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個好東西。對於很多年華不在的老者,也唯有從晃動著的倒影中,看到一些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曾對別人講述過的故事,還有那些被歲月消磨掉的毫言壯語,臨了,不過是化作了一聲歎息,融入到了這點淡淡的酒香之內。


    可是人老了,往往這酒也就喝的少了,最重要的是,酒這東西,一個人喝,終究沒有什麽意思。


    五柳巷的一所大宅院中,幾名影衛還在四下裏張羅,時不時會有人跑進正堂向著那個還在自斟自飲的某人詢問上兩句。那話兒聽上去多少有些可笑,問來問去,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方大人,這個花壇是擺在正堂還是擺在門口妥當?”又例如:“方大人,新買來的座椅好像不夠,要不要在置辦上一些?”


    不管別人煩不煩,方勝喜歡這種感覺,這是一種被人敬畏的感覺。當初在五柳巷官衙之內,即便他方勝喊破了喉嚨,最多也不過是讓那些新來的衙差捕快緊走上兩步。可如今的狀況,根本就不用他方勝驅使,這些部眾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麽,同時,這些部眾更清楚他方勝的氣運絕對不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受到任何影響。因為依著涉川過往常例,一個行為不檢的官員在遭逢上官最嚴厲的斥責之後,那官職往往會升得很快。


    不過,方勝的快意沒有維持太長時間,那對在場院中“卿卿我我”的男女,讓他的心情開始變得極壞。如果有一絲可能,方勝不會去約束那些早就看出端倪並且躍躍欲試想要上前尋釁的一眾手下。


    開什麽玩笑?三成街發生的那一幕究竟是何人所為?睿智一如他方勝,就是隻用一個鼻孔也能猜到。更何況那廝返回時撞見自己,明顯是已經動了殺心。


    方勝不想激怒洛風,這倒不僅僅是害怕被人尋到機會滅了口,更重要的是,方勝已經看到了洛風的弱點,此人的弱點就在那個叫封紅衣的女子身上,而封紅衣,並不想他方勝死。


    一點點的得意解決不了方勝當下的難堪,方勝有三個不懂,其一,方勝不懂,出了這等事,為何封紅衣沒有對自己流露出哪怕是一點點的鄙夷?其二,方勝不懂,既然他方勝幾經落到這副田地,那封紅衣為何還要逆著紅菱的意思非要跟著自己?其三,方勝不懂,既是一定要跟來,又為什麽還要將那個洛風也一並帶來,這不是給他方勝添堵又是什麽?


    原本依著方勝的意思,大可以租個小些的宅院以應付一下這突如其來的尷尬,可是封紅衣與洛風的意外到來,讓他改變了主意。


    這房子終須大上一些,看那二人狀況,分明就是做了賴定自己的打算,被封紅衣賴上,方勝自然暗中欣喜,但是那個洛風,方勝卻恨不能將其人一腳踢出場院,可既是不能動手,那麽也就隻能在這住處上做做手腳,若是這房子小了,後果方勝連想都不敢去想。


    在安排從人尋了尋五柳巷拿事人韓璋的麻煩之後,方勝如願以償得到了自己看中的那所宅院。對於自己的所為,方勝沒有刻意遮掩,出於某種羞惱和委屈,他就是要讓封紅衣和她那個厚臉皮的情人看看,他方勝是何許人等!


    場院西側的一處藤架之下,在方勝眼中愜意無比的某人,已然快要被自己的妒火燒至崩潰,洛風被氣到了何種程度?方勝自然不會知曉,方勝隻是留意到,洛風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從進入這處宅院之後,就一刻都沒有消退過。(.好看的小說)


    並不嗜殺的洛風,此刻真的想要殺人,沒人可以這樣對待他洛風,即便那人是封紅衣。可是攥住“秋水”的手掌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發麻,洛風卻還是在努力克製,他已經將封紅衣當下所為看做了一場針對自己的試煉,也許隻要能熬過去,那麽封紅衣就會跟著自己走。


    “浪子,你為什麽不走!”


    端坐在藤架下的封紅衣似是察覺了什麽,其人一邊側耳傾聽著場院中的動靜,一邊開口問道。


    “你不走,我又能去哪裏?”


    幾乎沒有什麽人能夠留意到,在聽到封紅衣這句話之後,洛風的身體微不可查的抖動了一下。


    仔細盯著封紅衣清澈好似兩潭靜水的雙眼,洛風輕輕反問了一句,雖然他也知道,無論那雙眼如何美麗,都不可能看得到自己。


    藤架下有了片刻安靜,封紅衣的手指開始在自己的衣角上揉搓,低垂的頭顱也似在掩飾著什麽?


    緩緩抬起頭,封紅衣的眼中湧出淚水。


    “你對我很好,但是你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你屬於那個江湖,就像他一樣。”


    原本還保持著往日神采的洛風終於有些按耐不住,那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為什麽你總對我提他,我說過,我和他不一樣,你應該知道我都為你做過什麽?隻要你想,便是天上的星星洛風也能為你尋來,難道這些還不夠?”


    猛然望向正堂中張口結舌的方勝,洛風臉部的肌肉開始變得扭曲。


    “那他呢?他是你要找得人嗎?像他這樣的廢物能有何用?他能帶給你快樂,帶給你平安?帶給你想要的一切嗎?你想要行醫濟世?可以,我洛風為你在武山建一座最大的醫館。你想要隱遁避世?可以,我洛風陪你去那個地方。你說,你到底想要什麽?有什麽事情洛風做不到?難道這個廢物可以?”


    方勝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有些血性,被人當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和一眾部屬肆意辱罵,任憑是誰,總會有些掛不住。


    麵對部眾困惑且期待的眼神,方勝有了一種想要衝出去,再將手中酒杯砸向某人麵孔的衝動。但是方勝沒動,即便嘴角已被咬出了鮮血,他一分一毫也沒有挪動。


    方勝是個十足的賭徒,所以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怕不怕死,但是方勝清楚,再沒品的賭徒,也不會將自己的全部籌碼壓到一場注定會輸的賭局之上。


    掃向了一眾部屬,方勝的眼神中沒有生出多少畏懼,反倒是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威嚴。而這種狀況,當即讓那些還在猶豫著要不要為提調大人找回些顏麵的影衛心頭一喜。


    能出現在方勝府中的影衛多是油滑之人,私底下的事情做得多了,本事難免差強人意。並且,如果一名武人的眼睛,讓你連對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那麽人手不足的狀況下,最好還是少去招惹。所以,對於這些個影衛來說,自家大人當下行止完全符合官場中的路子,他們的反應極快,那些鋼刀還沒有完全拔出,就已經緩緩退回到了刀鞘之內,隻是那收刀的動作,按壓刀柄斜眼望向洛風頭頂緞帶時的輕蔑表情,卻是恰到好處。


    你還能怎樣去激怒一個高手?方勝無疑是做得最到位的一個。即便是在豬肉店鋪做過“屠夫”的謝觀星,也無法容忍來自一群“豬”的漠視,更何況,這群“豬”當中還有兩個悄悄去了後院,那狀況分明是想要翻牆出去找人。


    風流倜儻的浪子還從來沒有爆過粗口,當他憤怒時,一聲劍鳴就可以讓自己的心緒變得無比暢快,可是今日他很想罵人,但是一時間他又想不出什麽像樣的言語。


    洛風的身軀開始發抖,他已經有些抑製不住,那柄喚作“秋水”的寶劍更似存有靈性,即便身處在狹長的劍鞘之內,也在這憤怒與震顫之下發出一陣清脆的鳴響。


    就在方勝幾乎快要將腸子都悔青的那一刻,麵色變得有些慘白的封紅衣站了起來,她就那樣默默的走出藤架,就好像能夠清楚的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她擋在了那裏,擋在了方勝與洛風之間。


    “洛風,你還是走吧!京都不適合你,我封紅衣也不適合你,你和他一樣,都放不下那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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