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郭騰兄弟圍繞在陳留公主身邊作孝子的模樣,可是眼角卻一直看著李未央的方向。李未央輕輕一瞥,那郭平的鬢角已經有了白發,額上也帶了皺紋,眉目間卻有一種開闊的豪氣,顯然是個精明強幹之輩。


    收回視線,她微微一笑,道:堂姐說的話,嘉兒不明白。


    郭舞驚訝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李未央笑容很平和:堂姐,旭王殿下和我是什麽關係,又與你何幹呢


    郭舞張了張嘴,訝然道:我我隻是


    堂姐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貿貿然關心旭王殿下,豈非是惹人笑話李未央言語淡淡的,聽起來卻格外刺心。郭舞美麗的麵孔頓時就有一瞬間的發白,她下意識地道:嘉兒,你怎麽這樣和我說話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這樣說話,又要怎樣說話呢告訴堂姐我和旭王殿下毫無關聯麽我倒是想說,堂姐肯信嗎她這樣說著,已經下了台階,裙擺落在地上,走過的地方,像開出了一地水蓮花。


    郭舞看著她的背影,眼底不由浮現出一絲怒意,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委實說不出什麽,隻能繼續保持完美的笑容。


    這時候,已經有婢女走過來,恭敬地道:尚書大人,將軍,齊國公請二位去書房一敘。


    郭平和郭騰對視一眼,卻都微笑起來,郭平向陳留公主道:兒子先去見三弟,回頭再來陪著母親說話。


    陳留公主淡淡點了頭,道:去吧。


    郭夫人剛剛從宮中回來不久,又經過這一大幫人的鬧騰,顯得有點精力不濟。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祖母,剛剛兩位舅舅送來了這麽貴重的禮物,我陪著母親先將東西入庫。招待客人的事情,還要交給兩位嫂嫂了。剩下的都是小輩,根本不必陳留公主和郭夫人在場。


    陳留公主點點頭,道:好。晚上還有晚宴,不要忘記。既然對方大張旗鼓地來了,自然要留下來用膳。


    元英笑容滿麵地道:我也要留下來叨擾了。


    陳留公主臉上才有點笑容:自然,少不了你


    郭夫人進了臥房,才歎了一口氣,露出麵上的疲憊道:這些人,從來都不消停


    李未央笑了笑,道:出了宮中那件事,外麵人都在流傳說二伯父教唆他的養子誣陷郭家,目的就是為了報複當年的事情。這樣的風言風語雖然不能損傷他們的根本,卻也會帶來不少的麻煩,他們著急,也是自然的。


    這樣惺惺作態,瞧了都讓人覺得惡心。郭夫人揮了揮手,道,我一想起他們居然把壞主意打到你的頭上,就恨不得給他們一巴掌


    李未央心頭微微動容,握住郭夫人的手道:娘,我不是好好兒的嗎他們絕對沒辦法拿我怎麽樣的。郭夫人聽了以後並沒有放下心,反而麵容一下子沉寂起來,她深深地看著李未央,忽然一下子把她摟進懷裏,聲音十分溫柔,但是充滿了力量和決心: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要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李未央心頭變得溫暖,她這一生,一直在費盡心思保護自己保護別人,除了元烈之外,沒有人能夠給她支持和依靠。可是現在,郭夫人的話卻是讓人感覺到一股暖流湧進心頭。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這樣的母親,卻讓她不能不動容。


    郭夫人歎了口氣,道:好了,咱們把東西入庫吧。


    李未央失笑,道:娘,你去歇息吧,這些事情交給我就好。


    郭夫人驚訝,道:交給你頓了頓,她點點頭,道,是啊,你將來也是要嫁人的,讓你學習一下如何理事也好。她很明白,所謂東西入庫,根本不必急著今天,又有管家等人在,主人也不必親自看著,李未央是想找藉口擺脫那些人,讓她能夠輕鬆一下。這一點,自己明白,那些所謂的客人心中也是有數的。


    李未央看著郭夫人去休息,才吩咐仆人將那個紅漆木大箱子抬了上來,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箱子的金銀器重,細乳玉。李未央嘲諷地笑了笑,拔了老虎的胡須,就給幾塊肉來慰問一番,郭平真的以為她李未央這樣好打發


    把這些一一清點入冊。李未央吩咐趙月,隨後,她便坐在一邊看著趙月清點,麵上卻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聽非聽,明顯心思不在此處。


    一個時辰後,一個婢女掀開了簾子,她恭敬地輕聲開口:小姐,是宴會的時辰了。


    李未央便親自去請了郭夫人,二人重新梳洗換過衣裳,才去了前廳。大廳內,已經全都排好了座次。李未央在廳中站了站,卻是一時沒有動作。但凡大戶人家,坐下來吃飯都要排列個位置尊卑。她們進入大廳的時候,主位上坐著陳留公主,郭平已經側身一撩袍坐在緊靠著公主最中間兩座的右位上,那原本應該是齊國公所坐的位置,而郭騰同樣不客氣,坐在了左座的位置。一左一右,恰好坐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給齊國公留下任何一個位置。


    而郭家那兩房的子女們已然入座,並且開始互相聊天,似乎並不十分講究禮儀,李未央挑眉冷笑,郭家是真正的鍾鳴鼎食之家,吃飯的規矩都不是一般的嚴苛,郭平和郭騰自幼便有公主教導,不可能不懂得這些道理。他們今天這樣坐,分明是故意的。


    明明一臉愧疚地上門來請罪,如今卻是反客為主的模樣,這一家人實在是讓人覺得心裏鬧騰。李未央看了一眼,便見到自己的幾位兄長麵上雖然不動聲色,眼底卻都有鬱鬱之色。


    郭夫人輕輕拍了拍李未央的手臂,低聲道:他們向來如此,每次到了府裏就這麽肆無忌憚,叫你父親難堪。


    李未央微微一笑,叫齊國公難堪是假,故意提醒所有人齊國公這身份本該屬於郭平才是真的。的確,如今的齊國公郭素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若非是陳留公主所生,這國公的位置應當落在郭平的頭上。他心頭產生怨憤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凡事有因必有果,先是任氏犯錯在先,後是他妄圖毒死老國公在後,若非他做的太過分,老國公也不會褫奪他的繼承權,將他趕出了郭府。現在他這般作為,更說明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省之心,隻知道怨怪別人。齊國公這時走進了大廳,步伐迅捷而沉穩,當他瞧見那尊位已經被人占據,卻隻是略略一頓,便坐到了郭平的下首。郭平微笑道:三弟,你不怪我們先行安坐吧。


    齊國公隻是淡淡道:大哥說的哪裏話。他從來對齊國公的位置沒有覬覦,可是老國公卻一向十分偏疼他,所以大哥二哥始終覺得他有心思爭奪爵位,一直防備著他。他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暗地裏的謀害,甚至有人在他的臥榻之上放了毒蛇,吃飯的調羹裏被人注入了毒藥可他為了不讓老父傷心,全都忍耐下來了。對方卻變本加厲,最後還對老父動手,他這才忍無可忍,但說到底,他心頭總是覺得難受。


    在他小的時候大哥二哥還沒有察覺到他的威脅的時候,他們會陪著他一起玩,打獵回來會讓他第一個挑選最好的獵物,玩累了一起在樹蔭下乘涼,冬天的時候陪著他一起堆雪人,被父親發現調皮的時候替他挨打,那些都是童年時代的記憶,真切地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即便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他也沒有忘記過這一切。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笑語晏晏,眼中卻藏著怨懟的人,他無言以對。


    李未央瞧著齊國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郭家都是好人,可有個毛病,太重感情。不管郭平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在齊國公看來,都是他的大哥,他竭盡全力去容忍他,包容他,他是這樣做的,自然對自己的兒子們也加強約束,不允許他們對兩位伯父無禮。所以,哪怕郭家的兄弟們對著兩個伯父的所作所為已經厭惡到了極點,他們也不會當眾反駁。


    可是,並非你一味退讓就會讓某些人明白你的心意,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抓住你的弱點來攻擊你。如今的郭平,就是踩住了齊國公的弱點,絲毫不留情麵。


    主人都上座了,菜肴便源源不斷地被供奉了上來。郭平起杯道:靜王殿下,我先敬你一杯。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郭敦皺起了眉頭,想要動作,卻被郭澄一把按住,郭敦咬牙切齒地低下頭去。


    靜王微笑道:哪裏,感謝舅舅的盛情。說著,他舉杯一飲而盡。


    一旁的郭騰卻斜睨著齊國公,笑道:二弟府中難道沒有歌舞麽卻是極端的無禮,跟剛才請罪的模樣判若兩人。


    齊國公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誠實道:二哥若是想看歌舞,自然要讓你看到的。說著,他吩咐一旁的管家,道:你去請吧。


    郭家人吃飯的時候都是其樂融融,很少要歌舞助興,而且郭家的兒子們沒有那些紈絝子弟褻玩歌姬的不良愛好,因此家中並沒有特意養著一群歌姬。所以,郭府的管家要出門去請人回來表演,可他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郭騰嗤笑一聲,道:莫非二弟真的窮到這個地步,連幾個歌姬都養不起嗎


    這簡直是當麵的侮辱了齊國公,可他並沒有發怒,隻是淡淡地道:家中沒有必要,所以便不會養著閑人。


    郭騰哈哈大笑起來,道:今日靜王在這裏,三弟還如此小氣,實在過分,這樣吧,我讓我府上的歌姬來表演,讓你們開開眼界就是了說著,他旁若無人一般,吩咐人去準備了。


    郭騰所說的歌姬,便是越西上層貴族之中流行的一種風尚,美其名曰是歌姬,其實不過是家妓。在越西,無論是世代簪纓之族,還是鍾鳴鼎食之家,多縱情聲色,蓄養家妓。她們既是主人的一種娛樂和發泄的工具,也是尋常的玩物,互相攀比的工具。富豪們喜歡以養妓之多來炫耀自己的權勢與財富,同時,他們也喜歡把這些家妓蓄意打扮,錦衣美食,以誇耀其地位與奢侈豪華。


    郭騰的府上,便養了有數十名家妓,很多都是從小開始培養,請了名師教導歌舞。傳聞中,他常常將香粉撒在玉盤上,讓家妓上去踐踏,倘若香粉上沒有留下腳印,便大加讚賞;倘若其上踏有腳印,即輒褫其衣,綁在樹上,削樹上枝條鞭打她,從背至踵,動以數百。還每每別出心裁,想出各種各樣折磨人的法子,把家妓關在雞籠裏麵,夏天用炭火烤,冬天用冰水淋,一旦死了便埋入花下,謂之曰美人肥田。但這種事情,各家各戶都有,那些家妓也都是他買來的,屬於他的個人財產,怎樣處置都不為過分,誰也不敢過多指摘。齊國公最為厭惡郭騰的這種習性,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二哥,不管怎麽說,他不希望當眾讓對方難堪。


    郭騰像是早有準備,不一會兒,就有美姬一列從旁門出,魚貫入廳,絲竹之聲奏響,她們甩開翩翩的衣袖,開始跳起了舞。這些歌姬,都穿著精美無雙的錦緞,領頭的一個最為美貌,身上還裝飾著璀璨奪目的珍珠美玉和寶石。李未央看著,目光變得越來越冷。這領舞的女子,容貌真可說十分出眾,一雙秋水般的眼珠,又明又亮,櫻桃小口,鮮紅欲滴,再配上那柔軟的腰肢,翩躚的舞姿,實在是叫人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一曲舞完,卻聽見郭騰笑道:三弟,這一曲如何


    齊國公不為所動,隻是淡淡地道:二哥的品位,自然是極好的。


    元英也是微笑:是啊,便是宮中的舞姬也不過如此了。


    郭騰見連靜王也這樣說,忍不住笑道:靜王莫要拿我尋開心,我的家妓,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宮中的美人們。不過麽,這女子是我從白州所帶回,她家鄉的人因她生得又白又嫩,宛如極品的美玉,即送了她這麽個名字,喚做玉姬。三弟瞧著還成嗎


    這一句話,卻讓李未央眯起了眼眸,郭騰說這話,倒像是別有用意。


    齊國公點了點頭,道:的確是一個美人。


    郭騰彎起嘴角,道:說起來,三弟在白州可是待過一年的吧。白州美女眾多,難道沒有瞧上眼的


    齊國公沒有察覺到其他,隻是開口道:我去白州是平叛,哪裏有其他的心思呢他說的是實話,六年前白州出了叛將陳楓,他率領十萬軍隊前去平叛,陳楓驍勇,又占據白州特殊的地勢,他費了不少心思才剿滅叛軍。出兵打仗,誰會去注意白州的女子美麗不美麗再者他一直擔心著家中的夫人,更加沒這種閑心思了。


    郭騰笑了起來,道:哦玉姬,你且過來讓我三弟瞧瞧,看他可認識你嗎


    玉姬聞言,便低著頭走了上去,郭夫人皺起了眉頭,不知郭騰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齊國公仔細看了看那玉姬,道:這位姑娘,我的確不認識


    郭騰的笑容裏藏著一絲惡意:不認識麽玉姬可是千裏迢迢來尋找你呢


    郭夫人聽了渾如一盆冷水澆頭,渾身冰冷,李未央一把握住她的手,麵上帶了笑容,不動聲色地道:二伯父,不知你此言是何意


    郭騰看了一眼李未央,笑容裏似乎帶了一些嘲諷:一個女孩子家,千裏迢迢從白州到大都來尋找一個男人,你覺得還能有什麽意思


    眾人的麵色都是齊齊一變,郭夫人卻看向自己的夫君,齊國公的麵上比她還要震驚,掉過頭又去看那玉姬,卻是實在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陳留公主麵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郭騰,好好的一場宴會,你這是故意攪局嗎


    郭平卻是低頭喝酒,仿佛沒有看到自己兄弟的桀驁不馴。


    麵對陳留公主的質問,郭騰卻麵上洋溢著笑容:母親,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我今天是特意來看望您的,順便把三弟在外麵的紅顏知己帶進府中來,送還給他而已。


    郭夫人的麵色變得異常冰冷,紅顏知己,什麽叫紅顏知己自己的夫君是什麽樣的個性她會不知道嗎她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更別提此刻他麵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震驚。是震驚,而非是愧疚。


    郭騰臉上的笑容異常刺目,他看了一眼陳留公主,目中甚至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口中卻道:玉姬,三弟貴人事忙,早已不記得你了,你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玉姬的身上,端看她如何交代這件事情。


    玉姬盈盈拜倒在齊國公麵前,淚如雨下:國公爺不記得我了麽我是守城官梁蕭的女兒梁玉姬,當初在白州,我父親因為不肯追隨那叛將,被他誅殺,我母親便殉情自盡了,我孤身一人逃出來,走到半路差點被叛軍劫持,是你及時救下了我啊


    此言一出,李未央便發現齊國公整個人愣住了,他像是終於想起了眼前這個人是誰,麵上掠過一絲驚訝道:原來是你我不是把你托付給你的叔父照顧了嗎


    玉姬眼淚汪汪地道:當時您隻說等前線事了,便接我和你一起回大都,後來遇見叔父,你反而改了主意,將我托付給他。可惜叔父身體漸漸衰弱,終於撒手人寰,我無依無靠,隻能離開白州,想要來大都尋找國公爺。後來在路上遇到了郭將軍,他說是您的兄長,我便跟著他來到了大都


    嘖嘖,說得真是聲情並茂,涕淚齊下,再加上又是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任誰看了都要動心的。可是齊國公眉頭卻皺的死緊:我跟你父親一直有往來,他無辜喪命我覺得十分可惜,後來將你及時救了下來,也算保全他的一點骨血。而且你跟著叔父自然要比跟著我回大都更合適,所以我才將你托付給他。難怪他認不出來,當年這孩子才多大,現在卻已經是個豐韻成熟的美人了。


    玉姬一副傷心的模樣,道:國公爺,你原本是好心,可是嬸娘哪裏容得下我呢我在叔父家中,終究是無依無靠啊可是我等了好久,盼了好久,也不見你回來


    李未央失笑,突然慢慢道:這位梁小姐,我父親在混亂之中救下你,本是一片好心,聽你說話的意思,倒像是責怪我父親好人沒有做到底


    玉姬一愣,隨後看向李未央,不知所措道: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哦,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我父親救了你,還得管你今後的一日三餐,管你有所依靠,管你嫁人生子,管你幸福一生嗎


    玉姬沒想到這位郭家小姐這般厲害,再看對方一雙冷漠的眸子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她倒退了一步,下意識地看了齊國公一眼,那淒楚的模樣仿佛受到了誰的欺負,齊國公卻皺著眉頭,顯然很讚同李未央的話,玉姬沒有想到對方如此無情,便隻能求助於郭騰。


    郭騰重重放下了酒杯,冷聲道:嘉兒,長輩們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郭夫人擔心李未央吃虧,便向她搖了搖頭。可李未央又是什麽人,她這輩子何曾吃過虧呢她的目光沉靜若深水,上下打量著郭騰,反倒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郭騰沉下臉,道:你想要說什麽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原來不想說,這可是二伯父讓我說的。您口口聲聲說嘉兒沒有資格插嘴,可見是個很懂得規矩的人。


    郭騰揚起眉頭,冷笑一聲道:這自然是的,我家中的女兒是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胡亂開口的


    郭平笑了笑,目光在李未央麵上溜了一圈,假惺惺地道:哎,二弟何必跟個孩子生氣,嘉兒畢竟是在異國他鄉長大,不懂郭家的規矩也是正常的。隻是三弟啊,女兒既然尋回來了,就該好好教導,否則將來嫁出去,別人該指著你的鼻子罵你沒有家教了


    齊國公麵色終於沉了下來,在他看來,說他可以,說他的兒女卻是萬萬不行的,他剛要開口,卻聽見李未央笑容滿麵地道:兩位伯父真的是很懂規矩的人,嘉兒受教了。既然二位伯父這樣懂規矩,就請你們讓出尊位吧


    郭平和郭騰同時一愣,對視一眼,麵上都浮現起怒意。郭平放下了筷子,怒聲道:三弟,你這女兒到底懂不懂道理,怎麽什麽話都敢說呢


    好好一場宴會弄成這樣,回去還要向夫人好好解釋,說不定今天晚上連房門都進不了,齊國公哪怕再忍讓兩個兄長,也不由動了怒,礙於陳留公主在場,不好把話說的太難堪,他隻是冷冷一笑,道:我的女兒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指責長輩,還是請二位兄長聽一聽她怎麽說吧


    郭平畢竟心機深沉,聞言不動聲色地望了齊國公一眼,眼中略帶指責,然後他轉頭望向李未央,道:你到底有何道理


    李未央臉上掛著冷漠的笑容:我越西的禮,乃是不以年紀排行論尊卑的,兩位伯父不過普通官員,更加沒有爵位在身,怎可和祖母陳留公主我父親齊國公同桌而食,尤其大伯父還身在右側尊位分明是視禮法尊卑於無物。剛才開宴,我父親尚未說話,兩位本是客人,卻自以為得計,竟然先行代主人開口。若是天底下人人如你們這般沒有規矩,沒有上下,沒有尊卑,國威何以壯君威何以明天下何以穩固呢你們自詡懂得規矩,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要別人來提醒嗎


    元英的臉上掛著慣常的微笑,他就這麽笑著看李未央。這丫頭可真是毒辣,說的話分明是在提醒對方,你們早已被趕出了郭家,沒了繼承國公位置的權力,居然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根本是不知尊卑,寡廉鮮恥這話別人聽起來沒什麽,可郭平卻覺得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是嫡子,又是長子,若是當年沒有陳留公主進門,沒有生下郭素,他今日就是堂堂正正的國公爺,何至於區區一個尚書這本就是他心中最深處的痛楚,最厭惡別人提起。郭素一直忍讓於他,對方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這爵位是被對方搶走的所以千方百計地來羞辱郭素可他沒有想到,居然當麵指責他的人是郭嘉這個丫頭,他幾乎當場要站起來給這個侄女兒一個狠狠的巴掌,可是一瞬間對上那雙古井一般的眼睛李未央嘴角帶笑,站在他麵前,一雙眼睛裏麵卻是帶著冷酷的寒芒,他竟不寒而栗,手足似僵。


    如夢初醒般,郭平突然意識到,這女孩從入座開始,一直等著這樣的機會發作,若是自己開口反駁,怕是要得到更大的羞辱。


    他下意識地看了齊國公一眼,這時候應該是他嗬斥自己的女兒,然後理所當然地把位置繼續讓給自己。從前這麽多年,郭素一直是這樣的謙卑,他應該會這樣做的,因為這是他虧欠自己的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齊國公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對方的眼底,燃燒著的是壓抑著的怒火。可這發怒的對象,明顯不是郭嘉


    郭平心頭一沉。李未央已經走了過來,迫視著他,冷冷地道:大伯父,你怎麽不回答我呢侄女兒不懂規矩,正等著你的教導呢


    郭夫人雖然擔心,卻也覺得解氣,這麽多年了,齊國公一直都忍讓著對方,但這並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兄弟情義,可某些人卻根本不知道感恩,不知道珍惜,非要這樣咄咄逼人,怎麽能怪李未央給他們難堪呢這是他們活該


    郭素的兒子們也都麵帶微笑看著這一幕,而郭平郭騰的子女們都對李未央怒目而視,隻可惜,他們誰都不敢發怒,因為郭敦是個火爆脾氣,敢去惹他妹妹,怕是要被他活生生胖揍一頓,到時候場麵怕是要變得異常難看。


    李未央還站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等著郭平的答案。郭平隻覺得冷汗從他的脖頸劃過,浸濕了衣襟,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膛,他努力撐起屬於伯父的威嚴,死死地抿住嘴角,抬頭一臉震怒地盯著對方。


    整個大廳都靜極了,眾人幾乎能感覺到呼吸的聲音。


    元英一直默默望著李未央的背影,郭平和郭騰都是有軍功的,手上無一不曾染過鮮血,麵相威嚴不說,性格也是十分的剛毅,尋常女子到了他們跟前要是多說兩句話怕是就要腿腳發軟。可是李未央卻是絲毫都不畏懼,簡直比尋常男子還要悍勇十分,元英看著她,卻突然笑了笑。


    這才是他期待之中的妻子,既有美麗的外表,又有堅強的內心,直麵敵人的時候比男人還要凶悍,不是嗎為什麽當初他竟然沒有看出來,還那樣的排斥她呢就在所有人以為郭平要當眾失態的時候,郭平忽然朗聲笑了出來,他側頭向左一的郭騰道:的確,是我們逾越了。說著,他竟然主動站起,將位置讓了出來,坐到了下首。隨後,他看了齊國公一眼,道:三弟,是我一時糊塗,忘記了規矩,還請你不要見怪


    他又恢複了請罪時候的彬彬有禮,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就像是會變臉一般,可見心機十分的厲害,忍功也很了得


    齊國公麵上掠過一絲快得看不清的悲傷,卻隻是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陳留公主看到這一幕,心裏也是十分複雜,當初她一時憐憫任氏留下的三個孩子,讓他們和郭素一起長大,本以為這樣對方便會明白事理,誰曾想,養出來的卻是三頭白眼狼呢


    郭騰冷笑一聲,道:好了,規矩講完了,咱們也該好好講一講人情了吧


    李未央揚起眉頭,似笑非笑:不知二伯父說的是什麽人情


    郭騰臉上帶著一絲冷凝,道:人家千裏迢迢來尋找齊國公,難道國公爺不該給人家姑娘一個交代玉姬不發一言,隻是默默地淚流滿麵,如風中的弱柳般,哀淒欲絕地站在那裏,剛才還紅潤的臉色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蒼白,惹人憐惜的模樣。郭夫人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郭騰這意思,是非要逼著國公府收下這位姑娘憑什麽自己的夫君自己最清楚,這些年在戰爭中救下的孤女弱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也不曾就這麽厚顏無恥地賴上來,難道救人還救出一把火來了嗎


    郭澄聞言,不由道:不知二伯父所言,是怎樣的交代


    郭騰笑道:在救助這位梁姑娘的時候,齊國公可是攬住了人家的腰,可還記得嗎


    齊國公麵色陰沉,這少女如今不過十,六年前也不過十二三歲,在他心中,著實和他的女兒沒什麽兩樣,她被人強行擄走,他一箭射殺了叛軍,將她救了下來,親自護送她回去,得知她是故人之女,便留心照顧,再加上他的親生女兒也是在病亂之中失蹤,所以他才對她多加了一分關懷,可卻沒有想到六年之後,這少女居然上門來尋這樣一個說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親救過的人,全都是無辜的弱者,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婦也有少女,若是他們全都賴上門來叫父親負責,這齊國公府豈非變成收容之所了麽更何況,當時這姑娘不過十二三歲,又在危難之中,竟然也如此懂得男女之妨,還真是不容易啊


    玉姬早已不忿李未央說話語氣,惱怒道:郭小姐,我敬重你是國公爺的千金,才會特別忍讓你三分,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任意羞辱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兒,你怎麽能話中帶刺


    李未央還未來得及說話,郭敦已經忍不住道:你若是真要找人負責,當初那歹人擄走你的時候,你怎麽不為了保護貞潔自盡難道我父親救了你,還救出一個禍患來了嗎尋常豪門富戶之中,若是真有小姐被人救下,固然也有以身相許的,但這件事情發生在戰亂之中,誰還管得了那麽許多,感激郭素都來不及了,哪裏會給他找麻煩可這梁姑娘偏偏千裏尋上門來,不是看中郭家富貴,受了人挑唆又是什麽


    李未央看了郭敦一眼,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事實上,不過一個弱女子,父親留下她不要緊,可郭家那兩個兄弟一肚子壞水,李未央敢保證,今天齊國公若是心軟留下了這個女子,明天他們就會找人參他一本,說他戰亂期間淫人妻女之類的話這樣的罪名,縱然是國公府也是承擔不起的父親多年來的清譽也要受到影響


    宮中的事情敗露,他們竟然還不肯死心,這一對兄弟,還真是歹毒


    聽到郭敦說的話,郭騰冷笑一聲,道:滿口胡言亂語梁家父母全都是知書達禮之人,梁小姐亦自幼熟讀詩書,對於一個女子的閨門女訓,三從四德,最是知道,從不肯越規失禮一步。在白州的時候,不是沒有名門富戶向梁小姐求婚的,她就是不為所動,依舊戀著三弟,可見她報恩之心了。便是到了大都,為了防止別人疑心,耽誤了三弟的前程,我特意讓她用歌姬的身份進府,到了府內她更是很難越雷池半步,見了麵生男子,別說是說話,連看都難得看多一眼,可以知道她極為看重貞潔我府中的人,哪一個不說她賢惠溫淑的,似這般的女子,豈是金錢可以打動於她。我真是羨慕三弟,得到如此紅顏知己,你真是要好好珍惜啊


    這一番話,把所有人都說得目瞪口呆。這郭騰字字句句都說梁小姐看重貞潔,所以才千裏迢迢地來尋找齊國公以身相許,照著這架勢,若是齊國公不肯收下人,豈非是白白耽誤了人家小姐


    果然,梁玉姬又落下淚水來:若是國公爺厭惡我,不願意收留,那我情願一頭撞死在國公府門前


    一頭撞死這樣等於告訴所有人齊國公負心薄幸,丟棄了她郭夫人麵上已將是怒到了極點,冷聲道:我夫君有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來害他


    誰知梁玉姬聞言,竟然撲倒在郭夫人麵前,泣不成聲道:夫人,夫人我不求做妾,隻求為婢,甚至可以不要名分,隻要讓我伺候齊國公,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啊在白州的時候,的確有富戶來向她求婚,隻不過她父母皆亡,又無恒產,叔父死去之後,嬸娘隻是把她當成搖錢樹,她當然不肯從命,想盡辦法逃了出來,卻遇見郭騰。她不管郭騰是什麽目的,隻想著要進國公府因為郭素雖然年紀比她大許多,卻麵容俊朗,身家豐厚,更是堂堂的國公爺,若是她能夠進門,憑借著她的年輕和手段,早晚有一天能夠坐上側夫人的位置,到時候,榮華富貴是指日可待她自然要賣力演出了


    郭夫人氣得頭都痛了,更是一腔怒火發不出來。她畢竟是國公夫人,對這樣死皮賴臉的女人既不能打也不能罵,不管怎麽做都會失掉身份,偏偏她又十分耿直,幾乎渾身發起抖來。就在這時,李未央走到了她的身邊,用手扶住了她,輕聲道:娘,古語有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父親好心好意救了梁小姐,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在郭府門口呢傳出去,豈非叫人家說咱們不夠宅心仁厚嗎


    郭夫人驚訝地看著李未央,不知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剛才她不是還那樣強烈地反對嗎,怎麽話鋒一轉,意思就變了不光是郭夫人,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明白她要做什麽了。


    事實上,齊國公若是趕走梁玉姬,那些人一定會大肆宣揚,胡亂栽贓,說他不尊禮法,背信棄義,但若他留下這個女子,明天就會有一本奏章參到皇帝麵前,說他出征在外如何與女子結交雲雲一邊是流言蜚語,一邊是嚴厲詰問,不管怎麽選擇,郭家都會麵臨極大的難題。


    元英微笑著看向李未央,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會怎麽處理這個難題


    ------題外話------


    編輯:同姓氏應該是堂姐你又頭暈了


    小秦:我去shi了,別攔我


    編輯:去shi吧


    小秦:你好無情你好無情你好無情你真的好無情你師父一定是諸葛神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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