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妃告知拓跋真,拓跋玉在獅子嶺設下伏兵,要他有去無回。拓跋真冷笑一聲,獅子嶺剛才軍士已經探過,那批叛軍就在蒼嶺右側的藏畫峰,要上藏畫峰隻有兩條路,一條便是較為險峻卻路途最短的獅子嶺,另外一條則是十分平坦但需要繞路的成天嶺。蓮妃的消息來的是那樣理所當然,拓跋真冷笑一聲,卻道:從獅子嶺走。


    總管李平吃了一驚,拓跋真已經不肯信任任何人,每日出行隻肯帶著當初他母妃留下的那些老人,此次李平不放心普通護衛,親自跟來。拓跋真雖然表麵不為所動,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感動。此刻李平關切道:殿下,您不是說蓮妃她


    蓮妃那點小伎倆,早已被李未央看穿了,剛開始我還想從她身上挖出點有用的東西,結果發現李未央從來不肯將重要消息透露給她。這幾個月來都是如此,怎麽會突然傳來這麽重要的消息呢隻有一個可能,蓮妃的身份暴露了,李未央這是通過她,故意放了假消息給我,想要誘導我走成天嶺,哼,這個女人真是狡猾多端。實際上,皇帝的命令已下,他是非去不可,再加上他也提前有所準備,身邊帶的都是精英的一流高手,根本不必擔心對方的埋伏。他就不信,此次拓跋玉和李未央能夠奈他何。


    拓跋真離去後,眾人的馬車紛紛向山下駛去,拓跋玉留在後頭,若無其事地策馬在李未央的馬車邊上,輕聲道:他果然往獅子嶺去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他的個性就是多疑,很少相信別人。蓮妃從來沒給過他有用的消息,現在這一條,他自然也會好好想想了。他會覺得是我在借蓮妃的手故意透露給他,所以必定會逆道而行。


    拓跋玉的笑容之中含著一絲冷冽,道:不知郡主可願意看一看拓跋真的下場嗎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道:是啊,不親眼看著他,我又如何放心呢


    拓跋真此刻已經帶著自己的數百騎護衛走了十數裏山路,眼看一片片的青鬆包圍,隱約幾點紅梅點綴,前幾日的雪並不厚,陽光一照便化為了雪珠,穿過這鬆林再行數百米便是獅子嶺。


    拓跋真一馬當先,走在了最前麵,他領著眾人向山上跑去,逐漸走上一條山路,越往上山路漸見崎嶇,所有人都必須小心拉著馬韁繩,讓馬兒奔跑的速度放慢。艱難地向上走了七八裏路,才發現這一路他們走過的山路宛如高高的圓杯倒扣於山峰之上,自頸至巔,峭壁如削,山石裂縫縱橫,古柏倒掛。山路十分陡峭,最多隻容兩騎並行,旁邊就是十分陡峭的絕壁,右前方與另一條山脈相連,中間卻是一條深澗,寬約數丈,黑黝黝深不見底。


    看到這種景象,拓跋真明明已經對獅子嶺陡峭的形勢有了了解,卻還是覺得心頭有了點不安,這仿佛是野獸對於危險的天生直覺,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卻見到所有人麵上都隱約出現忐忑不安的情形。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到,若是李未央是在耍詐呢,他會不會自作聰明,反而上了對方的當


    就在此刻,前麵忽然砰地一聲,天崩地裂一般緊接著,地下發出隆隆的巨響,頓時平靜的地麵好像一條小船在風浪中顛簸,馬在地上站立不穩了,嘶鳴著向後退去,山壁也搖晃起來,頃刻不斷有巨大的石塊向下砸過來。勉強睜開眼睛,卻隻見沙石崩落,塵土飛揚,遮天蔽日,拓跋真大喊一聲,道:快,向後撤退


    然而卻是晚了,就在上方的絕壁之側,已經埋伏了上百弓箭手,趁著這陣混亂,數不清的箭矢從上往下向山路上的人們射去。拓拔真原本認為李未央不會在這裏設下埋伏,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這獅子嶺地勢險峻,人和馬上去已經是很難,要想設下埋伏,更是難如登天。所以李未央才故意誘導他走另一條道。然而拓跋真卻忽略了一點,在獅子嶺的西北角,有一處懸崖豁裂,西側一座山峰形狀頗似人的一根大拇指,故名一指峰。


    李未央就是以此為突破口,借著拓跋玉巡視太後靈柩埋葬之地的機會,尋來能工巧匠,沿著一指峰上那道天然的裂隙,在懸崖峭壁上麵鑿一些窄窄的腳窩。與普通的山路相比,這種僅容一人一腳踩踏上去的天梯,共高二十多米,攀登時一步比一步緊張,每登一步都要瞪大眼睛,從下麵爬上來,需要付出很大的勇氣。所有的士兵,便是手足並用,攀援而上,埋伏在這條看起來絕對不可能成功的絕路之上。


    在一片混亂之中,拓跋真突然感覺手臂上中了一箭,他忍住劇痛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到無數人沒了章法,四散奔逃,卻紛紛掉下懸崖,發出淒厲的叫喊。山下隱約傳來強硬清脆的馬蹄聲,似有無數鐵騎滾滾湧來。


    眾位將士聽令,拓跋真勾結孫重耀餘孽,意圖伏擊陛下,蓮妃娘娘遇刺身亡,陛下已經下了聖旨,捉拿拓跋真,生死不論若有反抗,就地處決


    山石碎裂之間,拓跋真聽到山風之中傳來拓跋玉的聲音,他心頭一驚,終於明白,李未央是下了狠心要將自己置諸死地什麽孫重耀的叛將,根本是故意引他上死路


    李未央太過了解拓跋真,今天為求一次成功,事事都留下了後手暗招。哪怕伏擊不成,拓跋真也再也沒命回京都


    拓跋真一方惡鬥許久,山下傳來的馬蹄聲,已越來越近。方才一番拚殺,他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他咬牙撕下兩片袖子,在自己手臂上緊緊紮好,低聲嗬斥李平:找機會逃走,在老地方見說著,他騎著馬丟下全部的人,向深澗方向奔去。


    他一路向前,身後無數人的驚呼,還有鐵蹄追上來的聲音,好幾次那寒光閃閃的長劍幾乎要靠近他的身體,卻都被他甩在身後。他再一次扭頭望去,隻見到自己的那些精銳已經七零八落,四散奔逃,到處是屍體和鮮血,追兵身上的甲胄在陽光下放出亮眼的光芒,幾乎要刺瞎人的眼睛。他心中恨毒了李未央,再不回頭,狠狠地抽打著胯下的馬。他的這匹馬,是從越西過來的名駒,日行千裏,悍勇非常,一般馬匹很難追的上,此刻這馬兒在馬鞭之下,放開四蹄,飛奔向前,果真將所有的追兵都甩在了後麵。


    身後的追擊聲更加猛烈,眼看著就要被流箭射到,然而拓跋真卻半點都不猶豫,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身上,那馬一下子痛到了極限,長嘶一聲,放開四蹄,從深澗上空一躍而過身後無數馬匹追到此處,卻都沒辦法追上,更無一匹馬敢躍過,士兵不得不硬生生勒住了馬韁繩,眼睜睜看著拓跋真已經到了另外一邊的山路上。


    拓跋玉很快追到了深澗邊上,卻看著拓跋真已經躍入對麵,流箭不過傷了他的一條手臂,那匹凶悍的馬在生死關頭救下了拓跋真一命他心中往下一沉,厲聲道:拓跋真,你這一走就是欽命要犯還不如乖乖和我回去向父皇認錯


    認錯蓮妃遇刺身亡,皇帝突然失去愛妃,怎麽樣都不可能原諒拓跋真,再者拓跋玉後頭還羅列了無數罪名等著他,他若是回去,必定再無生還可能拓跋真心頭怒到了極點,就在剛才那個片刻,那個夢境一下子湧上心頭,當初那個人被他逼到了走投無路今日他同樣陷入絕境,才體會到那種一下子喪失一切,走投無路的絕望刹那間,翻滾沸湧,不知道是被逼入絕境的憤恨,還是對過去一切的悔恨。心裏隻清清楚楚曉得一件事,他的夢想,那眼看就要到手的皇位,就此離去了,再也不可能得到。這種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東西在自己的眼前消失,絕非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痛苦


    拓跋真一路騎著馬飛奔向前,連頭都不敢回,隻敢在小道上走,生怕被人發現他的蹤跡,不知狂奔了多久,最後終於找到一條隱秘的小道下了山。他帶傷苦戰,其實早已力竭,不過是憑著一口不肯低頭的怨氣苦撐罷了,走到山下,突然間一陣眩暈,隻覺天旋地轉,他心中更加憤恨,一把抽出匕首狠狠紮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才勉強在馬上坐穩。


    皇宮,他這是一輩子都不要想回去了。拓跋玉一定設下了無數的陷阱在等著他,這個七弟,到底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心狠手辣是了,李未央,一切都是她在背後搗鬼拓跋真憤怒地看著山上,目中流露出無比的怨恨。


    獅子嶺上,李未央遠遠看見了拓跋真逃走,不過淡淡一笑。拓跋玉皺眉道:你還笑得出來,現在該怎麽辦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他如今已經成了通緝要犯,自然是全力抓捕了。


    拓跋玉眉頭越皺越緊,他覺得李未央的心不在焉仿佛很不尋常,可有說不出到底有哪裏不尋常:萬一抓不到呢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道:七殿下,我能做的都已經為你做了,剩下的全都看你自己了。意思是,我已經幫你到了這一步,能不能抓到並且徹底解決這個隱患,全在於你自己。


    這是李未央第一次明確地拒絕拓跋玉,他微微吃了一驚,心頭也是一震,隨後迅速地露出笑容來:是,你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吧。


    他的笑容之中,已經透露出了一絲誌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氣息,顯然是不再將落魄的拓跋真放在心上了。想來也是,現在的拓跋玉或許認為,皇位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了吧。是啊,沒有拓跋真,誰還能與他一爭呢李未央清明的眼睛裏掠過一絲嘲諷,口中卻隻是道:那就多謝了。


    拓跋真躲過了追兵的蹤跡,悄悄隱藏了自己的模樣,他想要進入京都,尋找機會東山再起,可是他發現,京都的守衛比往日裏多了數倍,士兵們拿著畫像逐個盤查。他這才知道,他的畫像已經張貼在京都的每一道城門上,人們一邊看著一邊竊竊私語,三皇子與孫重耀餘孽勾結,意圖謀害皇帝,結果被七皇子識破詭計,現全國通緝,若有成功捉拿者,賞金千兩。


    千兩黃金,這必定是拓跋玉的詭計。因為曆朝曆代,從未有一個人的追拿賞金會這樣高,拓跋玉的目的隻有一個,讓拓跋真無路可走。果真可惡至極拓跋真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根本沒辦法進入京都,縱然真的進去,是否能聯絡上舊部不說,想要翻身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與其這樣冒險,不如按照原計劃先去別院停留。


    他這樣一想,便調轉馬頭向郊外而去。在京都的城郊,他有三座別院,個個精美絕倫富貴逼人,可現在,這三個地方他一個都不能去,他所謂的藏僧處,恰恰是當年他借別人之手購買下的一處秘密的莊子,內裏設了無數地道暗門,地圖隻有他一人知道,所有建造的工匠都已經被他殺死。一旦他進入地道,便可直通港口,那裏早已有人守著,可乘船離開,天底下就再也沒有人能捉住他。在那船上,他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人手金銀,在其他地方他也已經購置了田產農莊,足夠他精心準備招兵買馬,再過五年,他便可以東山再起,重新回來將拓跋玉趕下來。


    人說狡兔三窟,拓跋真比狡兔還要狡猾,他何止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他還有上百條路可以走為了皇位,他苦苦謀劃這麽多年,這次不過是一個小小失敗,他怎麽就能因為一時沮喪以為窮途末路了呢拓跋真想到這裏,遙望著京都方向,冷笑一聲,李未央,咱們還會再見的,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太驚訝才是


    可是這一路前往莊園,他同樣要小心翼翼,躲過追兵。一路思慮著,擔憂著,驚慌著,直到天色發白,他這才找到隱蔽的地方,稍微睡了會。醒來之後,他特意找了條小溪,往水中照了照,竟然見到兩鬢出現了一絲白發,心中不由恨到了極點,人都說一夜白發,他隻覺得是謠傳,如今真的輪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這種東躲西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沒命的日子,會把人生生逼得發瘋的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一陣馬嘶之聲,心中一驚,迅速避入樹林之中,忽然聽到身後喊了一聲:殿下他大為驚駭,回劍便砍。來人動作也不慢,一下子閃避過去,大聲道:殿下,是我


    這一聲,拓跋真完全驚呆。這才突然發現,來人正是他的謀士,一直被安排在莊園接應的何靖。何靖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他連忙道:殿下,屬下聽聞在蒼嶺發生的事情,立刻便趕來了到處尋找,想要搶在追兵之前找到你


    拓跋真剛要說話,卻覺得身體一軟,整個人從馬上栽倒下來,何靖連忙下馬,衝過去一把扶住,道:殿下,先換了衣裳,千萬不要被追兵發現了拓跋真此刻已經可以說是窮途末路,他疲憊地點了點頭,走到一邊去換衣裳,同時一雙眼睛還警惕地盯著何靖,在他眼裏,實在是無法隨便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他最忠實的謀士也一樣。


    何靖告罪一聲,抽出長劍,向拓跋真那匹馬兒砍去,那馬兒連嘶聲都未發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拓跋真皺了皺眉,他知道此刻不能留下任何線索和把柄給人,所以並未阻止,就看到何靖將那馬兒勉強推入一旁的山穀,掩蓋了留下的血跡,然後將拓跋真換下來的衣物挖了個坑埋掉,一切做的小心翼翼,謹慎萬分。


    拓跋真一直盯著何靖,其實卻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預備他若是有半點不軌之心,便將他除掉,可是就在他想說什麽的時候,卻突然見到一道寒光一閃,直直射入何靖胸膛之中,何靖悶聲倒下,鮮血流了一地,眼睛卻還大睜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拓跋真警惕地嗬道:誰


    卻見到滿麵滄桑的李平從不遠處出現,走路一瘸一拐,跪倒在地,淚如雨下道:殿下,奴才總算找到您了拓跋真吃了一驚,隨即便是大為驚喜,在他眼睛裏,李平當然要比何靖值得信賴的多:你為何殺了他


    李平擦掉眼淚,憤恨道:當時場麵極為混亂,奴才被箭射中了腿,被他們誤以為已經斷氣,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到了這山莊上,卻發現何靖行蹤鬼祟,與七皇子派來的人勾結,所以奴才一路跟著他,想要借機為殿下除掉他


    這樣忠心耿耿的奴才,就連拓跋真這麽狠毒的人也不能不感動,他收起了長劍,去了三分戒心,主動走過來攙扶李平,長歎一聲道:我這一輩子,相信的人也僅有母妃的舊人,果真你們才是最忠這一個誠字還沒有說完,卻隻覺得瞬間劍尖抵達胸腹,噗嗤一聲,匕首將他整個人貫穿,刺破肚子而出。事發突然,拓跋真雖然已經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可卻終究沒有避過寒芒,此刻他甚至沒有覺得疼,隻感到肚腹一涼,然後自己整個身體漸漸都麻了。


    李平冷笑一聲,一使勁將匕首拔出,但見那雪亮的匕首上,殷紅一片,鮮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拓跋真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身子搖晃,傷口熱血有如泉湧,他怒聲道:李平,連你也背叛我這一句話說出來,因為受傷太重而彎腰劇烈咳嗽。


    李平一揮手,十數名黑衣人突然出現,手中皆持著利刃,拓跋真憤怒到了極點,抽出腰間長劍,與這些人戰在一起。他畢竟是出自名師指點,從小學武又十分用心,尋常武士根本沒辦法奈何他,可是這批人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殺手,個個出手狠辣,李平又從旁指點,專挑拓跋真的軟肋下手,短短的片刻之間,拓跋真身上受傷極重,鮮血噴濺,繼而在袍子上急速擴散成一片汙黑,隻聽到噗地一聲,他捂住了右眼,發出了慘叫,那淒厲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就像是絕望的嚎叫,隨後那些黑衣護衛毫不留情,一把長劍過來,砍斷了他的雙腿。


    拓跋真蜷縮在地上,臉上的神情痛苦至極。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十分溫柔,十分可愛:三殿下,你真是讓我好找啊。仿佛是感歎,又仿佛是笑意,聽起來卻是異常熟悉,李未央


    是李未央拓跋真失去雙腿,麵上也被劃了數刀,一張俊美的容顏早已被徹底毀掉,血糊了眼睛,僅剩下的一隻左眼視物模糊。但他還是勉強聽出了這聲音,厲聲道:李未央,你這個賤人


    李未央微笑,從一邊慢慢地走了出來,她一出現,李平和黑衣人全部停了手,乖乖地跪倒在地。李未央的雙眼似是深不見底,流轉動人:這是怎麽了,傷得如此嚴重。


    別再假惺惺了,一切根本都是你安排的。你還真是毒辣。拓跋真伸手擦拭右眼血痕,恨聲道。


    李未央輕輕一笑,發間綴飾的瓔珞猶在珊珊作響,聲音清麗:哦,是麽論起狠毒,我又怎麽及得上三殿下你呢一次次你都想要將我置諸死地,如今我不過向你學了三分而已啊


    拓跋真跌坐在地,麵帶傷痕,身上血如泉湧,卻仍保持著皇室的尊貴,他絕對不會在李未央麵前示弱,更加不會求饒他扶胸喘息著說話:你老早就在我最親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惡計,當真比我還要卑鄙


    李未央輕聲道:是啊,我的確很卑鄙。但這高尚兩個字,對你我而言,不過是綠水魚痕碧空虹影,我不過是個尋常人,既然狠就要狠到底,何必假惺惺地手下留情呢


    拓跋真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了李平的方向,吃力地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背叛他


    李平沒有開口,深深地垂著頭。


    李未央笑了笑,道:難道你沒有發現嗎他一直都很怨恨你,若不是你的母妃,他的家人何至於受到牽連全部死於非命呢可笑你以為自己給了別人一點恩德,別人便要感恩,一輩子對你死心塌地。他在你府上這麽多年,隻能隱形埋名做一個總管,可是我卻答應將他推薦到更能發揮他才幹的官位之上,你說,他會不答應嗎


    李平沒有否認,隻是更深地垂下了頭,臉上的神情變得不安。也許那其中有愧疚,可那又如何,郡主說的,沒有錯。他的家人因為當年拓跋真的親生母親而喪命,他為什麽不能仇恨拓跋真雖然救了他,卻一直讓他做奴才,又有什麽好感激如果不是郡主,他恐怕一輩子都要做人家的奴才他不願意


    果然是李未央真正致命的一擊,原來在這裏等著他。


    拓跋真最信賴的人就是李平,可最後背叛他的,正是這個他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人。他以為母妃的親人不會背叛他,可現在他才發現,剛才的何靖才是他最後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卻死在了李平的手上。可笑他拓跋真,還把李平看成忠心耿耿的屬下。可笑,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被你不信任的背叛,根本無關緊要,可是被你真正相信的人背叛,才是天底下最痛的事李未央太了解拓跋真,她之所以在懸崖上放過他,根本不是要讓他逃出生天,而是要讓他嚐到什麽叫無路可走,什麽叫被人背叛,什麽叫痛到發狂


    李未央淡淡道:這種事我是跟你學的,你可以讓蓮妃出賣我,我為什麽不能令你的忠仆出賣你


    拓跋真憤怒地快要發狂,滿腔怒火陰沉淒烈地跳動著,如果可能,他已經撲過去,狠狠扼住李未央的脖子然而他自己已先倒下了,滿嘴都是苦水。隻要說一句話,都會覺得眼前金星直冒,一陣一陣發黑。


    一個人隻有在窮途末路時才會懺悔自己的錯誤。此刻的拓跋真,終於嚐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也嚐到了死亡的絕望。他第一次感到痛苦,這種絕望甚至於讓他沒辦法承受,比身上的刀傷還要痛苦


    他抬起頭,這裏的每個人都在望著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具屍體,是啊,李未央不會放過他,他今天要死在這裏。他眼前卻漸漸模糊,此刻已陷入了回憶之中他仿佛看見了夢境中的那個笑容滿麵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然而片刻之間,卻又變成了一張清冷無比的麵孔。


    他本是高貴的三皇子,在他心中,太子是愚昧的,拓跋玉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一個擁有高貴的血統,一個擁有皇帝的偏愛,他不甘心,多年的隱忍和打拚,就這樣被忽略與葬送,他也是皇子,他不甘心一輩子甘居人後。所以他雄心萬丈地預備著登上皇位。


    然而在別人麵前,他永遠不能流露出自己的野心,永遠不能暴露自己的才華,他要把自己的野心牢牢控製住,然後保持著最完美的微笑,忠心耿耿地跟著太子,謙卑堅強虛偽。為了皇位,他漸漸變得心如鐵石,不管是誰,隻要擋了他的路,隻有死路一條。哪怕是孤獨一人,他也不怕,因為他不需要任何人。如今,皇位也越來越近,一步一步一步,就差一步,眼看就要到手。


    突然,這一切都離他而去,他變成了一個隻能東躲西藏的逃犯,變得一無所有,甚至連最後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都背叛了他。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狠,卻發現,原來世界上最狠的,不是背叛,而是被唯一可以信賴的人辜負,這比任何一個背叛都要痛苦。即便他狡詭如狐,也逃不脫這樣的噩夢。他心頭,除了憤恨,更多的卻是說不清的悲涼。李未央比他好多少呢可是她卻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來為她自己效命,而他呢他隻有一個見利忘義的李平。走到這一步,他早已看清了人性和這個世界,卻因為一時疏忽而忘記了。


    如今,他的雙腿斷了,麵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右眼瞎了,身邊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堂堂的三皇子,居然淪落到了今天這麽一副模樣,可笑,太可笑了。他想要笑出來,可是李未央卻輕輕揮了揮手,一個黑衣殺手走上來,銀光一閃,在他的喉嚨上輕輕劃了一道,在那個瞬間,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會死,然而,那長劍隻是帶來一道極小的血痕,張開口,他想要說話,卻再也不能說話了,接下來那人劃斷了他的四肢經脈,還在他臉上又連續劃了數刀,劇痛讓拓跋真想要擺出憤怒的表情,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


    你的山莊,你的護衛,全都不複存在了。我知道,那個山莊裏一定有逃生的密道,所以我把它送給了陛下,我想他會好好利用這個地方,所以,今後你也用不著了。李未央輕飄飄地道,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每當她這樣笑,便會帶給別人巨大的痛苦。


    拓跋真勉強抬起頭,卻看不清她的麵孔。


    剛才,他已經不知道對這個女子到底有多恨,恨不得將她吞吃殆盡,融入血液,然而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因為她,他成了敗卒。


    盡管,他差一點就成功了。


    拓跋真,其實你不該落到這個下場的,你這樣的聰明,怎麽會在最脆弱的時候相信別人呢,你明明應該獨自養傷,等風頭過了再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可你太心急了,你太心高氣傲了,你不能接受處於這樣的處境,所以你選擇了相信李平。這可能是你一生唯一一次的錯誤,但有的時候,一次就夠了。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拓跋真的就是對皇位的爭奪,這種推動著他不斷前進,然而,同樣是這最後摧毀了他。他根本是個矛盾的人,一邊不斷利用背叛別人,一邊卻不允許任何人背叛自己。李未央從他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一個道理是:誰夠狠,誰就可以活下去。


    拓跋真盯著李未央,他知道,她能聽得懂,她知道,他要讓她殺了自己與其這樣屈辱地活著,他情願結束自己的性命因為他是拓跋真,可以死卻不可以沒有尊嚴


    李未央看懂了他的表情,然而她隻是微微笑了起來,潔白的鞋子不染纖塵,一路踩過地上的枯葉,終於到了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想讓我殺了你


    拓跋真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麵容銘記在心,充滿了恨意,卻又帶著一種複雜的哀求。


    然而,李未央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殺你的。


    拓跋真的眉頭皺了起來,目光之中的憤恨變得更加扭曲,幾乎變成燃燒的烈焰。而那一隻已經瞎了的眼睛,此刻也變得更加駭人。


    李未央看著他這樣,卻隻是道:我不殺你,不僅如此,還會找個人好好照顧你你餓了,會有人給你喂飯,你渴了,會有人喂你喝水,你冷了,會有人給你加衣,你病了,會有大夫給你看病。我會讓你就這樣活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活的越長越好。


    拓跋真想要怒罵,卻發不出聲音,甚至於,他的臉上都沒辦法擺出憤怒的表情,因為臉上的經脈都斷了,連嘴巴都張不開。李未央輕輕一笑,道:不必為張不開嘴巴而擔心,到時候自然有人掰開你的嘴巴,喂你喝水吃飯的。你說,我對你是不是很好


    對拓跋真這樣的人,最好的折磨不是殺了他,而是讓他日日夜夜承受這種痛苦,一直到死為止。他隻會不斷地追悔,不斷地發狂,不斷地自我折磨,可惜,他如今不能走,不能寫,不能哭,不能怒,不能笑,甚至連最起碼的吃飯都需要別人掰開他的嘴巴。不過,她還是會留著他的一隻左眼,讓他每天對著鏡子,好好看自己的慘狀,追憶自己的一生。而且,她還要將他安排在他一個秘密的宅子,讓他坐在一扇每天可以看到皇宮的窗前,看著那漂亮的琉璃瓦,威武的禁軍,奢華的宮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他的心成洞,骨成灰。


    李平低下了頭去,所有的黑衣殺手都不敢看李未央,他們見過很多折磨人的手段,見過無數狠毒的法子,可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不殺你,留著你,永生永世的折磨,而且這折磨還是來自你自己內心的,這才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


    李未央的笑容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好了,他該上路了。


    黑衣人不言不語,抬起了拓跋真,李未央最後看見的,是他絕望的眼神,那種絕望,比死更慘。她知道,這不過是開始,這種絕望的痛苦將會伴隨他一直到死為止。


    轉過身來,李未央突然覺得,心情變得異常輕鬆。現在,她除掉了一個一直想要除掉的人,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那個人的歸來。


    夜,漸漸地深了。


    七皇子府,紅燭一點點變短,娉婷郡主一直盯著那紅燭,目光搖曳不定。


    三更時分,一名婢女恭敬地傳話:殿下說今晚不過來了,請皇子妃先行歇息。


    又是如此娉婷郡主咬了咬下唇,輕聲問道:他還是在書房嗎


    婢女愣了一下,隨即再次回答:請皇子妃先行歇息。還是避重就輕的回答。


    娉婷郡主再也忍耐不了,一下子站起身來,快步走出去,美麗的裙子拂過了門檻,帶起一陣香風,直奔書房而去。不顧門外護衛的阻攔,甚至顧不得自己的儀態,一下子衝了進去。


    裏麵的俊美男子一下子抬起頭來,驚愕地看著她。手中的畫卷忘了收起,娉婷郡主一眼瞧見了那畫上的人。


    清秀的容貌,說不上絕頂美麗,可那一雙眼睛卻是極盡傳神,可見畫畫的人傾注了多少的心思,多少的愛慕。


    娉婷郡主終於忍不住,掩麵失聲痛哭。美麗的發髻之上,金釵上鑲嵌著的耀目寶石似乎也黯然失色。


    殿下安寧郡主從來沒有愛過你啊當她親眼看到拓跋玉手裏的畫像,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聲音裏無比的絕望。


    成婚十日,拓跋玉從來沒進過她的房門,他一直都在書房獨自就寢。盡管她曾經反對過這門婚事,可骨子裏,她是希望拓跋玉挽留她的,因為她從第一眼看見拓跋玉,就已經愛慕上了他。就是因為這樣的心思被朝陽王看了出來,他才千方百計促成這門婚事,可他斷然想不到,拓跋玉竟然會這樣冷待他的掌上明珠。娉婷郡主一直在等待,等拓跋玉回心轉意,發現她也同樣美麗,同樣聰明,同樣值得他憐愛,可惜,不管她怎麽努力,他卻是連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從始至終,他愛慕的就隻有安寧郡主,就隻有李未央啊。


    他清冷的外碑下,隱藏著的全部熱情都已經給了那個女人,她不敢怨恨李未央,可她實在沒辦法理解,拓跋玉為什麽會這麽執著。在娉婷郡主絕望的哭聲中,拓跋玉神色淡淡的錯身,走了出去。


    娉婷郡主追到門口,大聲道:拓跋玉,我求您,放過你自己吧


    拓跋玉沒有回頭,他隻是冷笑了一聲。放過自己他何嚐不想可惜,他太想得到那個人,這種願望已經超越了一切的渴望。現在,他就差一步了,哪怕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他也要得到她


    ------題外話------


    編輯:我以為,你會虐死渣真


    小秦:我原本預備一刀哢嚓了他,可是我後來想,這樣才是最好的。


    編輯:接下來女主就幸福人生了吧


    小秦:o


    編輯:‵′


    小秦寫到十二點半才寫完這章節,留言來不及回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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