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寂心生殺意,軒轅大磐忽然感覺漫天風雨徒增數倍不止。


    軒轅大磐在氣機感應中的周寂身影不斷擴大,而他不斷縮小,似乎對方成了一個神祗,下了凡塵。


    似乎對方隻要不經意拍拍手,就可以令他失去寶貴的生命。


    最終,軒轅大磐還是沒能按捺得住, 雙手猛然一張,以他為圓心,大雪坪積水層層向外炸起。


    一時間,彷如江河泛濫,洪水滔天。


    這般威勢便是軒轅敬城剛剛全力出手都未曾達到。


    李淳罡上前一步,為徐鳳年和薑泥擋下波及而來的真氣洪流,同時露出不屑表情。


    裹挾疾風驟雨,演化江河洪水。


    當真是班門弄斧!


    周寂負手而立,風雨中佁然不動, 任由狂風呼嘯、暴雨瓢潑都無法打破屏障。


    真氣演化的山洪臨近,一切皆如泡影。


    無需手上任何動作,隻需周寂心念流轉間,一條更加恢弘遼闊的大河從虛空湧現。


    疑是銀河落九天。


    軒轅大磐的真氣洪流在這道大河劍意下瞬間吞沒。


    恍惚間,風雨依舊,電閃雷鳴,軒轅大磐眼底亮起無數璀璨星光,再一眨眼,每一道星光都是一柄鋒銳長劍,再一眨眼,劍光消失不見, 巨浪近在咫尺, 潮聲響徹耳畔。


    護體罡氣撐起的瞬間就被衝散,軒轅大磐身體各處劃出道道血痕,退一步,滿眼漲紅的雙手高舉,體內經脈完全抽空,氣血激蕩,蘊含將近百年內力積澱的浩瀚氣海盡數爆發,如沸沸鍋爐翻滾,勢要將麵前的大河劍意徹底撕碎。


    同一時間,風雲湧動,一道粗如合抱之木的天雷幾乎眨眼間便投射在大雪坪上。


    軒轅大磐暴喝一聲,雙手擒握雷電,觸碰之下,轟鳴聲起,猶如地動山搖。


    軒轅大磐的衣袖片刻燃燒殆盡,雙臂閃爍著殘餘紫電,恍如一尊雷部神將,在大雪坪上泛起一陣絮亂的網狀焰光,衝向麵前的劍意狂潮。


    一息,僅僅隻是一息的時間。


    滔天巨浪將軒轅大磐徹底淹沒,閃電的弧光在大河劍意的洪流下,連一個水泡都沒能泛起,就已消散無蹤。


    片刻間,風息雨霽,周寂揮袖散去漫天層雲。


    昔日大雪坪如今隻剩一座涼亭完好無缺的立在那裏。


    原本數十丈寬的崖坪仿佛被山洪衝垮了一般,形成一片陡峭的斜坡。


    以涼亭為起始,延伸至牯牛降崖底,徐鳳年一時看得心神激蕩,快步走到亭前,黃褐色的泥石如扇形分布,與兩側鬱鬱蔥蔥的草地林木形成鮮明對比。


    “這還是人嗎?”薑泥扶著徐鳳年的胳膊,探頭向下看了一眼,瞠目結舌道。


    周寂原本還在維持著‘世外高人’的氣度,聽到薑泥的吐槽,白了她一眼:“是人,活生生的人,等你學武以後,把我和李劍神的那五本書融會貫通,你也能做到。”


    薑泥這會兒簡直徐鳳年俯身,撇過頭,癟嘴道:“我才不學武呢。”


    好家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徐鳳年當年就吵著鬧著不學武功,輪到你也這樣是吧?


    周寂歎息道:“這樣一個武道為尊的世界,弱肉強食,如果沒有自保之力,便是像浮萍一般,生死依附他人,不由自己。”


    薑泥聞言默然不語。


    以前的她,可以借口身份敏感,本事越高、死得越快;不學武就不用承擔自己楚國公主的身份,可以有一個安靜屬於她的地方開心生活著。


    但現在,既已答應跟隨曹長卿回蜀地,她就沒辦法再逃避自己的責任了。


    在西楚被徐驍滅國那一天起,她的身份注定和徐鳳年結下無法化解的仇怨,對她而言,學武就意味著要與徐鳳年生死相向。


    不想學武的理由也就隻剩這一個,唯有這一個,讓她最是抗拒。


    看著她臉上的神色變化,周寂搖了搖頭,轉身看向軒轅敬城道:“軒轅大磐已死,以你天象境的修為接管徽山不是難事,趁著這場大雨,把你們家的那點髒東西都給清理幹淨。”


    不管是當著兄長的麵,覬覦大嫂的軒轅敬宣;還是把家族適齡女子視作禁臠、鼎爐的軒轅大磐。


    這個軒轅家的人一個比一個惡心。


    看到周寂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棄,軒轅敬城麵露苦笑,深施一禮,表示自己此番定會整頓徽山,今後將軒轅家帶上正途。


    樊籠大陣已收,堵在山道上的軒轅敬意和軒轅青鋒很快就會趕來。


    周寂和徐鳳年他們並沒有逗留太久就從小路下山,避開軒轅家眼線,渡江返回龍虎。


    而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從離陽都城返回天師府的趙丹坪,已然把趙希摶召回龍虎山上,說起當朝宰輔張巨鹿的囑托。


    聽到張巨鹿要龍虎山出麵擊殺陛下的私生子趙楷和北椋世子徐鳳年,趙希摶頓時急了,趙楷也就算了,雖是名義上的皇子但不受陛下待見,殺也就殺了。但徐鳳年可不一樣,身後是北椋三十五萬鐵騎,一旦死在龍虎山,必定引來徐驍報複。


    “糊塗啊,張巨鹿他是在借刀殺人。”趙希摶沉聲道。


    “我知道,所以我想過了,其實可以不用真死。”趙丹坪解釋道:“廢了徐鳳年一身大黃庭,留他性命,等將來徐驍身死,北椋必起內亂。”


    趙希摶仍舊不同意,訓斥道:“我們龍虎山不是他張巨鹿的門客!”


    “道兄有沒有想過,徐鳳年一身大黃庭出自武當,一旦由他接手北椋,武當必定趁勢而起;我們隻需廢去他武功,將一切推脫到張巨鹿身上,禍水東引由他承受徐驍怒火,我龍虎亦可無恙。”


    趙丹坪見趙希摶不耐轉身,於是踱步繞到他身前,繼續說道,“再說了,徐驍就隻有兩個兒子,徐龍象拜入道兄門下便是我龍虎山弟子,我們悉心教導全力栽培,徐鳳年一死,接管北椋的隻能是徐龍象。”


    說罷轉身看向緊閉著的天師府大門,高聲道:“此事若成,宰輔欠我等人情,朝堂讚我等忠心,武當從此沒落,北椋之主最終將是我龍虎門徒,這一石四鳥必將成就我龍虎百年之計啊.....掌門,該下決心了。”


    掌教趙丹霞蒼老的聲音從天師府傳來,說是自己閉關,這些事兒要他們商量。


    趙希摶仍覺此事不妥,尤其在見過周寂之後,他總覺得這個看起來很好說話的年輕人身上透露出一種令人感到神魂顫栗的敬畏。


    尤其看不透其實力,天象境已是世間武道頂點,蘆葦蕩一戰傳言周寂已入天象,但他隱隱感覺此人似乎要比天象還要恐怖。


    抬頭看向大門,趙希摶踱步道:“趙希翼呢?”


    “也閉關呢~!”趙丹霞躲在門後說道。


    趙丹坪剛想再勸,卻被趙希摶伸手阻止,“我還是覺得徐鳳年這事兒不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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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趙丹坪瞧見趙希摶還有幾分猶豫,一揮手,兩側走出數百龍虎弟子,嚴陣以待,殺氣騰騰。


    “道兄若覺不妥,那便由我親自動手!”趙丹坪從一位弟子手上接過佩劍,意氣風發道:“世人都叫我青詞學士,隻記得我手中筆卻忘了,我也提劍!”


    ..................


    ..................


    逍遙觀內。


    周寂一行人剛一進門,就看到黃蠻兒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手裏還捏著一張紙條。


    徐鳳年展開一看,上麵寫著‘龍虎山召我,世子速速上路。’


    周寂抬眸看向籠罩在清霧繚繞的龍虎山,笑道:“殺氣衝霄,看來還挺熱鬧的。”


    徐鳳年隨手將紙條遞給寧峨眉,沿著周寂視線望去,故作輕鬆道:“雲裏霧繞的,我怎麽看不到啊?”


    “世子,既然趙前輩都這麽說了,那我讓大家準備啟程。”


    寧峨眉話音剛落就看到一位龍虎弟子站在門外,恭敬行禮:“龍虎山恭請世子上山觀景!”


    “這都請上門來了,龍虎山天師府,天下第一門派,我正想見識見識!”徐鳳年傲然而立,從容淡定道。


    上次設計書冊,以夢殺人的手段就是出自龍虎,這般令人防不勝防的異術,周寂頗感興趣,可惜問過趙希摶,他久在龍虎並未聽過這般邪術。


    如今龍虎決定對徐鳳年動手,想必也已想到辦法應對他和李淳罡,說不定暗中躲藏那人也會出手,周寂眼中精光閃過,決定和徐鳳年一同上山瞧瞧。


    薑泥本想跟隨,但被徐鳳年製止,但在她的懇求的目光下,李淳罡撓了撓頭發,受不了她晶瑩靈動的大眼睛,撇嘴嘀咕道:“真不知道你們兩個我到底是欠了誰的。”


    “這山上龍潭虎穴,龍虎千百年基業,底蘊還不止明麵四天師,要不我也陪你這走一趟吧。”


    有曹長卿暗中保護薑泥,徐鳳年並不擔心她的安全,聽到李淳罡主動開口,不由笑道:“多謝前輩。”


    “剛下徽山,又上龍虎,這一天可真夠忙的。”


    周寂打了個哈欠,撐起懶腰,在前走著,徐鳳年和李淳罡跟在後麵說著話。


    眼下已至龍虎,薑泥也該離開了,李淳罡一路看著這個小女娃和徐鳳年拌嘴吵鬧,那種純真爛漫的相處模式治愈著六十年前就枯萎的心。


    轉告曹長卿當初說過的話,李淳罡歎息道:“曹長卿曾經提醒過薑泥,有朝一日她要在楚國和你之間做出抉擇,不到那一刻,怕是她自己也答不出,若是你,薑泥和北椋,你又會如何選擇?”


    徐鳳年抬頭看向遠處的天師府,意氣風發道:“這人間黑白不分對錯難辨,哪來什麽必選之局,我徐鳳年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北椋和薑泥,我全都要!”


    徐鳳年說著朝台階上方走去,全然沒有發覺周寂和李淳罡同時停下腳步,落在他的身後。


    “原來可以全都要.....”


    “如何才能全都要?”


    李淳罡心念通達,周寂悵然苦笑。


    那一抹鵝黃色的衫裙倩影從記憶深處浮現,長生與範若若之間他選擇了牽著,卻又始終記掛著後者。


    周寂欲言又止,本想告訴徐鳳年人生確實會有必選之局。


    此時雖可少年意氣,大放豪言;但以後真正被現實毒打的時候,該選還是得選。


    因為他們兩人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更是北椋和楚國數十萬大軍、乃至數百萬數千萬的人心和民意。


    這些東西,絕不是徐鳳年一句‘全都要’可以抹去。


    周寂輕歎一聲,突然感覺李淳罡的氣息波動突然變得紊亂不定,於是轉身看了過去。


    但見他眼神明滅不定,似乎被徐鳳年所言觸動,喃喃低語著‘原來可以全都要...’


    原本灰暗渾濁的眼眸逐漸升起一股堅定明亮的光芒,跌落天象境的修為一攀再攀,僅憑徐鳳年一句話填補心境殘缺。


    重回陸地神仙境。


    徐鳳年爬了幾層台階,發現周寂和李淳罡都在原地停下。李淳罡怔怔出神,唯有周寂表情古怪的看向自己,不由疑惑道:“你這麽看著我幹嘛?這些不都你告訴我的嗎?”


    “處處落入徐驍算計是因為缺少足夠多的棋子,還說什麽‘一子橫掃棋盤’‘要做王仙芝’,既要在武道上超然,也要掌控撼動天下的勢力....”徐鳳年掰著手指,盤點周寂之前隨口胡謅的建議。


    周寂目瞪口呆,張開的嘴閉了回去,遇到這種情況他還能說什麽呢?


    徐鳳年三句話讓李淳罡重登陸地神仙境。


    我再用三句話讓他跌回去?


    隨著紊亂的氣息平複如常,周寂餘光掃了眼恍然回神的李淳罡,伸手打斷徐鳳年,一臉無奈的點了點頭,敷衍道:“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以後不要說了。”


    徐鳳年一頭霧水,目光落在李淳罡身上,明明剛剛還是那個邋裏邋遢的老頭兒,如今看起來卻有種如臨深淵的驚懼感,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前輩這是怎麽了?”徐鳳年走下台階,這才注意到李淳罡眼眶有些濕潤,湊到周寂身邊道,“他沒事兒吧?”


    周寂表情古怪道:“沒事兒,應該是想通什麽事兒,被你忽悠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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