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的大廳,紗幔垂地,沉香繚繞,紫金鏤空的暖爐散發著熱浪,驅趕著深宮的嚴寒。


    太後的目光宛如把利劍,直指她的心尖,若不是靠意念強撐著,她隻怕早已敗下陣來,落荒而逃。


    片刻後,那犀利如劍鋒的目光終於和緩下來。


    “倒真是一個憐人疼的丫頭。”


    緊握的粉拳緩緩鬆開,柔嫩的掌心已經全是冷汗,不過抬眸一瞥間,她竟然如臨大敵,這個太後果然不簡單!


    “謝謝太後謬讚。”


    婉蕾淺淺一笑,得體回道。


    “今兒天氣不錯,難得宮裏有新麵孔出現,不如你們陪哀家出去走走,哀家也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是。”


    李公公找來了裘皮大衣,暖手爐,準備妥當後,婉蕾和惠芷雪則陪同著太後一起出了門。


    行走間,婉蕾在左,惠芷雪在右,小心的攙扶著太後,滿臉堆笑的應酬著,惠芷雪甜膩的聲音聽得太後喜笑顏開,不停的誇獎著她,言談間對她甚是滿意。


    冬季的皇宮,枯黃遍地,一片蕭索的氣象。


    幹枯的樹枝在寒風中輕擺著,發出嗚嗚的叫聲,聽起來格外的刺耳。


    走到一棵梧桐樹下,粗壯的樹幹顯示著這棵大樹的滄桑。


    不知為何,婉蕾明顯感覺到太後望向它的目光裏多了一絲異樣。


    見太後停下腳步,婉蕾等人也隻好停了下來,她有些無聊的掃視著周圍,卻感覺假山後似乎有人影閃過。


    是她看錯了嗎?


    莫名的,突然刮起一陣旋風,寒風卷雜著地上的枯葉與塵土向她們襲來,婉蕾下意識的想要閉上雙眸,可是就在還殘留一道縫隙的時候,她看到一個龐大的陰影從天而降,直奔太後。


    “小心!”


    她想也未想的直接撲向太後,用力的將她推開,而當她想要逃開的時候,那道黑影已經落下……


    婉蕾認命的閉上雙眸,就在她咬著紅唇準備承受痛苦的時候,卻在她的上方聽到一聲悶哼。[]


    婉蕾瞬間想到一個人。


    急切的睜開雙眸,隻見翩風完美的唇邊流淌出刺眼的血痕。


    他的身上,還壓著一根胳膊粗細的樹枝。


    眼前發生的一幕,快的讓人不可思議,太後驚魂未定的坐在地上,原本的花容月色此時已經變得慘白。


    任誰也不會想到,這胳膊粗細的樹枝會被一陣風刮落下來。


    “翩風你怎麽樣?”


    婉蕾語帶哭腔的看著他,這個傻孩子。


    搖搖頭,翩風沒有說話,他現在的身份是她身邊的丫鬟,若是開口,豈不是泄露出自己真實的身份。


    “來人,還不把側王妃扶起來。”


    回過神來的太後一聲厲喝,嚇傻的眾人這才七手八腳將樹枝抬,少了身上的重量,婉蕾迅速翻身起來,一臉焦急的望著翩風,他的嘴角還有絲絲血痕。


    “無妨。”


    見她如此擔心,翩風趁著起身之際在她耳邊低語道。


    有了他這句話,婉蕾焦躁的心終於安靜下來。


    隻是,眼眸在掃到樹枝的斷口時,眸光不由微頓。


    那斷口竟然如此平滑!


    “丫頭,有沒有傷著你?”


    李公公攙扶著太後起來,她幾步上前,拉著婉蕾的手柔聲問道。


    “妾身沒事,適才事出突然,不知道妾身這一推是不是傷到了太後,還望太後恕罪。”


    婉蕾歉然的看著她大衣上沾染的枯葉與塵土,如此精美的一件衣衫竟然被破壞了。


    真是罪過!


    “若不是你推哀家這一下,哀家這一身老骨頭恐怕早就被這樹枝砸碎了,看來哀家平時管理的太過鬆散,看管花園的宮人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婉蕾聞言,眸底閃過一絲異樣,噙笑道。


    “既然太後無事,妾身就放心了。”


    太後微微頷首,銳利的鳳眸此時也柔和了許多,打量著婉蕾身旁的翩風,眼底露出一絲驚豔。


    “丫頭,這是你的丫鬟?嘖嘖嘖,怎會生的如此的美豔卻又忠心護主?”


    婉蕾聞言,嘴角微抽,她明顯感覺到翩風身上散發出的冷意。


    美豔?


    嗬嗬,太後還真是能戳人的短處。


    “回太後,這是妾身的丫鬟鳳兒,雖然貌美,但是卻天生口不能言。”


    “啞兒?真是可惜。”


    太後搖搖頭,隻是望向翩風的鳳眸卻沒有一絲遺憾。


    遊園的行動就這樣擱淺了,太後此時也沒了興致,和婉蕾等人簡單的寒暄幾句,就聲稱身子乏了,讓她們跪安離去。


    回去的路上,惠芷雪沒有了來時的熱忱,清澈如水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什麽,看的人心驚。


    婉蕾側首望向車外,心底卻升起絲絲悲愴。


    現在的她,才是她的真麵目吧。


    此次入宮,惠芷雪一定是早有打算,想利用她與李公公的矛盾大做文章,卻不想一段樹枝將惠芷雪的計劃全盤打亂。


    此時,惠芷雪的心情一定跌到穀底,就連勉強的笑容也不在。


    回到府中,她們在大門口一句話也沒說就直接分開。


    婉蕾也沒管那麽許多,畢竟翩風身上還有傷。


    回到林苑,翩風換下女裝重新變為男兒身,臉色卻透著幾分蒼白。


    “你真的沒事?”


    看著他的臉色,婉蕾憂心忡忡問道。


    “無妨,休息幾日就好。”


    他壓下喉間的腥甜,剛才那一瞬間他完全是出自本能,硬生生的挨了一下,竟然忘記用內功護體,應該是傷了內髒。


    “哦,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去歇著,我再讓人給你開些湯藥來。”


    “不行!”翩風聞言出聲製止道“若是開湯藥惠芷雪必定會知道,以她的聰明她一定能猜出今日你身邊的丫鬟是我假扮,到時若是她拿此時做文章,恐怕又會是一場風波。”


    翩風的話讓婉蕾微微一愣,隨即眼底抹上一絲悵然。


    “你也看出來了?”


    她的話語中有苦澀,有歎息,還有一抹淡淡的憂傷。


    翩風隻是冷哼一聲,並未答話。


    聰明如他,怎麽會不明白她陡然轉變的情緒來自何處。


    他原本不想說什麽,但是見她眼裏流動的悲傷,不由輕歎道。


    “王爺並非俗人,他今日的所有行為,必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就不要獨自傷心了。”


    轉手望向窗外,她線條柔和的側臉流動著讓人心痛的哀傷。


    知他如她。


    愛他如她。


    怎麽會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


    可是,她也看到了在他眼底為惠芷雪一閃而逝的溫柔,就是那抹溫柔刺痛了她的心。


    隻因為,他的心中,已經有了那道身影。


    除了要與他人共同分享丈夫,她是不是也要和人共同分享他的心?


    心口處突然傳來一陣鈍沌的痛楚,她下意識的抓緊胸前的衣襟,臉色瞬間變得凝白。


    “你這又是何苦,為何要苦苦壓抑,如此對待自己?”


    翩風見狀,心底一痛,一把握住她冰冷的素手,眼底閃過一絲狂熱和希望。


    他眼中的炙熱燙的婉蕾一驚,她迅速的抽回素手,連連後退,臉上呈現出一絲從不曾見到的慌亂。


    她怎麽忘記了,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子。


    他的深情,她無以回報也無法回報。


    她臉上的神情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唇邊掀起一抹苦笑,他的眼底滿是傷痛。


    一句話也沒說,就踉蹌的推門而去。


    他怎麽忘了,他有何資格去抓她的手?


    陰霾的天空刮起一陣寒風,卻抵不住她內心的寒冷。


    也許,真的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


    夜晚,婉蕾正斜臥在軟榻上,一雙鳳眸低垂,素手執盞,香氣嫋嫋掩了嬌靨,也模糊了她的眸子。


    淳於非連披風都未解就徑直走了進來,鐵青的臉色壓抑著一絲薄怒。


    “你今天入宮救了太後?”


    緩緩的放下手中的茶盞,她微微起身,鬆散的領口露出一片皓白的凝脂,沉了他的眸子。


    “王爺是來嘉獎我的嗎?”


    她的嘴角扯開一抹嬌豔的笑容,隻是這璀璨的笑容卻與眼底的冷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現在就像一隻刺蝟,防備著任何一個想要靠近的人。


    “你怎麽如此莽撞?若不是有翩風在,你現在恐怕又再次躺在榻上。”


    他眉心微蹙,對於她的態度眼底隻有深深的無奈。


    “我以為那是你想要的?”


    婉蕾冷聲笑著,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足以讓淳於非瘋掉。


    她知道,他的心會因為這句話而疼痛,可她就是要讓他痛,讓他知道,心痛的感覺是多麽的難受。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淳於非挺拔的身姿就晃了一下,陰鷙的臉龐瞬間變得凝白。


    一雙漆黑的看不見底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她,久久,才啞聲道。


    “你是這樣看我的?”


    他的聲音低啞而深沉,卻帶著濃濃的,深入骨髓的悲傷。


    她明知道,她是他的命,是他的心,為何還要說出這樣的話?


    傷害他,她真的開心嗎?


    “是。”


    他濃愴的悲傷幾乎將她淹沒,可是一想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溫柔,她還是咬緊下唇擠出一個字。


    “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胸口如爆炸般的痛楚向四肢蔓延著,幾乎讓他無法承受。


    曾經,不是發誓不再讓自己心痛嗎?


    曾經,不是說好不再有心,不再動情嗎?


    原來,這就是違背誓言的結果。


    他挺拔偉岸的身姿突然變得佝僂而弱小,就這樣消失在冷冽的寒風之中,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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