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林雨萱夢到了一個更加令她心驚肉跳的噩夢,夢裏的那個男子不再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她,但那冰冷的容顏裏折射出的複雜眼神卻反而令她更膽寒了。


    厚重的迷霧重重疊疊、反反複複地縈繞在她的腦海裏,她不知道身後追逐著她的究竟是些什麽,隻知道這一切都無法停止。也許不僅僅是恐懼,是除恐懼之外的別的東西。


    她想逃,可是腳步卻邁不出去,如同灌了千萬斤的鉛。


    她想笑,用淚水裝點微笑,澆灌著心中的希望不滅。


    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霧之深處傳來,仿佛空穀裏幽靜的啼鳴,在她的耳畔蕩漾成模糊的回響,她什麽也聽不清。


    她的手心裏全是無意識中滲出的冷汗,素手死死的握成細小的拳藏在胸口,將身體蜷縮成一隻蝦球。她無法睜開眼來,一種昏天暗地的窒息感緊緊地包圍著她。


    “小雨萱!小雨萱!醒醒!”恍惚間,她感到有人在晃動著她的肩膀,有著關切而溫和的聲音。


    她醒來,感覺到枕巾已經濕了一大片。昏暗的光線中她發現諸葛墨宸正彎著腰看她,深藍色的窗簾擋住了大部分的月光,但是她仍能看清楚那雙俊美而擔憂的眼眸。


    他什麽話也不說,伸手把她抱起來摟進懷裏,就好像懷抱一個小孩子般,摟得緊緊的。


    他完美而寬厚的胸膛給予她安慰,他淺淺地呼吸聲也使她感到鎮靜,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夢裏的情景已經有些想不起來。


    “唔,諸葛墨宸,我覺得又冷、又餓,怎麽也找不著出路。我能感覺到霧裏有什麽在追我,我逃啊,逃啊,可就是逃不掉。”


    “什麽在追你?你逃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還是以前做過地那個夢嗎?”


    “唔。不是地!”林雨萱把頭靠在他胸口。他穿著一件深藍色地純棉睡衣。敞著懷。古銅色地胸膛露在外麵。流動著強悍地氣息。她心裏還在害怕得發抖。一麵望著這個胸膛。一麵想。這樣地時候能靠著這樣堅強地胸膛可真是幸福。恐懼在她地心裏淡漠下去。正如月色降臨在寂靜地藍色窗簾。


    諸葛墨宸輕輕地把她往後抱了抱。在黑暗之中俯身抓過一隻被林雨萱踢落在地地抱枕。放在枕頭地上麵。仰頭靠了下去。


    他擰開了邊上地壁燈。昏黃而溫暖地燈光瞬間鋪滿房間。像是一大片一大片鵝黃地羽毛輕柔地覆在地板上。燈光下。他地眼睛深邃而迷離。睫毛低低地垂著。像是河畔地柳樹上柔軟地葉子。淺淺地倒影成一圈黑影。臉上地線條如同雕像一般清晰。看不出任何表情。


    “唔,諸葛墨宸,挨餓受凍可真是太可怕啦!”


    “晚餐時一個人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盆蝦,三隻大閘蟹,睡覺時一個人卷走了大半條被子,夜裏做夢還要夢見挨餓受凍,那的確是非常可怕的。”諸葛墨宸微微挑了挑眉,笑了笑,語氣裏卻帶著寵溺。


    “唔,諸葛墨宸,你笑話我!”林雨萱嗔怒著在被窩裏掐了他一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麽害怕。那霧簡直比我們現在蓋的這條棉被還要厚,我都快不能呼吸了。我使勁跑啊,跑啊,想要逃出那片陰森森的迷霧,可就是逃不出來,腳像是長在地裏似的,邁也邁不動。”


    “你是在躲一個人?還是某個聲音?”


    “哦,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有人,又好像有聲音,我哪兒還來得及好好想呢!諸葛墨宸,你覺得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這回事麽?你說這會不會是一個預兆?”林雨萱一直都沒有告訴諸葛墨宸,在她的夢裏反複出現過一個有著冰冷眼眸的男子。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她覺得這是不該被說出來的,就好像這是她背著諸葛墨宸做的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必須永遠沉溺在心底。


    “傻瓜,夢都是假的。”諸葛墨宸一邊說著,一邊捋了捋她散落在臉上的頭發。“你老是喜歡左側著身體睡覺,壓著心口所以才會做噩夢的,有我在,你害怕什麽呢?小雨萱,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真的麽?諸葛墨宸?”


    “真的。”


    “可是,夢還是好可怕啊,我都不敢睡覺了。”


    “其實,做夢不應該是這樣的,做夢也可以很愉快,你可以在夢中經曆不曾經曆過的經曆,夢想不曾夢想過的夢想。”


    “是麽?”


    “是的。”


    “諸葛墨宸,現在幾點了?”


    “三點半。”


    “你都沒有看手表你怎麽知道?”


    諸葛墨宸捏了捏她漸漸長了些肉的渾圓的胳膊,不做回答。


    “嗬嗬,說實話,諸葛墨宸,有時候,你也挺好的。”


    “我親愛的小雨萱,我一向是這麽好的,難道你竟到此時此刻才發現嗎?”


    “哦,我的天,你居然也會自戀了,諸葛墨宸,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這調調?”


    “餘豈好自戀哉?餘不得已也。”


    “我暈,諸葛墨宸,你少來了,我雞皮疙瘩要起來啦。”


    “是麽?我看看。”


    “啊,你幹嘛、你幹嘛!”林雨萱嬌笑著躲開了諸葛墨宸伸過來的魔爪。


    “嗬嗬,小雨萱,我倒是真心希望你每天起床的時候就對自己說――我很幸福,我很快樂,麻煩與危險都會離我遠去,隻要諸葛墨宸和我在一起,隻要‘宇宙一號’能運轉下去。”


    “宇宙一號?”林雨萱迷糊地問著,“什麽宇宙一號?”


    “就是某人俗稱甲殼蟲飛船的那個。”


    “什麽?”林雨萱吃驚地坐了起來,臉上還掛著未幹透的淚痕,“諸葛墨宸,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清楚!難道你竟是打著要讓我跟著你去坐那甲殼蟲飛船一起去你的星球的主意嗎?”


    “嗯。”


    “你――你――你竟然真的敢承認!”


    “為什麽不?”


    “不行!你這隻豬!你怎麽能用那個帶我去?!”


    “那麽,我應該用什麽帶你去呢?”諸葛墨宸笑著問,眼裏帶著濃濃地捉弄味,此時他發現林雨萱已經不像適才那樣嚇得眼如銅鈴手如冰了,她就像是動畫片裏發怒的小丸子一樣倒豎著眉毛。


    “哼!我才不去,坐什麽我也不去!我……我,我愛地球,我愛中國,你別打那種主意!不然我不放過你!”林雨萱氣哼哼地鑽入了被窩,轉過身背對著諸葛墨宸用棉被蒙著頭,一副受了委屈鬧別扭的小媳婦樣。


    諸葛墨宸淺笑著關了壁燈抽出背後的抱枕,也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後,半眯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完美的側臉淡淡的融在月色裏,有著疼痛的憂傷。


    他說不出這心為什麽那樣默默地頹喪著。


    林雨萱蒙在被子裏側耳傾聽了半天身邊的動靜。在黑暗中,她仿佛聽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一聲歎息,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不確定諸葛墨宸是否已經睡著,也不確定他剛剛的話裏有幾分是真。


    離開地球……這怎麽可能呢?她能離開麽?這裏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外婆,有她的親人。她怎麽能拋開他們而去另一個遙遠的星球呢?


    在她的觀念裏,這之於她就好像是大力神杯之於國足一樣遙遠,向來走一步看半步的她根本還未來得及仔細地思考這個問題。


    諸葛墨宸驀然冒出的一句使她措手不及。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真心,又隱隱約約地害怕前進。


    她突然想起外國一個詩人說過的一句話:心是尖銳的,不是寬博的,它執著在每一點上,卻並不活動。


    她不活動,她就像是鴕鳥,相信時間會給出密鑰。


    他們就像是深夜裏迷路的兩個孩子。


    傻傻的,執著的,放肆的,迷茫的。


    明明看不到未來,卻分不開相握的現在。


    他是那麽沉靜而野性的男人。


    她是那麽軟弱而倔強的女人。


    他們的內心隱藏著看不見的陰暗和晦澀。


    一個不懂愛情,一個懷疑愛情。


    一個遊走著探索,一個倒退著閃躲。


    就好象是黃金海岸上麵卷起的泡沫。


    這樣燦爛,這樣破滅。


    這樣流離,這樣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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