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司的一所監房內,已然被人放下刑架的前五門督護司總領陳達,此刻正狼吞虎咽解決著麵前擺放的吃食,對麵坐著的影衛總領王哈兒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即便看到陳達被肉塊噎住,也不過是將案上的酒盞隨手推了過去。(.)


    好歹借著美酒咽下肉塊,陳達抬頭望向王哈兒,其人失魂落魄的表情,讓陳達隱隱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今夜的王哈兒的確有些煩躁,論理他本該開心才對。自己的努力應該算是有了回報,既然方勝能被安平王府的人叫走,那便是說明自己將方勝調到身邊並沒有招來猜忌,而自己那個老丈人勉為其難肯將藏刀贈與那個姓謝的小子,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和單勉又走近了一步。可是王哈兒的心情卻一直好不起來,一者,自己近期派往城外打探消息的部屬到現在一個也沒有回返,二者,五門督護司那裏忽然送來行文,京都官員百姓,若是想要出城,需先行前往督護司備案。


    “從什麽時侯開始,五門督護司可以鉗製堂堂影衛?單勉此舉是不是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亦或是說,今日的單勉還握有我王哈兒不知道的底牌?”


    對於單勉,王哈兒古怪的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若隻看其人提拔起的官員,絕大多數是閑置多年且不招人待見的生番小吏,這等安排,分明就是不清楚官場中的路數,雖然此舉讓整個五門督護司的清洗變得格外徹底,可王哈兒清楚,擁有這麽一批不懂“變通”,不思“進取”的部屬,來日將會是多麽麻煩的一件事情。可是一個能給他王哈兒帶來麻煩的王爺便隻有這點本事嗎?王哈兒不信!


    不知道是為什麽,近段時日,王哈兒總會在夢裏見到一個人,自己當日的部屬張小四,可令王哈兒感到納悶的是,這個活著時總會讓他脊背發麻的“得力臂膀”一旦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夢中的那個“他”總會不吝言辭大加讚賞,更有甚者,有一次,自己竟然會將那柄視作榮耀的“問怯”寶刀贈與其人。


    夢這東西有時候就是一種預兆,王哈兒對此深信不疑,可這次的預兆到底代表著什麽,王哈兒想不明白。當然,他可以去問人,例如方勝。可是王哈兒選擇了沉默,他要自己想明白這夢中所喻示的是什麽?這是他王哈兒的底線,也是他能夠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王兄,莫不是還在擔心前番所為會招致陳某忌恨,此等事換做旁人一樣身不由己,我陳達又豈會是小肚雞腸之人,你且安下心思,此次若是脫難,來日陳達定以厚禮相贈!”


    陳達的言語打斷了王哈兒的思索,抬頭望向陳達,王哈兒眼神一如剛剛進入監房時那般冷漠。


    “陳兄,你莫不是以為自己還能夠做回原來職司,我勸陳兄還是安心吃你的飯食,有酒便喝,要女人刑訊司裏多的是,隻是少去惦念旁的事情!”


    陳達聞言眼瞳微縮,連胡須上的酒水也不去抹便湊近王哈兒小聲問道:“王兄可是得了什麽消息?亦或京都之內又出了什麽大事!”


    盯著陳達雙眼看了片刻,王哈兒忽然麵露笑意開口說道:“能有何事?不過是王某的下屬一出城就沒了蹤影,再有就是我那老丈人讓王某代贈藏刀與人,卻是信不過我王哈兒,硬要在匣子上加上封條鎖具!”


    王哈兒的牢騷立時便讓陳達生出了偌大興趣,其人放下酒盞壓低聲音問道:“不知此番薛柱國又將藏刀送了何人?這送得又是那把藏刀?可是止恨?”


    王哈兒被陳達言語搞得一愣,呆呆看了陳達半晌方開口問道:“陳兄,你我交深莫逆,何事不可言說,怎地這贈刀一事還有什麽說法不成?若是如此,我那把問怯又作何解釋?”


    見陳達望向監房門口,王哈兒麵色一寒開口說道:“不妨事,門外三十步內並無一人,陳兄隻管說來我聽!”


    看向王哈兒雙眼,陳達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王兄便不怕我借機逃脫?”


    一陣冷笑之聲在監房內響起。


    “若論武藝,我王哈兒自然敵不過陳兄,陳兄若是想要以王某做為要挾,那大可不必,自今日起,刑訊司總捕衙門的監房便對陳兄你敞開,陳兄若是想要離開,王某求之不得!可是陳兄你會跑嗎?”


    這番話讓陳達的麵色變得有些難看,在盯著空蕩蕩的門口看了片刻之後,陳達歎了口氣,隨即再次端起酒盞遙敬王哈兒後,一口飲盡。


    “此事陳某也隻是揣測,不過你我既是兄弟,姑且言說一二。若依著陳某看法,薛柱國每每送出藏刀必有所指,望生不祥,得此刀者恐難逃一死,離傷解難,老三隻怕是要大興,至於王兄你的那把刀,大亂方識問怯,王兄來日可要好生斟酌!”


    說到此處,陳達暗暗留意了一下王哈兒的反應,見其人恍如木雞般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陳達多少感到有些失望。然而陳達肯定想不到,數日之後,他的話會對王哈兒帶來多大的影響。


    “斬風無刃,原就是昌餘左輔令遊擊參政桑雲逸的佩刀,此人一介文官,卻精通連橫之術,當年可是我涉川的頭等大敵,薛柱國與酒宴中誘殺此人,其後更是折損此刀,隻將刀身上段連同桑雲逸的頭顱一起送回昌餘,所以依著陳某看,此刀若是贈人,得此刀者必定會成為我朝第一文臣。”


    不知道是為什麽?陳達忽然不再繼續往下講述,而是看著王哈兒笑而不語。


    王哈兒見狀,顧不得遮掩表情,當即追問道:“陳兄見識廣博,令王哈兒汗顏,這典故,王某倒是知道一二,隻是那追魂,止恨又當如何,還請陳兄明言。”


    “這酒有些涼了,王兄何不找人熱上一熱!”陳達似是對於王哈兒的追問不置可否,提出的要求更是讓人非議所思。


    如今這時令,於涉川而言已經有些炎熱,若是此刻溫酒,這酒倒是能喝得下去?


    不過王哈兒非常清楚,天下本就沒有什麽便宜的買賣,所有值錢的物事,總要拿東西去換。


    “陳兄想要什麽隻管開口,王哈兒力所能及自當應允,隻是方才便已對陳兄說過,那放刀的匣子上了鎖具封條,王哈兒也不清楚內裏到底放著的是哪把藏刀!”


    嘴角的笑意愈發濃鬱,陳達看著王哈兒開口說道:“我那兒有些時日未曾見過,也不知過了今夜陳某生死如何?若兄弟你有心,可否讓其來此一趟,陳某有些話想對這孩子說說,免得他不識得分寸遭了旁人算計!”


    對於陳達的這個要求,王哈兒微微鬆了口氣,這陳小虎若是想要進入監房,原就無人阻攔,更何況此處監房牆內設有銅管音簧,便是私語亦可查知,這陳達提出這樣的要求,在他看來,純粹是多此一舉。


    “此事容易,回頭我招呼一聲便是,不知陳兄可還有別的什麽要求?”


    貌似沉思半晌,陳達搖了搖頭,隨即接著自己方才的話頭向下講述。


    “追魂乃是薛柱國最後一戰所用佩刀,其人執此刀追擊前昌餘國主入境二百餘裏,自此聲名大震,能得此刀者多半會是我朝第一悍將,來日新任柱國左將軍的不二人選。”


    言至此處,陳達再次停下話語,自顧自向著監房四周的牆壁仔細打量一番,而後冷冷望向王哈兒說道:“王兄還想往下聽嗎?再往下聽,隻怕你我二人來日都難得善終!”


    這話兒出口,王哈兒一時有些耳熱。似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王哈兒起身拍手笑道:“陳兄多慮了,王哈兒盡忠職守心懷坦蕩,何事不可聽?何事不可言說!......你且先行領人退下,記著將鑰匙交來我處!”


    不過片刻,監房外的甬道中響起淩亂而輕微的腳步聲,隨著腳步聲響起,一名影衛官員匆匆忙忙報名進入房內,其後更是將一把鑰匙輕輕放在王哈兒麵前的桌案之上。


    直待甬道中再次安靜下來,麵帶些許笑意的陳達這才又坐回原處。


    沾著酒水,陳達在桌案上寫了一個字。


    “止恨藏刀的來曆,真正知道的人並不很多,得此刀者,便隻有此人!”


    王哈兒低頭看向桌案上寫的那個字,隻一眼便大驚失色,其人手掌一抖,麵前酒盞翻倒,溢出的酒水立時便消去了那個字的痕跡。


    幾乎是同時,王哈兒猛地站起後退數步,手指陳達口中連連說道:“此等事怎可胡亂揣測,陳兄你莫不是瘋了?可是自己不想活了,便也想將王某牽連進去!”


    看著王哈兒已然有些扭曲的麵孔,陳達哈哈大笑。


    “王兄,你既是一定要我說,那我便說了,怎會生出這般變化?來來來,咱們兄弟接著喝酒,這閑話不扯也罷!”


    此刻的王哈兒明顯已經失去了喝酒的興趣,其人嘴角微微抽搐,一根指向陳達的手指更是在瑟瑟發抖。可抖了一陣,這王哈兒的心緒似是有所平複。


    緩緩放下手臂,王哈兒撣了撣袍袖,那狀況便似撣去了自己所有的麻煩。


    微微躬身施禮,王哈兒轉身離去,那步伐依舊如往日一般沉穩,可是若是你仔細去看,那麽也許你會注意到,其人倒背在身後的雙手,右拳青筋爆起,左手的拇指更是在右手腕上來回搓動。


    聽著王哈兒離去的腳步聲,陳達端坐案前一動不動,直到那腳步聲去得遠了,陳達這才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


    猛然間,陳達周身一抖,雙掌更是憑空下壓,可是隨著胸口一陣憋悶,一口鮮血自陳達口中吐出。


    跌坐回座椅的陳達表情雖是蒼白,神情卻難得的輕鬆。


    “早就知道會如此,你終究沒那個膽量,也難怪那老東西會將問怯藏刀贈與你,當真是實至名歸!”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可這毒確實是進入了陳達腹中。待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酒盞,陳達想到了下毒的手法,不過,有一點陳達非常清楚,這毒並不致命,充其量能讓自己無法施展武功。王哈兒一定會讓自己活著,因為隻要那個人一天不下旨,這王哈兒便不敢害他的性命。但是陳達還是想試一試這毒,王哈兒當下是沒膽子取他陳達的性命,可這並不意味著別人也不想。而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多半也姓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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