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似乎變得凝固。


    千野未來的視線先是在沢田綱吉的身上仔細地巡視了一遍,沒有在他衣服上發現血跡確認他沒有受傷之後才將目光對準坐在地上居高臨下看著她的金發青年。


    良久後,未來肯定地開口:


    “你是黃瀨涼太。”


    這個名字她從綠間醫生嘴裏聽過一次,但之前在聽到和見到另外幾人的姓名和發色,她發現了一些有趣的聯係:比如綠頭發綠眼睛的綠間醫生、青色頭發青色眼眸的青峰先生、赤發異眸的赤司先生……


    雖然當時隻是因為覺得很有意思而一瞬間劃過腦海的想法,但此刻在見到眼前的這個青年後,未來忽然就肯定了這一點。


    眼前這個人,一定就是黃瀨涼太。


    而對方的反應也坐實了她的推測。金發青年指尖輕微地動了一下,暗沉的金眸因為未來的話有過一瞬間的波動。他看著千野未來,用沙啞的音色低低問道:


    “你是誰,和我身後的人是一夥的嗎?”


    千野未來沒有回答簡單的是或者不是:“我們是得到葉山先生的消息而趕過來支援你們的小隊之一。”


    可惜未來的解釋並沒有讓對方放下防備。


    金發青年沉默了一瞬,握著槍的手緊了緊,慢慢地舉了起來——卻是將它對準了未來,“抱歉,我不相信你們呢。”


    語氣裏那種仿佛失去一切後絕望般的平靜讓千野未來聽得怔住。她就那樣站在原地,看著青年那張如同失去了所有鮮活生氣的漂亮臉龐維持著木然而機械性的表情,慢慢扣下了手指。


    “砰——”他開了槍。


    棕發少女像是傻了一般直愣愣看著他,完全忘記了要躲開。


    “吭——”


    千鈞一發之際,一根拐子從棕發少女的身後揮過來,將射向未來的子彈抽飛。與此同時,一隻修長的手搭上千野未來的肩膀,用要把她肩膀捏碎的力道往後一扯,未來被扯的一個趔趄,還沒站穩她就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閃身而出擋在她前麵。


    “你想死麽,草食動物?!”


    穿著深綠色製服的黑發少年目視前方沒有回頭,但語氣裏卻夾雜了一股溢於言表的怒火。


    “雲雀……前輩?”未來眨了眨眼睛,似乎剛剛反應過來,“你……”


    像是沒有聽到般雲雀恭彌神色冷漠地看著金發青年問道:“樓下那些腐屍,都是你的傑作麽。”


    青年卻答非所問:“又來一個啊。”


    雲雀恭彌不為所動地看著他:“所以就隻剩你自己還活著了麽。”


    這句話似乎是戳到了他,隻見原本還顯得有些麻木的金發青年忽然抬手捂住額頭,將神色都隱藏在掌心之下的他開始狠狠的顫抖起來,舉著槍的手幾乎連槍都要拿不穩,周身傾瀉而出的壓抑逼得人差點無法順利的呼吸。


    良久後:


    “說得對……”


    低喃的聲音輕輕傳出,似乎將所有情緒都扭曲成一根極細極鋒利的線,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錐心刺骨。黃瀨涼太一點一點地鬆開手掌,暗金的眼眸裹著一團濃鬱的黯淡透過指尖的縫隙直勾勾地射向站在他前麵的兩人,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奇妙的微笑:


    “所以呐,你們都下去給他們陪葬吧?”


    這麽說著的青年,態度幹脆的丟掉手中短-槍,反手一掏,從誰都沒注意到的身後撈出一把機關槍,毫不猶豫地對準前方就是突突突地一陣無差別的狂亂掃-射。


    雲雀恭彌和未來倆人站在原地不動,維持著少年擋在少女身前的姿態,劈裏啪啦的子彈打在他們腳邊和四周,火花零星四濺。沒多久,從他們身後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是被這邊的響動吸引過來的獄寺隼人和山本武倆人。


    “十代目!!!”


    一眼就發現了沢田綱吉的獄寺隼人想也不想地就往前衝,被千野未來及時的製止了,“等一下,獄寺同學!”


    未來的視線緊緊的纏繞在金發青年的身上,這位黃瀨先生此時的情緒明顯太過於激動,還是別貿然的刺激他為好。但是獄寺隼人現在卻沒辦法顧慮那麽多,看到他家十代目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他的理智頓時就炸了,不禁向唯一站在他們對立麵的金發青年怒目而視:


    “你這個混蛋把十代目怎麽了!敢傷十代目一根頭發的話,我會讓你十倍償還!”


    “又來兩個……”青年還是重複的那句話。


    正在這時,一直留心觀察情況的山本武忽然發現躺在地上的沢田綱吉手指動了一下,覆蓋在眼皮之下的眼珠也轉動了幾圈,明顯有要醒來的跡象。山本武眼神一閃,迅速往前移了一步,適時將忠犬獄寺和金發青年的注意力都給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我剛剛跟青峰先生交換過信息,他那邊已經解決了,正在往這邊趕來。”山本武說。


    千野未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發現那張慣常掛著樂天派笑容的臉上這次一反常態的露出了正經的表情,平時笑彎著的眼睛眼尾的弧度拉開,露出漆黑的眼珠,竟意外的顯得可靠起來。


    被他的話提醒,千野未來從雲雀恭彌的身後走出來,看著金發青年認真說道:“黃瀨先生,雖然我們不清楚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是青峰先生他們一定不會怪你,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將自己逼到這一……”


    “砰——”


    千野未來話還沒說完,就見對麵的金發青年再一次朝她舉起了槍,不為所動地朝她的方向送了一顆子彈,在靠近少女的前一刻再一次被來自身側的拐子給抽飛。


    千野未來的臉色刷一下就冷下來了。好心好意的勸慰卻被一再無視,棕發少女的脾氣頓時也上來了,她一把推開雲雀恭彌手上的拐子,麵無表情地衝到金發青年麵前,拽著他的手讓他手上的槍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冷冷地說:


    “黃瀨先生想殺了我嗎?那就來啊!保證這次沒人攔著你!你手別抖,就照著我這裏開,像打死樓下那些腐屍一樣!”


    金色的瞳眸緊縮,黃瀨涼太像是被電到一樣手指猛地一顫。


    千野未來步步緊逼:“開槍啊!黃瀨先生剛剛不是開的很爽快嗎?現在怎麽不開了?忘記怎麽開了?我可以教教黃瀨先生!”


    未來說著一把握住金發青年的手,大拇指扣住他抵在機關槍開關上的食指,盯著對方那雙暗金色-雙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慢慢往下施加力道。


    怒火將女孩子的眼睛映照得特別明亮,讓她整個人也顯得特別有生氣,黃瀨涼太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神,在日本被腐屍病毒侵襲以後。從那雙碧色的眼睛裏,他甚至能看清倒映在其中的自己是多麽的狼狽,那是一種沒能守護住同伴、眼睜睜看著他們由生到死的絕望。


    ——偏偏是最沒用的他活了下來啊。


    不受控製的,金發青年腦子裏閃過那些同伴為了不轉化成喪屍一個個朝自己腦袋開-槍的畫麵,自責和悔恨的情緒就如同上千萬隻螞蟻在不停啃食心髒,讓他整個人都快要爆炸。


    黃瀨涼太覆住額頭,像是在遭受巨大的痛苦般冷汗不停地從他鬢角便滾落,蒼白的臉色很快便被冷汗浸濕。


    察覺到青年握槍的手變得力不從心,千野未來一使力意圖奪槍,沒想到她剛一動作黃瀨涼太也條件反射的扣緊了手指,用力過猛之下射出了讓所有人都驚嚇到了的一槍。


    千野未來離得太近,隻能堪堪偏過身子,槍口便擦著她的手臂射了出去,巨大的衝擊力帶著千野未來往後後倒退趔趄幾步。她本來就站在樓梯上,這樣一退,整個人直接失去平衡往後倒去,恰好落入站在她下麵的黑發少年身上,被對方穩穩地攬住,但是那隻緊扣在棕發少女腰上的手卻箍得她快喘不上氣來。


    “哇哦,草食動物,看來你今天是真的想找死。”這已經是雲雀恭彌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第三次救她了。


    千野未來深吸一口氣,“雲雀前輩……你先把手鬆開。”


    雲雀恭彌垂眸看了會兒她手臂上的傷口,如她所願將手鬆開來,隻是在拉開相擁的兩具身體之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從身後湊近未來的耳邊說了一句:“事不過三,草食動物你想好怎麽報答我了嗎?”


    清冷的聲音混合著炙熱的吐息,讓千野未來的心跳莫名失了一拍。


    不過還不等她細究原因,雲雀恭彌已經越過她對上了金發青年,眼神凜冽地看著他說:“你打傷了我校的學生,視作是對我校的攻擊,現在由我來製-裁你!”


    雲雀恭彌是個任意妄為的人,想咬殺人從不手軟。


    因此在對金發青年宣告完後,他便攻了上去。


    ——


    消失的奇跡(9)


    “住手!”


    青峰大輝的出現及時阻止了這一場“自相殘殺”。


    他三兩步跨上台階,停在黃瀨涼太下麵一階樓梯上,微皺著眉頭盯著垂著臉的金發青年,金色的發絲遮擋了他大半張精致的臉蛋,隻剩下一個消瘦的下巴和緊抿的唇角在青峰大輝的目光裏無所遁形。


    了解如他,青峰大輝很清楚,如果他不開口,眼前的這個他從中學時代就認識的夥伴絕對會不躲不閃的迎接下雲雀少年的一記拐子。


    ——這個家夥、在後悔自責。


    “……嘖。”


    盡管沒有親眼目睹過剛剛的場麵,但是秉承對他的了解也能拚湊出一個大概的事實,見識過一樓二樓“傑作”的青峰大輝眉梢一揚,抬起一隻手蓋在金發青年的頭頂:“夠了。”


    “可以了,黃瀨……”安撫性揉了揉青年的腦袋,青峰大輝平靜地說,“你做得很好。”


    無論是作為同伴,還是作為與腐屍戰鬥的人類,他都已經做得很好。


    ——所以、你可以不要再怪自己。


    多年默契,有些話不用明說,兩個人都懂。


    黃瀨涼太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崩潰。


    “嘭咚”一聲,黃瀨涼太手中的槍掉在地上,兩手空空垂落身側的青年把頭壓得更低,片刻後,他的肩膀開始無聲聳動,繼而有斷斷續續的抽噎聲由小見大地傳出。


    “小青峰……大家……都死了……”


    遭遇末世,即使見慣了生死,他卻始終無法對此感到麻木。


    那些由同伴自己終結自己性命的槍聲和迸裂而出的鮮血,也在這個被大家保護著唯一活下來的青年心上,鑿出了相應的鮮血淋漓的血窟窿。


    青峰大輝沒有收回手,繼續給予青年無聲的安慰。等他情緒稍微平靜下來點了,才用壓住了沉重語調的理智口吻問道:“他們……在哪裏?”


    青峰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就是那些人全部被轉化成了腐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會親自將他們作為腐屍的“生命”收割。這是他作為還活著的人,對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最後的尊重。


    吸了吸鼻子,黃瀨涼太剛想說話,忽然被人捷足先得。


    “在這裏。”聲音從四樓的樓梯口傳來。


    眾人聞聲抬頭,發現站在那裏的正是原本倒在地上、但在大家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不見了的沢田綱吉。


    “十代目!”獄寺隼人率先喊了出來。


    年輕的黑手黨首領飛在半空,臉色也有些蒼白嚴肅,他對青峰大輝解釋說:“那些人……都在樓上。”


    一行人上樓。


    四樓正對樓梯口的房間內,一二十具屍-體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房間中央。他們穿著款式相同的製服,身上也都染上了血跡,然而這不是最重要的。讓在場幾人沉默的是,被擺在地上的身體,每一具的額際都有個陰森森的血洞。如果忽略這一點的話,遠遠看去,這些人的表情全部像是已經睡著了。


    沒有怨恨,沒有恐懼,沒有不甘。從容赴死。


    從現場的環境也看得出來,金發青年將這些人的軀體保護的很好。


    “……將他們,都帶回去。”


    “小青峰,我要帶他們回去。”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表達卻都是同一個意思。


    ——已經讓你們的生命葬送在這裏,至少不能讓你們的屍體在腐屍的巢穴中沉眠。


    小隊精英們訓練有素的將同伴的身體抬回到金發青年他們來的時候開來的車上妥善放好,全部安置好後,青峰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黃瀨,實渕呢?他怎麽不在這些……裏麵?”


    被問到這一點的黃瀨一臉茫然。他和實渕玲央帶著各自的小隊,一開始並沒有在一起行動,後來被圍剿往縣廳的方向撤退,才在那裏會和。不過後來有個別膽小的隊員因為被腐屍所傷卻沒說明,在大家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轉化成了腐屍攻擊了自己的同伴,在隊伍中引發了騷亂,他那時候也手忙腳亂根本無心他顧實渕那邊的情況。


    青峰擰了擰眉,換了個問題問道:“你最後看到他的時候,他有沒有受傷?”


    眼下的情況讓他很難再作樂觀的猜想,如果連屍體都沒有的話,那就隻能往最糟糕的那一麵想了。


    黃瀨卻搖了搖頭:“最後見到他的時候,我們都很狼狽,根本看不出身上的血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聞言青峰眉間的皺褶又往深處折了一些。


    事情變得不好辦了,因為無法確切地確認實渕玲央的狀況,所以他們這邊的行動就顯得被動起來。就此離開的話,萬一實渕玲央隻是跟金發青年一樣接受不了自己的隊員全部犧牲的打擊而獨自逃避了呢?這樣的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不就等於是放任他自生自滅麽……


    可是如果留下來繼續找他的話,要是又引來更多的腐屍把大家都置於危險中那該怎麽辦?一想到車上那些已經逝去的同伴,青峰覺得自己擔不起這個風險。


    將他的猶豫看在眼裏,十分精準地察覺到青峰大輝的為難的沢田綱吉再一次提出了建議:“青峰先生,我有個提議,不如我們分頭行動,你帶著你的小隊回去,我們留下來繼續尋找實渕先生。”


    這確實是個可行的辦法,但是青峰大輝卻在看到棕發少女被鮮血染透的右臂時遲疑了。


    “她的傷必須回去處理。”


    沢田綱吉一驚:“未來,你受傷了?!”


    他當時醒來看到雲雀前輩正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未來前麵,結果未來卻還是受傷了?沢田綱吉不由自主地看了雲雀恭彌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相當明顯的懷疑,連自己害怕他的事情都忘記了。


    黑發少年冷冷地掃他一眼:“你那是什麽眼神?”


    “啊,不,沒什麽意思!”沢田綱吉連忙擺手,“既然未來受傷了的話,那你就跟著青峰先生他們一起回去吧,我們三個留下來就可以了。”


    沢田綱吉將雲雀恭彌也排除在留下來的人之列了,反正如果未來回去的話,估計雲雀前輩也不會讓她一個人。


    不得不說,擁有超直感的沢田少年,真相了。


    見雲雀恭彌沒有意見,青峰大輝沉默了一會才交待說:“實渕一個人應該走不遠,所以你們要找就以縣廳為圓心向四周擴散,沒找到人的話……就回來吧,我留一輛車和幾個人給你們。”


    ——沒找到“人”也就意味著實渕很可能也被轉化了。


    沢田綱吉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返回的時候,飛車黨的隊伍要比來時長,氛圍卻比來時更加沉重。


    在分配人員乘坐車輛的問題時,青峰原本想讓千野未來和黃瀨涼太乘坐一輛車。因為未來的傷是黃瀨造成的,以黃瀨的個性他心裏肯定會比當事人還介意這一點,所以青峰想製造機會讓他們兩個人自己解決。


    沒想到青峰大輝剛一開口,雲雀恭彌不容置疑地打斷他說:“她和我坐一輛。”


    青峰大輝:“……”


    嘖,這個小鬼是在向他宣示棕發少女所有權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把你的敵意收一收啊小鬼,老子又沒有那種不良企圖!


    做不成和事老,青峰大輝愛莫能助地看了眼金發青年,自己上車了。剩下站在原地的黃瀨涼太欲言又止地看了千野未來好幾次。


    用那麽一張人神共憤的臉做著這樣那樣糾結的表情,看得千野未來也是不忍直視,她動了動已經不怎麽疼痛的手臂,主動說道:


    “黃瀨先生不用介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當時那種情況,她選擇刺激他的做法本來就存在風險,所以她自己也要負一半的責任。


    黃瀨涼太想到之前在縣廳的時候,棕發少女也向他表現出了不止一次的善意,而自己卻隻顧著沉浸在絕望的心情裏,表現得相當糟糕。他抿了抿嘴,漂亮奪目的麵容上,恢複了耀眼色彩的金色瞳眸一派清明:


    “不管怎麽說,我都覺得很抱歉。回去別墅後,請一定要讓我補償你。”


    長相漂亮的人本就容易拉好感度,千野未來雖然不是個顏控,但在麵對金發青年如此坦蕩誠懇的態度時,完全不忍心拒絕。


    “那麽,就有勞黃瀨先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未來覺得在她笑著答應黃瀨先生後,站在她身邊的雲雀前輩身上的氣勢,變得更冷了。


    ——救命啊、雲雀前輩怎麽又不高興了?


    內心暗自叫苦的棕發少女偷偷打量了黑發委員長一眼,捕捉到她這份視線的雲雀恭彌嘴角一勾,清冷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看住她,意味深長地說:


    “我也很期待草食動物你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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