到蔣南狠戾的眼神,她更害怕一般,悄悄往公主身後藏了藏。


    蔣南極度詫異,剛才李未央那副伶牙俐齒和處變不驚的模樣給了他深刻印象,現在這模樣,仿佛換了個人一般。她是天生的戲子嗎剛才她還劈裏啪啦堵得他啞口無言,才一轉身竟將這件事情告訴永寧公主,居然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這世上怎麽有這麽不要臉的女人


    他氣的幾乎連心肝都在顫抖。


    永寧公主安慰李未央道:不必害怕,這裏是皇宮,不是蔣家大門口,我倒是不信,他還敢在這裏拔劍相向


    在皇宮門口拔劍,等同於謀逆,蔣南很明白這一點,他連忙道:公主,一切都是誤會我跟表妹鬧著玩的說到這裏,蔣南訕訕笑了,未央你也是,玩笑話也跟公主說,你太不懂事了聲音裏有壓抑不住的怒意。


    永寧公主皺起眉頭,在她看來,這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李未央似乎很恐懼,抱著永寧的胳膊不撒手:公主,還是讓我在馬車上避一避吧武威將軍雖然是我的表哥,可他隻認我那嫡出的大姐是妹妹,對我這個庶出是很厭惡的,要是我不幸折命於這裏,叫我祖母和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屬不孝


    聲音帶著無比的哀戚,永寧公主安撫著她,麵目含了一絲不可遏製的惱怒,庶出庶出什麽嫡出庶出自己的親生母親不過是惠嬪,說到底也不過是皇帝的小妾,自己這個公主雖然養在皇後跟前,卻經常有宮人背後議論什麽自己不是皇後嫡出的公主這等閑話,聽了就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蔣南尷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癢癢,這個女人太可惡了心思這樣深,這樣可惡難怪剛才她跑得那麽快,他竟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跑到公主跟前來裝可憐,還利用永寧公主的身世做文章,他太輕敵,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


    其實也不怪蔣南,他往日裏思考的是戰場兵法,運籌幄之術,若論起背後告黑狀暗地裏捅刀子的本事,他比李未央可差的太遠了。


    永寧公主勸慰道:不哭了,他不敢亂來。別說什麽折命的話,不吉利你還是父皇親封的縣主,我倒想看看誰敢動你一根毫毛


    女官們也在一旁勸,蔣南的臉色隱隱發青,向其中一名女官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在公主這種刻薄寡婦麵前討不到什麽好,便繞道找別的法子。


    公主身邊的一等婢女陶女官看了蔣南一眼,被他英俊的容貌震懾住了,隨後悄悄紅了臉,勸說道:公主,應當是一場誤會,想來將軍也不會如此大膽,這裏畢竟是皇宮的甬道,咱們的馬車堵在這裏,說不準會讓陛下知道,事情鬧大了對縣主也不好。


    李未央斜眸瞥見了陶女官的神色,知道蔣南會耍心機,便又滾滾落下淚:我馬上就走,絕不能將事情鬧大


    眾人吃驚望著她。


    蔣南一怔。李未央這麽容易就妥協,他不習慣了。


    結果就聽到李未央話音一轉:本來武威將軍是正三品,非要讓我給他行禮也是情喇中,隻是他不該二話不說就打傷了我的馬夫,現在我是想走也走不了,請公主借我一個馬夫吧,不然我掉頭回宮,去向太後借一個


    永寧臉色一變,什麽,連人家馬夫都給打傷了,這蔣家,也委實太過分了


    李未央很清楚,永寧公主不是傻瓜,她不會願意參與到李家和蔣家的紛爭中去,但問題是,永寧原先的夫婿出身應國公周家,先不提周家和蔣家始終不對盤,就說當年公主選婿的時候,蔣家的大兒子蔣海正好是到了年齡的,又是文武雙全,可以說是最佳對象,隻是若讓蔣海尚了公主,將來沒辦法上戰場建功立業不說,還要影響蔣家其他人都掌不了兵權,所以蔣海不到半月就娶了韓氏過門,這件事情,永寧公主隱約也是知道的,她對蔣家真能一點芥蒂都沒有嗎,說給鬼聽都不信。想到多年前蔣家老大拒絕她,如今連這個蔣家老四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永寧公主難得心頭火起,蔣家勢大不錯,可永遠都是皇家的臣子他們可不要打錯了算盤


    陶女官也是聰明人,看到公主臉色陰晴不定,她也聯想到當年的舊事,想要幫著這少年將軍的心頓時冷了一半。


    李未央繼續道:公主,武威將軍是來給陛下請安的,許是有緊急公務要報,您趕緊讓他去吧,免得誤了時辰陛下怪罪,到時候未央的罪過就大了


    陶女官後背一涼。


    永寧公主的眼眸有了戾氣,緊急公務有公務就能不把自己這個公主放在眼睛裏嗎她冷冷望著蔣南:你給李小姐賠了不是,待會兒賠一個車夫給她,然後再去見我父皇吧。


    聲音裏有罕見的威嚴。


    蔣南難堪地要命,隻是他畢竟非同一般凡夫俗子,知道該怎麽衡量此事的輕重,立刻鄭重行禮:表妹,我是一時失言,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未央悄悄眨了眨眼睛,道:以後表哥再也不會說要殺我的話了吧如果將來


    永寧冷笑道:如果將來你身上少了一塊皮,我會稟報父皇,治他一個謀殺縣主的罪名


    蔣南隻覺得心頭的火氣蹭蹭往上冒,恨不得把那個在公主身邊裝小白兔的偽善女子拉下馬車來,可是他麵上卻帶著笑,連聲道:不敢,不敢。


    送走了公主的馬車,李未央微笑著望向蔣南,道:這下我覺得安全多了。


    蔣南咬牙切齒:還要我賠償你一個馬車夫嗎


    李未央靜靜站著,凝望著蔣南,她的眼眸漸漸安靜,靜得如古潭,碧水無波,聲音亦疏朗:這倒不用。哦,對了,剛才南表哥不是說我惡心嗎,我忘了告訴你,今後讓你們惡心的事情還有很多,慢慢受著吧。說著,她轉身上了馬車,趙月冷冷忘了一眼蔣南,跳上馬車,揚起馬鞭猛地抽了一把,馬兒揚起馬蹄,飛快地向前行駛而去。


    蔣南陰沉地看著馬車離去,想起回來前三哥曾經說過的話:李未央其人,聰穎狡詐,陰毒冷酷,盡量不要與她正麵衝突,大業為重他早已過了懵懂無知的年紀,看事情的眼光世俗很多。李未央再厲害,也不過局限於內宅,根本上不了台麵,跟一隻螻蟻生閑氣,不值得男兒的精力要放在朝堂之上,蔣南捏緊了手心的馬鞭,隻是,想到大姑母陡然離世,李敏峰被迫流亡這女子實在讓人看不順眼。


    好在,她再得意,也得意不了兩天了


    李敏德正在書房裏吩咐趙楠一些事情,卻看到李未央回來了。


    她穿了件杏黃色繡百合的衣裙,淡粉色的繡鞋,眼睛明亮清澈,人看起來卻沒什麽精神,一進門就道:我餓死了,有吃的沒有


    李敏德和趙楠麵麵相覷,他忙問她這是怎麽了。


    宮裏沒給我飯吃。李未央有氣無力。


    李敏德連忙吩咐人下去準備,他看她的模樣,應該是餓了很久。餓久了,胃的承受力變弱,應該吃些好消化的東西。他就囑咐:少放油,菜全部要素淡的。


    李未央聽了,卻道:不要計較這麽多,中午吃剩下的也可以,快點就行了。


    李敏德愕然,但現做的話最少要等一個時辰,也隻能照辦了,很快,香酥雞油爆鱔魚醋椒猴頭神仙鴨子仙貝豆腐擺了一桌子,雖然是中午剩下的,卻最多不過動了一兩口。李未央拿起筷子,飛快地將東西咽下去,看得李敏德微微吃驚,李未央看了一眼旁邊的白芷和趙月,趕緊道:你們快去吃飯吧,別在這裏守著了。


    空等了一夜才等到小姐出宮,兩個丫頭也是餓壞了,當下也不推辭,快步出去吃飯了。李敏德剛開始還有點擔心,看李未央說了一句話又低下頭吃飯,食欲顯然非常旺盛,大約是沒有什麽事,便鬆了一口氣。


    點心是棗泥桂花糕,糕點師用吊漿技法,先用糯米粉製成水磨粉,然後再以糯米粉為包入棗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幾種果料拌成的餡心,這種點心特色顏色如皓月,香甜爽口,看著便仿佛覺得有濃鬱的清香浮動,是李敏德之前就吩咐人備下的,原本是要留給李未央做甜點,現在提前拿出來了,李未央看到,肚子裏的饞蟲都被勾起來。她大口大口吃著,片刻便吃完了,又要了一塊,人才覺得仿佛活了過來。


    等到她吃完飯,李敏德才問道:今天是怎麽了不是說去宮裏片刻就回來嗎


    李未央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道:給太後娘娘抄寫佛經,又碰到一點小事耽擱了吃飯的時辰而已,不礙事的。


    一點小事她說的輕描淡寫,李敏德卻不這麽想,這時候李未央突然抬起臉問一旁的趙楠:那天你說碰到的年輕人,可是長長的眼睛,高鼻梁,皮膚白白的,身形很高大,表情也很倨傲的


    趙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李未央問的是什麽,他迅速點點頭,道:縣主形容地很貼切,正是他沒錯。


    那就是了,當初李敏峰就是被蔣四救走的,李未央挑了挑眉頭,若有所思。


    李敏德迅速明白過來,他看了一眼趙楠,微微蹙眉:蔣家人


    李未央點頭:蔣家四少爺,蔣南。她想了想,補充道,今天在宮裏頭碰到了。


    李敏德點點頭,他不認為蔣四敢在宮裏對李未央做什麽,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和蔣家結怨還是要多加小心。


    他畢竟是男人,怎麽好對我一個小姑娘說什麽,你放心吧,不隻是他,就連我那個舅舅,也不好直接來訓斥我的。內宅和外朝的確是息息相關,外朝得意,內宅自然順風順水,但是內宅婦人之間的爭鬥,男人們卻不好插手,所以內宅之中,能否生存是靠個人的本事。蔣家的男人再厲害,還能跑到院子裏來教李長樂怎麽對付自己嗎怎麽看都不切實際。隻不過,蔣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護短,自己送了大夫人的性命,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隻是究竟會如何行動,這還是兩說著。


    李未央吃完飯,墨竹進來稟報道:小姐,七姨娘今早派人送來了一雙鞋子,奴婢給您試試看


    李未央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吧。


    到了七姨娘的院子裏,談氏正斜倚床頭做針線,繡著一隻小小肚兜。


    李未央看了一眼,心中莫名一動,唇角微翹,叫了聲:娘。


    談氏驚喜不已,把針線隨手放下,拉住李未央,笑道:回來了,餓了嗎,娘這兒準備了吃的。


    她已經知道自己去了宮中,李未央笑了笑:早已吃過了,娘的氣色不是很好。


    談氏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不礙事的,隻是胃口不太好。


    李未央便道:娘,這院子布置的太素雅,我叫人去買了新的陳設,待會兒你先去我那兒住一段日子,然後我派人重新油漆過,打掃好,重新擺上家具,您再搬回來。


    不用,這裏住著挺好的談氏連忙道,不要興師動眾的她從偏僻的地方挪到這個小院子已經很開心了:大夫人剛過世一個月,我就急著搬院子,這不好。


    李未央搖頭道:誰知道我也不怕,你就好好聽我的吧。


    李未央敢說這樣的話,證明是很有把握的。談氏頷首,眼眸中浮動光暈。


    李未央又道:我晚上再來,您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沒有我吩咐人給您買來


    談氏不願意駁了她的興頭,便道:我想要些新鮮的花樣子


    李未央忙道好,談氏眼睛裏就有了點淚光。李未央心中一軟,一直沒覺得自己對談氏有多好,偏偏對方如此感動,叫她不知道說什麽,便轉頭去看那小肚兜:這是給誰的


    小肚兜上繡著漂亮的小鴛鴦和荷花,精致又細巧,談氏笑道:九姨娘再過兩個月就分娩了,這是送給她的。


    李未央丟下了肚兜,淡淡道:娘不必費心,她那邊自然有人照應的。從大夫人去世,九姨娘就搬了回來,李未央覺得對這位姨娘還是敬而遠之的好,畢竟對方的把柄在她手中,雖然當初因為共同的敵人短暫合作,未必沒有翻臉的時候,如今九姨娘的肚子裏,可懷著一個金貴的孩子,父親對她的期待很大,希望能有個男孩子反正李未央不惦記李家的東西,九姨娘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但人家可未必這樣想。


    就在這時候,談氏突然一陣幹嘔,丫頭趕緊端來了痰盂,談氏吐了一陣,卻什麽都吐不出來,李未央明眸一亮:娘


    談氏笑了笑,臉色莫名紅了紅:請大夫看過了,說是有三個月了。


    李未央原本心中隻是懷疑,如今聽了完全愣住了,談氏懷孕了老天爺,她要有個弟弟嗎這怎麽可能前世裏,談氏早逝,根本沒有這個孩子的


    這樣大的事情,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李未央高興之餘,不免覺得很意外。


    談氏臉上含著一絲恬靜的微笑:我也是剛剛知道,大夫人喪禮的時候,我也跟著去忙,總覺得頭暈腦脹,後來請了大夫來看,才知道都有了三個月了。大夫人病了以後,四姨娘和六姨娘越發掐的厲害,九姨娘又懷了孕,李蕭然無心再收新人,便不時來談氏這裏坐坐,談氏比起那等十七八歲的少女更加顯得個性沉穩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讓他覺得很安慰,一個月裏總是有五六天歇在她這裏,其他人見了,因為談氏個性淡泊與世無爭,再加上李未央又不是善茬,倒也沒人敢來找麻煩,話是如此,談氏今年已經有三十二了,突然懷孕依舊是意外之喜。


    李未央微笑起來,心中難得的舒暢,她要多一個親生的弟弟了可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來,父親知道嗎


    談氏不知道她臉色為什麽突然變了,有點不安:老爺這兩天沒過來,我打算過兩日再告訴他的。


    李未央點點頭,道:我來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大家吧。


    她說的是大家,並不是李蕭然,這其中顯然有很大的區別,談氏心思單純,倒也沒想那麽多,隻是笑著點頭。


    李未央回頭看向趙月:從今天起,我娘搬過去我的院子裏住著,一日三餐都要精心照顧著點。


    她沒有把話吩咐給墨竹和白芷,而是說給趙月聽,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現在李家大少爺失寵,老爺沒有喜歡的兒子,不管是七姨娘還是九姨娘誰先生下兒子,這孩子在家裏的地位就大不一樣了,更何況二夫人那邊還等著大房後繼無人好從中得到好處李未央是不在乎這個,可是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她們能完全不在乎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未央將事情稟報了老夫人,旁的都不提,隻說七姨娘的院子漏雨需要整修,便將談氏接到自己院子裏小住兩個月。老夫人覺得不妥當,家裏這麽大,斷然沒有讓姨娘去和小姐擠在一起的道理,不過李未央堅持,橫豎這不是什麽大事,一來二去也就答應了。


    一個月都連著是好天氣,晚上用膳的時候,老夫人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九姨娘,好生關切道:再過一個月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滿麵紅暈道:是。


    老夫人笑著點頭,隨即斂容正色道,這樣好,希望你們幾個都能為李家開枝散葉,多給我生一些孫子,我才高興呢。


    李蕭然聞言,滿意地看了九姨娘一眼。


    二夫人撇了撇嘴,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又一直在外放,老夫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連帶著他們二房的孫子也不得寵,原以為大少爺失寵以後自家兒子在李家地位能大幅度提高,將來如果李蕭然無人繼承家業,那整個李家都是自己兒子的,誰知九姨娘那狐媚子竟然要生產了,她的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


    老夫人說完這句話,又歎了口氣道:你的夫人沒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看你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窩底下都是黑的。你這般鬱鬱寡歡,我看著也是焦心。說著,她的口吻微有不滿:四姨娘,你也多多陪著老爺,開解開解


    隻有九姨娘因為有了身孕才能側坐在凳子上,四姨娘隻能站在一旁布菜,聽了這話臉上微有惶然之色:老夫人說的是,我一定盡力開解老爺。


    六姨娘冷眼瞧著,一言不發。


    老夫人撫著手中茶碗歎息道:你身邊雖然有幾個妾室,但有孩子的卻太少了,還是應該多納新人才是。


    一直安靜地坐著喝茶的李未央突然抬起頭,施施然笑道:老夫人,父親,我還沒有恭喜,七姨娘也已經有孕四個多月了。


    李蕭然一驚,旋即大喜,握住一直低眉順眼站在旁邊的七姨娘的手道:未央所言可是當真


    李未央的笑意溫煦如春風:父親,女兒再信口開河,也不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七姨娘身子孱弱,原先隻是以為腸胃不好,後來請了大夫才知道是有孕了,她又謹慎,生怕有誤,我便一連請了三個大夫確診了才來稟報。


    這就是說,絕不是詐和了。李蕭然滿臉的喜色,他人到中年卻子嗣不旺,突然又有了兩個孩子,豈不是老天保佑


    其實也不怪他,若是沒有大夫人阻撓,現在他早已兒女成群了。


    老夫人也很是高興,看著七姨娘道:好事,真是大好事啊


    四姨娘和六姨娘瞧著七姨娘的肚子,隻覺得口腔裏至喉舌底下,都酸極了,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九姨娘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雨後的天空頂上一片薄而軟的煙雲,總有模糊的陰翳,讓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後真正的意味:真是太好了,將來我的孩子也有個伴兒。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九姨娘立刻低下頭去,仿佛很惶恐的模樣。李未央已經發現,這個女人和以前不同了。看她滿身的綾羅綢緞,隻怕巴不得早點生下男丁將來繼承李家才好,若說以前的九姨娘心中還有當初的那個情人,現在恐怕隻是一心想著榮華富貴了。人,始終是會變的


    就在這時候,羅媽媽來稟報道:老夫人,蔣國公夫人與蔣大夫人到了。


    李未央凝目望去,老夫人扶著羅媽媽的手站起來道:好了,我有事情要處理,你們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李未央目送老夫人離去,這一回,老夫人竟然沒有要求她作陪。


    李蕭然看著談氏的肚子,喜悅萬分,轉頭吩咐人:今晚收拾下東西,我要去祠堂進香祝禱,答謝祖宗保佑。說著又拉住七姨娘的手,辛苦你了。


    七姨娘臉上羞紅了,話都說不出來。她還是太老實,一旁的二夫人心裏想著,順勢看了一眼李未央,不由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麽老實的人,肚子裏怎麽會爬出一隻毒蠍子來的。


    李未央卻沒注意那邊的暗潮洶湧,眼睛隻盯著老夫人離去的方向,心中不免起了懷疑,蔣旭進京述職,李未央原以為他會有所動作,可一直都是風平浪靜,今天蔣國公夫人和蔣旭的夫人突然造訪,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右眼皮跳的特別厲害


    ------題外話------


    好吧,我覺得蔣家人基因都是很好的,男有才女有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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