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毓眼底帶著一種暴怒的神情,就像盛在深井裏的,沸騰的岩漿。他臉上的肌肉在不自覺地扯動,皮膚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李未央知道,那恐怕是他鼓動起來的殺意。


    元毓這種一嚇二哄三求的本事,完全來自於他在越西宮廷的脂粉堆裏麵打滾的經曆,沒有女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裴皇後,一樣吃這一套,更別提那些千嬌百媚的宮女們,怎麽李未央卻像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毫無動容的跡象。


    難道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嗎元毓不禁這樣想,隨後,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一定是這樣,李未央是一個無情無義沒有心肝的小賤人,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動容,這樣一來,就不是他魅力不夠,而是她不是正常的女人了


    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既然我提供給你的東西你不喜歡,那麽你說一樣你喜歡的,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得到。權勢地位男人,你想要什麽樣的都可以,但別跟我說什麽要天上的月亮這種話,我不想聽。他強壓下怒火,說得很輕鬆,就好象他是天帝一樣,任何東西都可以賜予。


    李未央微微一笑,元毓如此的狂妄,倒容易被人看輕。回想起來,越西皇室仿佛都是這樣的不可一世,甚至連安國公主都那樣任性,李未央隱約覺得,越西皇帝這個人頗有意思,他為何要把裴後身邊的兒女教導成這個樣子,簡直就像是在放縱他們。


    權勢地位男人。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這些都是好東西,可惜,對我沒有什麽用處,所以,你還是別白費心思了。


    哼哼哼元毓冷笑起來,笑聲中竟充滿了莫測的寒意,笑過之後忽然拉下臉來:你瞧不起我,是麽


    李未央露出驚訝的神情,正在疑惑他這話從何說起。


    元毓忽然走過來,一下把她按住,雙手像鐵鉗一樣捏住她的手腕:你瞧不起我,是麽從剛才開始,你口口聲聲都是無所謂,我就不信,你真的那樣無所謂。若是你真的成了我的人,你還能這樣冷靜漠然嗎看到你這張冷臉,我就想到冰川上的蓮花,真是叫人又愛又恨啊


    他的目光已經像刀子一樣犀利,其中更包含著野獸般的殺意,李未央卻笑了笑。


    我真的是為你著想若是別人,早已被元毓那可怕的目光壓得喘不過氣來,李未央甚至感到他目光中的那份鋒利正在切割她的身體,隻是她的表情卻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變化:裴後完全可以讓她的親生兒子來,為什麽要選擇你呢你有沒有想過


    元毓一怔,冷冷地望著李未央,但是眼底卻泛起了一絲深深的疑惑。


    我雖然不知道你那皇弟究竟是什麽來路,也不知道裴皇後為什麽派你來,可有一點不論是哪個國家皇室都一樣的。身為皇後,通常不會太喜歡妃子們生下的兒子們,如果這個孩子特別得到皇帝的寵愛,那她會更加顧忌。既然你千裏迢迢奉命趕來找他,隻能證明兩點。


    元毓陰冷地盯著她,漂亮的麵容幾乎扭曲:哪兩點


    李未央微笑,眼神裏卻帶著一絲惡意:一,裴後叫你來,必定是追殺他,而不是找他回去相認。二,她堂堂皇後,居然要這麽費心,說明在貴國皇帝心中,這個孩子一定是無比重要,甚至可以說,是他最心愛的孩子。你說,是不是


    元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胡說


    李未央的笑容很溫和,半點也沒有受到他的影響,隻是淡淡道:是不是胡說八道,燕王殿下該心中有數才是。可是我很想知道,裴後完全可以讓別人來做這件事,為什麽要挑你來呢要知道,一旦這少年真的在大曆,而且為燕王殿下所殺,事情總有一天會捅到越西皇帝的耳中去


    元毓像是被點到了痛處,眼睛都開始發紅,那張漂亮的臉孔也變得十分猙獰。


    李未央卻慢地,一點不著急地道:越西的皇帝陛下可不是傻瓜,你縱然能掩盡天下耳目,卻並未能瞞過他。你對裴後盡心盡力,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誅殺那小皇子,你說越西皇帝會怎麽看待你裴家勢力龐大,枝繁葉茂,可你呢


    元毓緊盯著她,道:我是他的兒子


    李未央詫異道:十根指頭都有長短,大曆前朝的康成帝為了給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報仇,可是一連誅殺十三個兒女,燕王難道不知


    元毓大怒道:住口


    李未央一笑,道:燕王出使大曆,眾目睽睽,若是那皇子有半點損傷,縱然不是燕王動手,越西皇帝必定也會怪罪於你。裴後將事托於燕王,此舉正是栽贓嫁禍禍水東引。可憐的你,為裴後效忠,不惜雙手染血,卻還要承擔罪責,成為代罪羔羊。依未央看來,燕王雖為豪傑,卻實在不夠聰明。


    元毓更怒,道:你再敢胡言,休怪我直接殺了你。


    李未央笑容惋惜,道:可惜,可惜啊,可惜你這一顆漂亮的頭顱,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李未央,你這是故意嚇唬我不可能的,縱然父皇知道是我殺了他,母後也會保護於我,我才不信她會棄我於不顧,父皇更加不可能忍心殺我,因為那不過是個狗雜種,惡心的小賤人生出來的狗雜種元毓聲音很低,仿佛把聲音含在口中咀嚼著,聽起來竟有幾分野獸磨牙般的恨意。


    李未央笑容如初,一雙雪白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像是情人的撫摸,可是語氣卻冷得像是冰塊:可愛的燕王殿下,你若是不害怕,又何必顫抖呢


    元毓一下子放開了她,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倒退著,竟然跌倒在地。


    李未央心中在微笑,果然,元毓畏懼裴後,同樣無比畏懼越西皇帝,而且,他畏懼後者更甚於前者。大概,裴後關係到他的榮華富貴,而越西的帝王卻能夠決定他的生死。


    李未央看了一眼滿地狼藉,道:你生氣就生氣罷了,為何要砸掉這麽一桌子好菜呢我可是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吃飯啊


    元毓惱怒地站了起來,他就這麽坐在地上,看了李未央半天,李未央笑道:既然你是好心好意來與我說話,怎麽好讓我餓著肚子呢


    元毓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一張笑臉,剛才那脾氣都發不出來,隻能在心裏把李未央砍了一片一片又一片,隨後他大聲喊道:沒聽見嗎,還不趕快重新置辦酒席


    很快,便有婢女進來,低眉順眼地收拾了一切,又立刻布置了新的一桌酒菜。剛才那一桌酒菜,明顯是被動過手腳,這一次,卻是幹幹淨淨,沒有問題了。李未央低下頭吃了一口菜,這才抬起頭,看了元毓一眼:不吃嗎


    元毓看李未央這樣,心中把她恨到了極點,但原先預備殺她的心思卻已經淡了,李未央說得不錯,裴後讓他來,的確是沒安什麽好心思,就是想要讓他做替罪羔羊的,他隻看到眼前的榮華富貴,卻一時忽略了父皇那頭雄獅,一個不小心,他才是最倒黴的人。可裴後的命令他又不能不聽想到這裏,他眼中的凶光稍斂,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在這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往日溫和的樣子,但是眼中那灼熱的狠毒依舊燙人,他走到桌子邊上,賠笑道:我剛才是一時衝動,才會嚇著了郡主,請您原諒。


    李未央又吃了一口芙蓉雞,點頭道:這是從望江樓請來的廚子,味道是不錯,可惜雞肉養得老了點。


    元毓忍住氣,道:你剛才說的對,若是我真的殺了那人,的確是於我很不利,依你看,我應當如何呢他這時候已經抱定了念頭,等到求得主意,便殺了李未央滅口,現在他可顧不得其他了,這個女子,三言兩語之間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和底牌,絕對不能留著,否則後患無窮。


    李未央像是沒有注意到他陡然升起的殺心,隻是微笑,道:我不喜歡這鴨肉羹,過於甜膩了。


    元毓的臉色發青,這一晚上他已經不知道變化了多少表情,他隱約覺得自己綁來的不是什麽郡主,分明是個討債的惡鬼,一點一點地窺探他的弱點,將他抽筋剝皮。


    來人,去換了鴨肉羹。元毓大聲命令道,婢女立刻照做了。他的目光仍是死死地鎖在李未央麵上,不願放過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然而燭影跳躍之下,李未央神色如常地帶著幾分笑意,分明是一副太過完美的麵具,卻偏生教人挑不出破綻來。


    他忽然覺得,李未央便是雌伏於草叢的一條蛇,看著乖順無害,本性卻終是去除不掉,你若是敢上去招惹,她會伸出毒蛇,亮出獠牙,教人猝不及防。是他錯了,不該將這樣一條毒蛇引出草叢。


    你前日對我妹妹的溫順和視而不見,全都是裝出來的。元毓慢慢地道。


    裝怎麽會是裝呢安國公主不犯我,我自然不犯她,彼此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為何非要互相廝殺,你知道,我一向都不喜歡這些的。李未央一字一句說的輕緩而平靜,卻如利刃一般地鋒芒畢露。她素來與人為善,舉手投足間俱是溫潤平和,眼中含笑,然而此刻微微沉了臉,竟給人一種不容侵犯的威迫之感。一霎間,仿佛換了一人。


    元毓搖了搖頭,道:安國看錯你了,我也看錯了。現在,希望你實話告訴我,李敏德究竟是不是元烈,這是最後一遍,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怎麽人人都喜歡給她機會這話似乎拓跋真也說過吧。大概他們站在高位久了,以為別人都要跪在地上懇求他們的施舍,這自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不過,他剛才說元烈這是敏德真正的名字嗎李未央細細地想了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不說話,元毓終於暴怒,李未央,不論你說不說,你都別想走出去了話未說完,突覺腰間一麻,渾身僵硬,接著脖子上一涼,一柄劍架在頸上。隻聽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敏德,你裝得似模似樣的,真把我都騙過去了。


    卻見到李敏德穿著一身護衛的衣服,麵上露出無限苦惱,道:剛才他唧唧歪歪的時候我就進來了,你卻偏偏還要和他說話,我才多忍耐他一時半刻。


    元毓未料劇變忽生,自己一世精明,竟然被李未央用這等膚淺手段拖延時間,又被李敏德闖了進來,一時氣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死雜種,真是個死雜種他出身越西顯貴,罵人的話學得不多,翻來覆去就會這麽幾句。


    李未央微笑道:嘖嘖,怎麽這般沒用,罵人都是這樣,好像舌頭被人剪了的鸚鵡。


    元毓勃然大怒,厲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嗎為什麽還不進來


    可是,外麵空蕩蕩的,連一個回聲也無,他的臉色變了,這次出來剩餘的六名暗衛他留在驛館,但為防萬一,他還帶了五十餘人,難道全都他的眼神變得驚恐起來:你對我的護衛做了什麽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你說呢剛才我就告訴過你,凡事要多動腦子,不要總是直來直去。我若是你,抓到我就該拿來騙他上當,等到抓住了他,再好好想該如何處置,你倒好,抓住我還這麽多廢話,真的以為他是廢物嗎


    其實,李未央真的是冤枉了元毓,他原本也是有這打算,可惜還沒來得及實施。他本以為,李敏德最起碼要到兩天後才會找到這裏來,他更加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留著李未央說了這麽多話,莫名其妙就被她牽著鼻子走,連原本的計劃都忘記了。


    李未央最大的本事就是揣度人心,而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落入她的陷阱了。元毓恨得咬牙,怒聲道:我早該殺了你這個小賤人


    李敏德冷笑一聲,猛地踢了他屁股一腳,上去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元毓目瞪口呆之中,牙齒掉了三顆,滿口鮮血,兀自哼哼道:狗雜種狗雜種李敏德冷笑道:對,打的就是你這個狗雜種元毓呆了呆,李敏德手起掌落,他又挨了一記耳光,又驚又怒,殺豬般叫起來:你到底要怎麽樣


    李敏德冷冷道:那香爐裏頭除了的逍遙香,還有一種慢性的毒藥。


    元毓完全呆住了,他不知道李敏德是怎麽知道的,他明明沒有透露過


    這一回,連李未央都驚訝了,她想了想,道:原來是這樣啊。元毓不能立刻殺死她,因為她如果暴斃會引起無數的麻煩,但若是她慢慢生病身體虛弱而死去,不過是尋常的病死罷了,根本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看來眼前這個美少年,也是個狠毒的角色。


    李敏德揮手還要再打,元毓已急道:要解藥麽這裏這裏掏出一個錦囊投過來,叫道:就是這個服下就可以解毒李敏德摸出他錦囊中有兩個玉瓶,便問道:哪一個


    元毓眼睛珠子轉了轉,道:青花瓷瓶李敏德便取出那個青花瓷瓶,將瓶嘴對著他道:吃兩顆試試。


    元毓臉色一變,急道:你瘋了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我沒有先中毒,若是此刻吃了解藥會氣絕身亡的你們也不想破壞兩國的和談吧


    李敏德冷笑道:那這個瓶子,就是毒藥吧他握住那個黑花的瓷瓶,在手心裏摩挲了一會兒。


    元毓的臉色幾乎難看到無以複加,僵持著不說話。李敏德心狠手辣,手起劍落,他頓時發聲慘叫,可惜小指已短了一截,鮮血長流。李敏德臉上帶著笑容,眼底卻是無限冷酷,道:再砍就是你的脖子了,我可不在乎什麽和談,哪怕你們全死光了我也不在乎。


    元毓見他如此無情,嚇得半死,忙道:對對黑色描花紋的就是毒藥全部拿走吧


    李敏德冷笑一聲,直接將兩個瓶子各倒出一顆藥,手一抬,灌進了元毓的嘴巴裏。元毓的臉瞬間扭曲,像是恨透了李敏德,彎腰卻又是什麽都吐不出來,在那邊幹嘔了半天。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實在是想笑,一邊是毒藥,一邊是解藥,同時吃下去,不死也要脫層皮了。李敏德道:你這頭蠢豬,如果再敢對未央動手,下一次就沒這麽容易了。


    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不過是請她做客元毓想要反唇相譏,又挨了一個嘴巴,隻得閉嘴,心裏恨得要死。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趙月呢


    李敏德慢慢道:她沒事,不過一點皮外傷。


    元毓一雙眼睛瞪著他們,幾乎要看出血來。李敏德揪住他的衣領,仿佛拖死豬一樣地把他拖出去,元毓大叫:你們還要幹什麽


    李敏德微笑:這一路上還有不少你的人,都埋伏在樹林裏,我若是不用你做箭靶子,怎麽能毫發無傷地出去呢


    你這不都進來了嗎出去又有何難明知道對方是故意拿自己出氣,元毓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吭聲,眼睛珠子卻在李敏德的臉上打轉,這張臉這麽俊俏,分明跟父皇有兩分相似,應該有八成把握是。那麽背後究竟是誰一直在負責李敏德和越西的聯係呢又是誰在裴後身邊傳遞消息這些人,一定要揪出來。


    走吧李敏德一下子把元毓丟在了馬車上。趙月和白芷已經在馬車上等著了,她們看著元毓的眼神充滿憤怒,元毓縮了一下脖子,下意識地看了李未央一眼,李未央卻是笑眯眯的,他立刻扭過頭去,情願對著牆壁也不願意看一眼這個狡猾多端的女人。


    李敏德看了一眼元毓,冷哼一聲,道:如果你不老實,這把長劍便不隻是斷你一根手指了。說著,他快步上了馬車,吩咐前麵的護衛駕車,不一會兒,馬車便駛出了這座大宅子。


    眼見馬車越走越遠,元毓忍不住叫道:我都已經陪著你們到了這裏,還不放人嗎


    李敏德算算時辰,料得對方追不上來了,便眼也不眨地將元毓一腳踢下了馬車,李未央隻聽到元毓驚叫一聲,卻是剛才李敏德尋來特意扣著他的繩子將人死死係著,馬車卻還繼續行進,活生生將元毓拖出三十多米,元毓一個勁兒地尖叫,奈何這裏四處都是樹木,他的聲音根本就傳不出去。足足拖了五十多米,李未央才吩咐道:停車吧。


    李敏德瞧著她,道:我打算把他扒光了拴在烈馬上,讓烈馬一直把他帶回越西去。


    李未央笑了,道:那可不行,若是真的要懲罰他,多的是法子,不需要髒了你自己的手。更何況,越西燕王殿下如果死在大曆,麻煩就多了,且不說兩國之間會不會發生戰爭,光是南疆趁虛而入,就會給拓跋真反戈一擊的機會。在元毓和拓跋真之間,她當然會選擇放過前者,更何況,並非死亡才是最好的懲罰人的手段,她多的是法子收拾元毓,當然,會更有趣得多。


    李敏德盯著那鼻青臉腫的越西四皇子,冷笑一聲,原本想要一劍將這廝砍死,但想到李未央的話,這一劍便收了回來,狠狠踹了元毓一腳,解開了繩子,將他往地上一扔,隨後便再也不問他的死活,駕著馬車迅速離去。


    回到李府,剛剛是下鑰的時候,李家仆人一見到郡主回來,趕緊開門迎接。李未央一路進了自己的院子,吩咐趙月早點回去休息,這才進了屋子。剛才我沒吃飽,你再去準備晚飯。她吩咐一旁戰戰兢兢等了一晚上的墨竹,神情很自然,絲毫沒有受了驚嚇的樣子。


    墨竹看向李敏德,應了一聲是。李未央便順著她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敏德,道:快回去吧,你今天也辛苦了。說著,她竟然自己走到窗前,要打開窗子透透氣,手才落到窗子上,就被他驀然壓住。


    都是我不好。他突然說道,語氣寒涼。


    她低眼,看了看他覆在她手上的手掌,胳膊忽然微微發顫,抬眼看去,就觸上他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他盯著她,琥珀色的眼睛裏有一絲怒意,但更多的卻是心疼憐惜。


    李未央失笑,區區一個燕王元毓,她怎麽會放在眼睛裏呢何必這樣緊張


    他的眼睛落在她的手背上,不知是什麽緣故,有一點的擦痕,可能是剛才下車的時候不小心碰在哪裏了,雖然不深,可卻仍有血絲滲出。


    李未央似是不知痛一般,看著他的雙眼仍是清湛如常,此刻見他注意,便微微揚唇,對他道:我沒有關係,不過是一點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縱然不是為了你,他們也會找上門來,反正我就是個容易招惹麻煩的人話未說完,她便被他猛地擁入懷中。


    她吃了一驚,心中驀起驚瀾,下意識推拒,手剛抵上他胸前,身子便被他緊緊地一箍,再也動不得一寸。


    他滾燙的唇息貼在她耳旁:對不起。


    她忽然啞然,因為手上碰到的地方正是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沉穩有力,一下下敲擊著她的掌心,帶著難以抗拒的溫熱。那一雙琥珀色的瞳孔,莫名就讓人心跳擂鼓。她下意識地要退開,然而他抱著她,不鬆手。


    得知她突然失蹤,他在那一刹間心火猛地竄上來,燒得他整個胸腔都火辣辣的疼,五髒六肺在瞬間仿佛被火焰層層燎過,血肉模糊。多年來,他以為自己缺少正常人應該有的情感,哪怕是養母的去世,也不過是片刻的傷懷,似是今日方知,他這顆心會痛成這個樣子。


    他從來沒有罔顧過她的意願碰過她,這僅有的一次逾越,僅僅是因為心在失控。


    李未央沒有想到曾經那樣依靠過她的少年會給她這樣的一個擁抱,溫暖有力,堅硬悍然,足以讓她倚靠放心。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呼吸也跟著淡下來,好似氣力已盡。他一定以為她又驚又懼,可說實話,這種程度的驚嚇,對她來說,不過是個遊戲。雖然危險,卻很有意思,看著對手一點點被逼得發狂,她會覺得十分有趣味。


    但是,他這樣緊張,她本該覺得多此一舉,可是莫名的,有點安心。想要拒絕,可是這樣的溫暖,卻終究是留戀。


    李未央沒有動,一直任由他抱著。直到墨竹敲門,李敏德才放開她。李未央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麽,終究沒有說。他這樣在意她,若是她死了呢,不在了呢她不知道能不能鬥得過拓跋真,也許拓跋真終究不肯放她逍遙,非要和她同歸於盡呢到了必要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會這樣做的。那麽,到時候敏德應該怎麽辦他能好好活著嗎


    吃飯的時候,李未央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的頭都大了也沒有答案。吃完飯,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她便要休息了,可是李敏德卻沒肯離開,李未央也不趕他,徑自去睡覺。他慢慢替她掩上被子,輕聲道:睡吧。她一愣,隨即有點想笑,他居然把她當成孩子一樣哄。可終究她很累了,今天忙了一天,都沒有休息過,於是,理所當然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卻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低眼注視著她狀似恬靜的臉龐。


    一想到元毓那個蠢蛋竟然敢劫走她,他心頭的火苗就隱隱在跳,看元毓那囂張跋扈的樣子,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來她之前是怎樣被人驚嚇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


    還好,她沒大礙。否則他會讓元毓的腦袋身體和四肢全部分家


    這時候,白芷才送了金瘡藥來,見李未央已經睡著了,不由愣住。李敏德向她伸出手,白芷會意,連忙遞上藥瓶,他放在鼻下仔細聞過,緊鎖的眉頭才稍稍舒開些,挑了一點藥膏,劃在她手背上的傷處,輕輕打圈按摩。


    這場景原本極其尋常,白芷在一旁看著,卻覺得十分驚異。三少爺平日裏對人都是冷漠,若是誰能得到他的一個笑容已經是極為難得,可看著小姐的目光卻是帶著溫情,那其中深埋的感情,小姐還不覺得如何,可她這樣一個外人看著,卻反而覺得心跳加速,曖昧纏綿,越看越覺得自己的臉都紅了。


    看著他此時的模樣,白芷突然覺得,小姐若是能接受三少爺的心意就好了。雖然他們明麵上是堂姐弟,可終究有一日等離開了這裏,他們這層關係誰還知道呢到時候還不是海闊天空任鳥飛,隨便怎樣,隻要歡喜就好。


    但是,小姐心中始終有心結,什麽時候能夠解開,就會好了吧。可若是,小姐的心結永遠解不開呢,那三少爺要如何白芷這樣一想,卻看到李敏德癡纏的眼神,不由心頭掠過一絲寒意。投入這麽多的感情,三少爺得不到小姐的感情,或者小姐最終喜歡上別人,他會發瘋的吧


    夜色那麽黑,屋子裏卻很溫暖。李敏德不由伸手撫了撫李未央的發,起身道:我有事出去,幫我好好照顧他。


    原本似乎閉目休息的李未央突然睜開了眼睛,看他要走,又突然開口叫住他:敏德。


    他回頭,挑眉。


    她半撐起身子,長長的青絲流瀉而下:他們都是衝著你來的,要小心。


    他見她眼中似有憂慮,就知她心頭必又是在替他擔心,不禁皺眉,他在她心裏就這樣沒用嗎還是她覺得,他連保護自己的法子都沒有嗎想要說什麽,終是不忍駁她,隻道:我知道。


    她的聲音卻十分鄭重,一字一句道:你要答應我,任何時候不要冒險行事。


    她看他臉色變了,便知道他是要去找回場子,他的個性啊骨子裏這麽驕傲任性,怎麽會容忍別人傷害他這樣珍惜的人呢可若是讓他去,元毓和安國若有損傷,又會招來裴後報複,若非必要,她不打算冒險。因為現在她要集中精力對付拓拔真太子等人,越西攙和進來,會讓事情變得無比複雜。所以,哪怕他不高興,她也希望他等待。所以,她隻靜靜地一攏薄被,一臉冷淡之色,似是告誡:我說過了,不許輕舉妄動。


    縱是她再傻,也知今夜此事必與和親有關先前太後冊封她為安平郡主,她已經有所懷疑,如今越西前來求婚,更坐實了她的想法,太後抬了她的輩分顯然覺得不夠,還預備將她驅逐出大曆。在這種情況下,今天這事情如果鬧出什麽風聲,太後隻會更快地行動。李未央在對付大夫人和蔣家的過程中雖然沒有什麽把柄留下,卻不免過於急切,禦史台那封參劾她的折子被拓拔玉壓下不表,想必那些多嘴的言官私下定也會議論皇室對她恩寵過甚,而她這忤逆嫡母不尊長輩之名必也少不了;今日元毓若因她遭到不幸,此事放在旁人眼中,定會以為又是因她招惹禍患所致。拓拔真一定會借題發揮,說她以一個女子之身,妄圖破壞和談,損傷大曆國運,這可是死罪。況且,要對付元毓等人,完全可以另外找機會。


    她想著想著,額角就開始痛起來。


    原本她打算對安國等人的行徑加以忍耐,可是有時候,她不蓄意害人,別人卻不會因此而放過她。說到底,劫掠一事必也是為了恐嚇她而行對方想要從她身上探聽敏德的秘密,甚至於,用她來威脅對方。


    是他們先逼她,那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反正她做的壞事多這一件不多,少這一件不少。隻不過,不能是現在她抬睫,看向他道:今天這事情,我知道你心中憤怒,但以後再找機會報回來就是,不要立刻行動。


    他對上她的目光,語氣不善:我隻是收點利息。


    她看他神情,知道他的確不會胡來,便微微一笑,柔聲道:你知道就好我並不是擔心別的,隻是不想你受傷。說著,纖眉微展,聲音低下去:況且,不管是元毓,還是安國公主,不過是些被寵壞了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大曆也這樣囂張,終究會有人出麵收拾。


    他啞然,忽而,有些想笑。元毓那樣狠毒霸道的人,到了李未央麵前竟然百般手段都使不出來,實在是有點可憐。他要是知道他費盡心思做的一切在她麵前不過跳梁小醜,還不知氣到什麽程度。


    盡管她這樣說了,他卻還是覺得,傷她之人罪不可恕。


    他微微一笑,那深斂沉穩的眼眸亮光驟盛,噙著飄忽的笑意,低聲道:我不會受傷。


    她抿唇,看著他推門出去,歎了一口氣。好在他不常笑啊,否則連她都要被這笑容迷惑了大概這世上能逃脫美色的人,真的需要極大的毅力。


    安國公主住在驛館,快要天明時分突然被丫頭驚醒,她暴怒之下給了那丫頭一鞭子,丫頭卻戰戰兢兢地道:公主不好了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回來了


    安國公主極為惱怒,斥責道:他回來算什麽大事滾


    那丫頭分明害怕,卻不得不吞吞吐吐道:公主,燕王是被大曆三皇子送回來的現在就在外頭等著


    安國公主一聽,頓時變色。拓拔真親自把人送回來還是在這個時辰難道出了什麽事她立刻命人梳洗,並且盛裝打扮,在鏡子麵前照了半天,直到確保妝容沒有一絲瑕疵,這才帶著身邊的婢女走了出去。到了大廳裏,卻見到元毓滿臉鼻青臉腫,徑自昏睡著,即便是沒有意識,表情卻依舊充滿痛苦,被護衛駕著,勉強站住。拓拔真則臉色冷漠肅然,眉梢暗含煞氣。


    去,叫人扶燕王坐下安國公主吩咐道,立刻便有人接過元毓,送他在椅子上坐下。安國瞧著兄長這模樣,越發覺得奇怪。她畢竟是見慣場麵的人,坦然笑了笑,說道:多謝三皇子送我兄長回來。


    婢女端了熱水給元毓敷額頭,輕聲道:公主,是否扶燕王進去。


    安國當然也是這樣想,可是看拓拔真麵色極為古怪,不禁先抬手止住,道:出了什麽事嗎


    你們都退下吧,不叫你們不用過來。拓拔真看了一眼旁邊的婢女,安國公主立刻會意,搖手對那些人道。


    等婢女退下,這大廳隻剩下拓拔真的心腹,安國公主才問道: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燕王被人發現半夜裏躺在我皇姐的床上。拓拔真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你皇姐誰安國公主錯愕,亦覺得不可思議。


    永寧公主。拓拔真咬牙切齒地道,幾乎已經忍不住快要爆發了。


    安國公主望了望元毓,一副吃驚到了極點的表情。她是很知道這個四哥的,他向來對漂亮女人來者不拒,可是永寧公主,那個老棺材臉,而且還是個嫁過人的寡婦,看一眼都覺得倒胃口的女人太匪夷所思了吧她回頭,望著昏睡的元毓,她頭一次遇著這樣詭譎的事情。依著那永寧公主如今的姿色,實在是太差勁了,就算是元毓饑不擇食,也沒到這種地步更何況大曆的皇帝已經擬好了聖旨和親人選分明確定無疑了啊


    她盯著拓拔真,第一次覺得說不出話來:怎麽回事


    拓拔真蹙眉,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怕走漏風聲,連他都沒有問,直接把人帶回來。


    安國公主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混賬


    這時候,元毓嚷著口渴,掙紮起來,卻噗通一聲掉在地上。眼睛迷蒙睜開一條小縫,便瞧著對麵兩張要殺人的臉孔,頓時嚇了一跳,他猛的驚住,頓時清醒了五六分唉他艱難支著半個身子,摸了摸發疼的腦殼。他不是在樹林裏被丟下了嗎,怎麽會回到了驛館身上竟然還有酒氣


    他抬起身體,拓拔真眼眸裏鋒利無比,定定瞧著他。


    你們幹嘛,怎麽都在這裏元毓眯起眼睛,一瞬間分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拓跋真恨不能過來給這個蠢貨一巴掌,他可知道他到底毀掉了什麽他可知道自己精心策劃的婚事,全都被他給毀了原本李未央去和親的事情已經成為定局,換了任何一個人父皇都不會變卦,可偏偏是永寧公主,是永寧公主啊


    那個父皇最為虧欠的皇女,那個因為守寡必須孤獨一身的皇女和孤寡一生相比,嫁給元毓等於是有了一個新丈夫,去到異國他鄉,等於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父皇怎麽可能不動心思從前皇帝沒想過,是根本不能想,因為越西絕對不會要一個寡婦公主做王妃,可是現在呢,元毓自己跑到人家床上去了,這怪得了誰怪得了誰元毓這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題外話------


    小秦:我今天吃芋頭條的時候,居然一半舌頭都麻了,食物中毒啊


    編輯:看你這什麽人品


    小秦:我想我人品是過硬的,否則我會成為第一個被芋頭片毒死的xx作者,然後墓誌銘上寫著:致被芋頭片毒死的小秦醬紫。


    偶爾打個醬油的醉瘋魔:我要幫你改改,墓誌銘是不要吃芋頭,否則你就和她一樣長躺於此地了。


    編輯:然後小秦你會被全世界的芋頭商唾棄從此睡在口水裏


    小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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