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走得瀟灑,徐鳳年雖不舍,卻沒有出言挽留。


    溫華自己說過,兄弟歸兄弟,跟著他蹭吃蹭喝是天理,可要是真跟著他去北涼享福,就沒有吃苦的心思了,這練劍的誌氣,也就丟了。他溫華這一輩子,總不能不出息,等練劍有成後,給老黃上墳,也能多帶兩壺酒不是?


    “難受?”景舟問了一句,目送著溫華出了城。


    腰間纏著一圈牛肉,脖子上掛著兩葫蘆酒,這小子倒是言出有信,說吃不上帶走,便真的帶走。


    徐鳳年點點頭,喃喃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聚散離合,說不難受是死鴨子嘴硬。溫華這小子,見到漂亮娘們就走不動路,每次信誓旦旦說將人家弄到床上去,可有一次得手?”


    “有一次,碰到一個穿紫衣的娘們,溫華這小子眼珠子差點兒掉地上,揚言要人家給他生個兒子。被那小妞拿劍追著攆了幾條街,現在想想,真是跑的肺要炸了。”


    一個姑涼家,不在閨房繡繡花,拿著劍滿大街砍人,成何體統?


    關鍵是他堂堂的世子殿下,再加上未來注定要在江湖中留下重重一筆的“溫大俠”,還打不過這穿紫衣服的小妞,現在一想,他娘的,是有些丟人。


    不過嘛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徐鳳年也是今非昔比,一身大黃庭算是小有所成,若是叫他再碰到這小妞,也叫她嚐嚐被人追著攆的滋味。


    景舟笑道:“巧了,你要是去龍虎山看黃蠻兒,指不定還能遇到這不愛紅衣愛紫衣的姑娘。”


    徐鳳年麵色變得精彩起來,果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過了片刻,想著如何整蠱紫衣小妞的世子殿下又搖頭歎氣道:“可惜,這小妞是個太平公主,比薑泥還太平,一馬平川無溝壑,不然還能賞賜她給本世子來一記泰山壓頂。”


    景舟撇嘴不屑道:“即便是山峰挺拔,也沒你小子的份。這丫頭有個爹,不簡單。”


    “這丫頭總不能姓趙吧?”徐鳳年一樂,別的不敢誇海口,但拚爹,他這天下第一紈絝子還沒怕過誰,那些皇宮裏的龍子龍孫也不行。


    景舟搖頭道:“那丫頭姓軒轅。”


    徐鳳年大失所望道:“軒轅家的人,至於?軒轅家的老祖宗軒轅大盤不也被你一劍斬了?此時徽山上,樹倒猢猻散,軒轅家能否傳承下去,還是兩說。”


    景舟輕笑道:“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這丫頭的爹,可比軒轅大盤厲害,讀書二十年,讀出一個天象境,這等本事,天下有幾人?你若是敢欺負那丫頭,讓她泰山壓頂,這天象境的書生,便能一步入陸地神仙,送你上西天。”


    徐鳳年驚道:“當真?”


    那可是陸地神仙呐!


    幾十年不見得出一個,咋在山鬼嘴中,那書生入陸地神仙境界,就跟喝涼水一樣?


    景舟嘿嘿道:“不信,你可以試試。這書生要是一心求死,天地動容,舉世無敵。”


    還沒活夠的世子殿下,決定先放過軒轅家的那娘們一馬。


    有爹了不起!


    既然不能過過手癮,過過嘴癮還是可以的,徐鳳年嘖嘖道:“這凶娘們,沒胸沒屁股,誰要是娶了她,倒八輩子血黴。”


    世子殿下對天下女子,心中還是有一杆秤來衡量的。太平公主薑泥且不說,畢竟從小喜歡到大,其它那些女子,隻要不是長得嚇人,樣貌有個七八十文,自然是風景越洶湧、山巒越挺拔越好。


    臉蛋兒長得傾國傾城又如何?


    天一黑,能看到個屁!


    抓在手裏的才是切切實實的東西。


    將溫華迷得神魂顛倒的軒轅青鋒,身子幹癟,顯然不在此列。


    “去找點兒樂子?”徐鳳年露出一幅男人都懂得奸詐笑容。


    還別說,世子殿下有點兒想褚胖子了。


    別的不說,這胖子府中的小妾,水靈!


    聽聽小曲,喝點小酒,然後嘿嘿嘿,此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景舟折扇一展,輕聲問道:“燈花逐水流,琵琶聲悠悠,十裏畫船?”


    一向認為“家花不如野花香”的世子殿下,豪氣道:“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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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錦山一條通幽小道上,一年輕人嘴裏叼著幾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的走在前麵,後麵跟著一宛若天兵的披甲人,手持巨劍,氣勢逼人。


    年輕人將嘴裏的草一根根取下,編成一個小人,燦爛一笑,極為滿意,露出一副潔白牙齒,自言自語道:“你叫徐渭熊,是我媳婦兒~媳婦兒,你不知,我在襄樊城外遇到一老神仙,說我誕生時,紅日赤光繞室,是個身具大氣運的人,大師傅也曾說過,我命格不凡,未必沒有機會坐上那椅子。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趙楷能成天下至尊,便封你為後。”


    誰規定男子娶媳婦就一定要娶漂亮的?徐渭熊雖不是生的國色天香,但在趙楷看來,她媳婦最美,就跟他娘一樣,耐看,越看越好看。


    這輩子,他就想做兩件事,一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穿上那繡著龍的衣服,二是把自己的媳婦伺候的舒舒服服。


    美中不足的是,小舅子命比茅坑裏的石頭還硬,他一連刺殺了幾次,都沒能傷到徐鳳年分毫。在襄樊城外,吳家劍塚的當代翹楚吳六鼎和靖安王手下的高手一同出手,可有李淳罡在,小舅子依舊是活蹦亂跳。


    不比李淳罡弱半分的大師傅無法出手,不然殺小舅子這事就簡單了。


    大師傅雖在太安城中,卻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叫他來這無底潭邊找一個釣魚的道士。


    一個釣魚的道士能殺了徐鳳年?


    趙楷想不通,也懶得去想,要是那道士殺不掉徐鳳年,就讓小舅子再多活兩天,算是他這做姐夫的心意。


    不知不覺趙楷已經在山中走了兩三個時辰,仍是尋覓無果,正打算轉身出山,遙遙看見一碧水潭,潭邊盤坐著一中年道人。


    趙楷帶著僅剩的那具金甲跳過幾塊巨石,來到小潭附近,這才看清釣魚人身著龍虎山道袍,手持一根碧玉竹竿,神情專注,麵朝幽潭,似在垂釣。


    “前輩?”趙楷小心翼翼問了一聲。


    這道士平平無奇,似乎連吐納之術都不懂,是否是大師傅說的那個釣魚人?


    “符將紅甲,你是韓貂寺什麽人?”麵貌平平的道士目不轉睛,麵依舊朝向潭水。


    “這道士難不成是腦後長了眼?”趙楷壓下心中驚訝,行了一禮,畢恭畢敬道:“韓貂寺是我師傅。”


    道士澹澹道:“原來你是那私生子,你來找我,可是要殺徐鳳年?”


    道士雖是在問,語氣卻十足肯定,叫趙楷震驚的無加以複,這道士難不成是神仙?


    好半晌趙楷才回神,態度愈發恭敬道:“前輩料事如神,徐鳳年身邊有李淳罡護著,小子一連刺殺幾次,皆無功而返,肯請前輩出手相助。”


    枯坐山中卻對外麵事一清二楚的趙黃巢緩緩道:“李淳罡已經隨那楚國公主入蜀而去。”


    趙楷驚道:“李淳罡不在徐鳳年身邊了?”


    趙黃巢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印璽拋到趙楷手中。


    趙楷一愣,這印璽竟然是傳國玉璽!


    霎時間趙楷眼前景物變換,他一身龍袍,腳下跪著百官。


    不顧一旁沉浸在夢中的皇家私生子,趙黃巢自言自語道:“上次你斬我一劍,傷我元神,勝了半招,這次便看看你能否護住徐鳳年,貧道夢中殺人,這北涼世子即便不死,也會神誌不清,說不定會成為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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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鳳年留在江南陪了徐脂虎兩日,南下劍州。


    陽春城的一個個世家子,總算是送了一口氣。


    這北涼的紈絝子,在江南殺了不少世家中人,甚至那誠齋先生劉黎亭,被這人屠的兒子拖屍過街,可朝廷那邊雷聲大雨點小,即便是朝廷不少大臣齊齊上書,也沒能求下來一道聖旨降罪於那北涼世子,反倒是徐驍將世襲罔替求到了手。


    老天爺不開眼啊!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馬車行了幾日,已經到了劍州邊界,車隊沿江而下。


    上了船,徐鳳年托著腮幫子立在船頭發呆。


    徐脂虎常說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他卻是不信。


    盧家哪裏是大姐的家?


    若是那騎牛的小道士肯下山,大姐也會離開江南吧。


    想到這,徐鳳年便氣不打一處來,這牛鼻子,聽說成了武當新掌教,那又如何,他徐鳳年照打不誤。


    徐鳳年想了想,打定主意等從武帝城回來,去一趟武當山,揍一揍洪喜象那縮頭烏龜。


    景舟拎著兩壺酒來到船頭,遞了一壺過去,恍然想起來李淳罡此時隨薑泥去了西蜀,徐鳳年也不知從李淳罡那裏學了多少東西,當即問道:“李淳罡都教過你什麽?”


    徐鳳年喝了一口酒,歪著腦袋不確定道:“兩袖青蛇?老劍神這兩袖青蛇劍招劍意並重,次次繁簡不同,說是一招,其實窮極變化,不易學。”


    景舟追問道:“學了幾分青蛇真意?”


    徐鳳年苦笑道:“不足兩分。老劍神說得好聽,親手與我展示青蛇劍意,可哪有他這個傳授法?從頭到尾都是挨打,還不讓逃,這哪裏是傳授我絕學,分明是無聊了拿我出氣嘛!劍意沒學到幾分,骨頭差點斷了幾根。”


    景舟很不給麵子道:“你小子少挑肥揀瘦,得了便宜還賣乖。李淳罡親自展示給你看,你還不滿意?想要上天?”


    徐鳳年嘿嘿兩聲。


    天天挨李淳罡打,也是天大的福氣,別人燒香拜佛都求不來呢。


    景舟白了徐風年一眼,道:“兩袖青蛇雖舉世無匹,卻算不得李淳罡壓箱底的東西,一劍開天門老劍神可傳授過你?”


    徐鳳年疑道:“一劍開天門?”


    這名字聽著霸氣!


    可他咋沒聽說過?


    聽潮亭中也沒有這一劍的記載,沒道理啊。


    景舟點點頭,道:“兩袖青蛇創出後,世上若有蛟龍,兩道青芒既可斬,隻是李淳罡用劍,豈會固步自封?屠龍技雖說唬人,卻也不入李淳罡之眼,所以這老頭便將心思又轉向了天上的仙人,想要斬開天門,立誌當空一劍殺天人。”


    “當年輸給王仙芝,木馬牛被折,並李淳罡鬥不過那時候的王仙芝,而是惜才,並未斬出一劍開天門,否則如今世間便再無武帝城天下第二。”


    徐鳳年如遭雷擊,震得說不出話來。


    難怪王仙芝雖是天下第一人,卻隻稱第二。


    景舟自顧道:“一劍開天門的真意我雖不知,卻知練劍者,想要有所成就,便不能心懷畏懼。我知道一式劍訣,號稱斬鬼神,便是一往無前,以攻代守,一出劍便帶著自古而來之桀驁不馴,不畏天地,不敬鬼神,睥睨人間,斬盡仇敵,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徐鳳年若有所思道:“探索天道卻不服天道,就算是古今仙佛臨凡,也能一劍斬之。”


    景舟哈哈笑道:“用老黃的話說,是這個理。”


    徐鳳年又不解道:“既然這一劍連天上神仙都能殺,豈非無敵於天下?老劍神若是巔峰之時,對龍椅上那位看著不順眼,學一學曹長卿,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景舟看了徐鳳年一眼,頗為讚許,緩緩道:“有一詞叫因果,又叫劫數,但凡身懷龍氣者,都有大因果在身。即便武夫無敵於天下,亦不可隨意殺身具龍氣之人,尤其是殺人皇,會幹預天地運轉,有劫數降臨,甚至是天劫。到時即便是陸地神仙,亦難免化作飛灰,身死道消。”


    徐鳳年愈發困惑:“曹長卿不是三入皇宮?”


    景舟歎道:“所以天下萬千武夫,唯有曹長卿這最不像武夫的儒生,有著天大的氣魄,敢無視劫數,再三刺殺離陽朝皇帝。”


    徐鳳年望向遠方,輕笑道:“曹青衣厲害的一塌湖塗,氣魄的稀裏嘩啦。”


    江湖百年,武夫百萬,出了幾個曹長卿?


    他自認沒有這份魄力,敢以身試劫。


    楚剩三戶又如何?我入皇宮如過廊。


    這大楚風流子,不日便要幫小泥人複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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