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河流上遊走了不過二三十步,謝觀星就看到了河灘上散落的累累白骨,這越往前走,白骨越多,漸漸的,謝觀星的雙腳已經踩不到像樣的石頭,每一腳下去,總有些枯骨會被踩碎,隨即發出一陣劈啪之聲。夜間的聲音會傳得很遠,謝觀星開始有些後悔,可是既然已到了此處,總不能半途而廢。


    隨著屍臭愈發濃烈,偶爾會有一些被火光和枯骨斷裂之聲驚擾的鳥獸從謝觀星身邊掠過,這些鳥獸的個體並不太大,可是那猙獰的樣貌還是讓謝觀星拔出了“勿悔”長刀,落俠山不同於旁的山脈,這裏的鳥獸大多存有劇毒,若是被咬上一口,能不能保住命尚不可知,但要再想攀繩返回,隻怕會有一定難度。


    對於所謂的血海,謝觀星沒有見過,但是過了今夜如果再有人問,那他一定可以告訴對方,這屍山是什麽模樣,自己當真見過。就在問心石所在的崖下,由白骨和碎石形成的一座山丘幾乎填滿了整個河道。


    用青布蒙住口鼻,謝觀星登上這座散發著惡臭的小山,可幾番尋找之下,謝觀星並沒能找到李秋蘭的屍骨,此處是有些骨骸看上去尚存少量皮肉,但細看之下,卻都是一些男子的骨頭,這一點當即讓謝觀星感到有些困惑,方才見到的鳥獸,個體並不算大,而以自己刑案經驗判斷,若屍體一旦開始腐爛,就是再餓的鳥獸也不願取食,且人體腐敗之後多會留有皮囊。此處即然沒有大型獸類,那名女弟子又是在月內墮崖,總該留下些什麽才對!


    揮動手中的火把,謝觀星想在四處在仔細尋找一番,可是隨著腳下一個骷髏的滾落,小山的另一側卻是傳來了落水之聲。可就是這麽一點動靜,卻似將什麽怪獸驚動,一陣“咕嚕”“咕嚕”的巨大聲響開始由遠而近。


    謝觀星汗毛倒豎之下,將手中火把指向那動靜的來處,眼前出現的狀況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屍山的另一頭,被阻隔的溪流早已聚水成潭,那潭水在夜間火把照耀之下泛著一股詭異的墨綠,然而若隻如此,根本唬不住謝觀星,真正讓謝觀星感到恐懼的是這墨綠色的潭水便如被人燒開了鍋,一串串巨大的氣泡正從水底向上翻起,而當這些氣泡停止在屍山底部,水麵下忽然探出一雙雙發著綠光的眼睛。


    還沒有等謝觀星看清楚狀況,無數條小臂粗細的蠕蟲開始自水中向著屍山頂部攀爬。


    許是被謝觀星手中的火把晃到了眼睛,這些蠕蟲閉上了雙眼,可即便如此,卻沒有一條想要退回水中,它們隻是糾結在一起,一點一點向著謝觀星身旁拚命蠕動,而那張開的大口當中,森森利齒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謝觀星唯有後退,此種情況,他沒有別的選擇,然而就在其人緩緩後撤之時,頭頂上卻是掠過一道黑影。這黑影撲打翅膀的聲音分外怪異,不像是尋常飛鳥,更像是某種山間的蝙蝠。不過,隨著這聲音出現,那些連火把都不怕的蠕蟲卻是有了後退的跡象,而當黑影掠過,其中的一隻蠕蟲被拽向空中,剩餘的蠕蟲就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紛紛後撤,隻片刻,就消失在了那團墨綠之中。


    看著潭水回複平靜,謝觀星不敢有片刻的鬆懈,其人將火把高高舉起,護著了自己頭頂的一方天空。


    “啪”的一聲,一團東西從空中墜落,是那條蠕蟲的皮囊,謝觀星一驚之下,險些揮出手中的鋼刀,待看清了那皮囊,謝觀星的後背開始冒出冷汗。這是什麽飛禽?看那蠕蟲體壯力大,絕非空有皮囊,這飛禽瞬間就能將血肉吸幹,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難道是毒!


    空中的撲翼之聲還在,這飛禽應該還沒飛遠。[]謝觀星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他已然想明白了隱月宗三名女修的死因。當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斬殺此物,然後提著它的腦袋回去重新驗查屍體。


    但是謝觀星的想法已經難以實現,一陣詭異的鈴聲出現在了他的耳中,而隨著這鈴聲的出現,山澗中忽然變得明亮異常,一道巨大的陰影更是從對麵山壁上閃過。看著那開始泛起紅光的岩壁,謝觀星大叫一聲“不好”,猛然提刀便向著原路飛奔,可是其人不過跑了二三十步,卻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遠處岩壁上端的棧道已經燒成一片,而那些向下跌落的火團正陸續將下端的棧道引燃,謝觀星知道一些都晚了,即使自己此刻趕過去也於事無補。棧道沒了,他謝觀星的後路斷了!


    半個時辰之後,衣衫襤褸且渾身上下都已濕透的謝觀星再次返回“屍山”,到了此刻,謝觀星終於搞明白了為什麽隱月宗不擔心瘟疫傳播的原因,這溪流的下遊根本無路可走,溪流的終點,原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落水洞。謝觀星是有入洞探查,可是一探之下,其人很快就放棄了牽繩入洞的想法,這洞底十丈亦是深潭,謝觀星就是水性再好,最多不過是給自己尋個上好的……墳墓。


    抬頭望向頭頂上的峭壁,謝觀星一屁股坐到了屍山之上,到了這會,那些恐怖的蠕蟲好像也算不了什麽!謝觀星咧開嘴一陣狂笑,待這笑聲再次將潭水驚得翻起氣泡,幽深的山澗中響起謝觀星略帶自嘲的話語。


    “爹,娘,觀星方才說得那些話可能有些早了!看來這傳宗接代一事當真是有些困難,要不你們再等一段時日如何?”


    ……。


    舍生門棧道的大火,燒了能有二個時辰,當巡門弟子發覺火情,天色已然大亮。等到宗內有些臉麵的人物齊聚於此,那下崖棧道所在的岩壁上,便隻剩下了一些零星的殘木還在冒著青煙。


    辰時還在謝觀星房中“發瘋”的紅菱,此刻早已停止了啼哭咒罵,其人癱坐在問心石一側的山壁上,那呆滯絕望的模樣,即使是見慣了生死的一眾公人亦感到有些心酸。


    與紅菱相比,氣急敗壞的方勝則有些古怪,其人手捧一把枯葉在人群中來回亂轉,時不時的,這方勝會將手中的枯葉湊到別人的鼻子下麵喊道:“你聞聞看,可是真有香味?我兄弟深夜怎會來此?那女子一定是想漢子想瘋了!”


    沒有人理會方勝的詢問,紅菱的表情,早已說明了一切。雖然有人難免會考慮一個女子身上的香氣如何會出現在這落葉之上,但此時此刻,再去追究這樣的問題就變得毫無意義。謝觀星的失蹤定然是和這棧道焚毀有關,而做過“夜梟”的封紅菱封捕頭,她的話,沒人敢不相信。


    張小四此刻並不在人群當中,在向宗內討要繩索遭到拒絕之後,其人當即便引領著幾名影衛下了山。


    半個時辰之前,這張小四就得到了消息。從刑訊司安插在隱月宗內的暗樁住處,張小四得到了一個消息,不過這消息十分有限,所有信息不過是寫在一張紙條上的寥寥數字。


    “夜半下崖……”


    這紙條上麵的字明顯沒能寫完,但是再想追問已無可能。紙條是從一名宗內死去仆役身上搜出,若非其人臨死前掙紮回到自己房中,隻怕連這點信息也是傳不出來。據前往接洽的影衛所言,這名仆役死狀極其恐怖,渾身皮膚就如被人用火烤過一般,那胸口處向外裂開,但細查之下,似乎是被其人自己用雙手抓撓所至,然而除了這些異樣,這名仆役身上便找不到任何傷口,就是用銀針探查也查不出任何中毒跡象。


    既然來了隱月宗,這名身份低微的暗樁自然由張小四提調,所以他非常清楚到底是誰下了崖。謝觀星不能死,至少不能死的這樣不明不白,臨行前總領大人講得明白,此番入宗,這謝觀星的性命可是比他張小四重要一些!


    急匆匆趕著下山的張小四腦海中現在就隻有一個問題。


    “即是隱月宗不肯幫忙,自己倒是往哪裏去尋那三百丈長繩?”


    似乎是嫌身後的影衛走得太慢,其人開口叱罵道:“怎地這般緩慢,還不快些,若是謝總捕出了事情,回去一樣不好交待!”


    一名影衛見張小四動怒,隨口回應道:“張大人,小的們想不通,那崖間終究有些樹木,若是用繩,何需三百丈,多帶幾根係在樹上不就成了!”


    張小四聞言一愣,當即停住腳步說道:“方才怎地不說,害我空走這般路程!”


    其人正待回返,卻是猛地一拍自己麵頰後說道:“怎地便忘了,那短的他們也是不給!”


    眾人繼續前行,但走出不遠,這張小四再次停住。


    見自家大人手扶道旁鬆樹麵色凝重。一名影衛上前開口詢問。


    “大人,怎地不走了?”


    “莫急,讓我好好想想!”


    張小四是要好好想想,有一個問題讓他感到無比困惑。


    為什麽自己對救助謝觀星一事如此上心,當下有失方寸,真的隻是因為王哈兒的那些叮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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