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夜。


    衡城人民公園裏晚風習習,遊人或三五成群,或雙雙對對,漫步在公園的林蔭小路上,享受著夏夜難得的清涼。更有那俊男倩女,花前月下,相擁而抱,說不盡甜言蜜語。


    梅蘭花和王仕峰今晚也在公園裏遊玩。他們從高中到大學,已經經曆了七年的愛情長跑。現在都參加了工作,二人的關係也發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他們擁坐在公園僻靜處的一條雙人木椅上,梅蘭花的頭緊緊地依靠在王仕峰的肩膀上,王仕峰左手攬著梅蘭花的肩膀,右手握著她的雙手。


    梅蘭花微閉著雙眼,享受著熱戀的幸福。腦海裏浮現出兩雙眼睛的第一次相遇:那天,她偶然間看到了他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不由得脫口說道:“咦,這個身份證上的人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哎!”當身份證的主人看向她時,她也正把目光投向他。四目相碰,卻震撼了心靈,從此,彼此的心裏便有了對方


    當時他們都正在讀高二,卻不在一個班裏。她嬌媚可人,美麗出眾,追求她的男生一個接一個,她總是婉言拒絕,她知道她在等誰!他相貌堂堂,出類拔萃,是女生們的首選目標。有人向他表白,他總是笑著搖搖頭,他知道他等的人是哪個。


    在此後一年多的高考衝刺時間裏,他們除了偶爾的四目相對外,誰也沒有向對方吐露心聲。有的隻是鉚著勁兒的攻克學業。結果,他以全縣文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全國名牌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市直機關辦公室工作。她則考上了自己心儀的文科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向往已久的市文化館。大學四年,通信四年,奠定了他們的戀愛基礎。畢業以後,他們來往頻繁。他沒有太多的錢,隻能騎著單車帶她沿著整個人民公園逛了一圈又一圈。她喜歡坐在單車後麵環抱著他,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後背,讓風揚起她飄飄的長發、動人的青春,以及許許多多關於未來的夢。


    “阿花,”


    王仕峰的聲音打破了梅蘭花甜蜜的回憶。她抬眼望了望他,二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無比的幸福。


    “過了伏天,我們就結婚,怎麽樣?”也許是受了自己話語的挑逗,王仕峰鬆開梅蘭花的雙手,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她的胸部,撫摸起那一對豐滿。


    梅蘭花身心激蕩地享受著王仕峰的撫摸。身體更加向他靠近的同時,情不自禁地用右胳膊鉤住了他的脖子。


    “阿峰。(.無彈窗廣告)隻要我把這本民間故事鉛印出來。你說什麽時候結婚我都同意。”專攻民間文學地大學文科畢業生、現任市文化館民間文學三套集成主編地梅蘭花很看重自己地第一部民間故事集。


    “這本書對你就這麽重要麽?”


    “它是我一年來工作地結晶。對私對公都很重要。”


    “那你說說對私吧。”


    “隻要書出來了。今後評職稱能用得著。再就是……這些民間故事都很風趣幽默。將來以後……可以講給孩子們聽。”梅欄花說到這裏。不由得羞紅了臉。好在月色朦朧。王仕峰不曾看到。


    “好啊。都為咱們地接班人著想了。看來這個婚非得早結不成了。要不。上哪裏去弄孩子去?”王仕峰不無調侃地說。“阿花。這是私。那你再說說公。”


    說起自己的工作,梅蘭花由然產生了一種發自肺腑的自豪感。:“阿峰,我們的這些民間故事,大多都是從行將就木的老年人口中挖掘出來的。你知道,經過十年浩劫,有關民間文學的書籍,都被當作四舊燒毀了。所以這次從中央到地方,都成立了民間故事、民間歌謠、民間諺語三套集成辦公室,口號就叫搶救民間文學。如果我們不能把搜集起來的民間故事、歌謠、諺語鉛印出來,就無法傳承下去。那我們的這次搜集整理也就沒了意義。”


    “其實,你們搜集的民間故事很動聽,我最愛聽你講那些故事了。”王仕峰讚許地點點頭。


    梅蘭花心裏像灌滿了蜜:自己心愛的人愛聽自己講的故事,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同時,自己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哎,阿花,今晚你還沒有給我講故事呢?快講講你今天搜集的故事。”


    “今晚就別講了。”梅蘭花詭譎地望他一眼,心裏充滿歡樂。


    “為什麽呢?天氣這麽悶熱,在這兒涼快夠了再回。快講講,我想聽嘛!”


    “可是你叫講的阿!”梅蘭花笑笑。見王仕峰不住地點頭,又說:“今天我搜集的是一個傻小子走丈人家的故事。逗笑得很,能讓人笑破肚皮。”說著自己先自笑了起來。


    王仕峰一機靈,也笑著說:“你是不是在編排我?”說著就要用手在她身上搔癢。


    梅蘭花趕緊躲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是,絕對不是!”


    “那你趕緊講出來,有一點兒映射我,看我不把你膈吱死。”


    梅蘭花停住笑,擦擦眼角溢出的淚水,平息了一下心情,有聲有色地講了起來:


    “有一個傻小子和他媳婦走丈人家去。路上他媳婦對他說:‘一進俺家的大門,門口有棵槐樹,你看見了這樹就說:這槐樹不錯,長大了能做房梁;進了屋,桌子上有個座鍾,那是從洋人那裏買來的。你就說:這個鍾不錯,還是洋貨,洋人的就是好。’


    傻小子都記在了心裏。


    到了丈人家,一進門,傻小子看見了那棵槐樹,就說:‘這棵槐樹不錯,長大了能做房梁。’


    老丈人一聽,心裏挺高興。


    傻小子跟著老丈人往裏走,看見了一個雞窩,他又來了傻勁兒,說:‘這雞窩不錯,長大了能當大北房。’


    門台上放著個鹹菜罐子,傻小子看見了又說:‘這罐子不錯,長大了能當大水缸。’


    丈人一聽女婿冒出了傻話,心裏就煩了。可是不管怎樣還是把他讓到了屋裏。傻小子進了屋,看見那座鍾,又想起了媳婦說的話。就又說:‘這座鍾不錯,還是洋貨,洋人做的東西就是好!’


    老丈人一聽這話,又提起了精神。心想剛才女婿說的那些傻話是鬧著玩兒的吧。於是,就擺開了酒席款待女婿。正喝在興頭上,老丈人的兒媳婦抱著孩子來看新女婿。傻小子一看見孩子,又想起了剛才那句話,說:‘嗬,這孩子不錯,還是個洋貨。洋人做的東西就是好。’


    老丈人這回可真生了氣,:‘啪’地一聲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兒媳婦也抱著孩子扭頭出去了。丈母娘就更生氣了,心裏話:俺挺好的閨女怎麽尋了這麽一個傻女婿。丈母娘氣的肚子裏‘咕咕’直叫,一連放了好幾個屁。


    傻小子聽見丈母娘放屁,馬上說道:


    ‘俺丈母娘這屁不錯,長大了能當炮仗放。’”


    故事一講完,兩個人便捂著嘴“哧哧”地笑起來。梅蘭花更是笑得身子軟綿,一頭紮在王仕峰的懷裏。


    二人笑著擁著,情誼纏綿,全然沒有顧及到已是夜深人靜,危險正一步步向他們逼近。


    “這個傻小子傻得也真可愛。一句話被他套用了好幾次,用的還這樣‘恰當’。”王仕峰撫著梅蘭花的長發強忍住笑說道,“像這樣既有寓意又有諷刺性的民間故事,你們最好全搜集起來。”


    “你支持我的工作?”梅蘭花抬起頭問道。


    “怎麽不支持?!我一直就很支持你的工作嘛!”


    “我是說――結婚?”


    “噢,”王仕峰笑笑,刮了一下梅蘭花的鼻子,“鬧了半天在這裏等著我呢!好!就依你。”


    梅蘭花見說,激動得一把抱住王仕峰的腰身,把一張俊臉完完全全貼在王仕峰的胸上。王仕峰也伏下頭去,用自己溫熱的嘴唇去尋找對方那兩片豔紅。


    “咚“,王仕峰頭上挨了一悶棍。他趔趄了一下,本能的捂著腦袋跳將了起來。


    梅蘭花也迅速地站了起來。


    他們看到,雙人木椅後麵立著三個臉露凶相身穿黑衣的歹徒,其中一個手裏正舉著一截手電筒粗細的木棍。


    “你們想幹什麽?”王仕峰聲嘶力竭地喝道。


    “幹什麽?你們倆在這裏泡了多時了,也該著老子和這妞說說話了。”其中一個歹徒沙啞著嗓音淫邪地說道。


    “混帳!”王仕峰在推開梅蘭花的同時,小聲對她說:“你快跑!”然後轉身對歹徒喝道:“這裏是人民公園,你們要胡來,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然而,梅蘭花並沒有立即跑掉。她覺得她應該留在他身邊,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強。


    一個歹徒惡狠狠地說:“媽的,別拿大話嚇爺,我們先叫你變成屍體。”


    另兩個“嘿嘿”的**。


    三歹徒同時從椅後包圍過來。一個歹徒拽住了蘭花,另兩個與仕峰打鬥了起來。


    梅蘭花對著歹徒又打又踢又咬,無論她怎樣反抗,也掙脫不了歹徒的糾纏。她心裏害怕起來:如果仕峰敵不過那兩個歹徒,今晚她將被他們……


    王仕峰和兩個歹徒越打越激烈。他憑著身高馬大,與兩個歹徒打得難分上下。他在把兩個歹徒打離了身的空檔,猛踹了糾纏蘭花的那個歹徒一腳,趁歹徒趔趄的當兒,用力把蘭花推了一把,大聲說:“快去叫三哥他們。”


    哪有什麽三哥?梅蘭花立時明白:阿峰這是讓我去找人求救。她立馬飛跑起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呼喊救命。


    她的身後傳來更加猛烈的“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她的呼喊傳遍了公園的角角落落,公園保安很快趕了過來。當她領著保安來到出事地點時,王俊峰已經倒在血泊中,歹徒也跑得無了蹤影。


    經過白衣天使奮力搶救,王仕峰的命保住了,但由於顱骨被打壞,大腦受到嚴重傷害,他成了一個植物人。


    她覺得,阿峰得傷殘與她有直接關係。她後悔自己當時不該離開他。就算不能打倒那個糾纏自己的歹徒,最起碼還能牽製他,一對二總比一對三好得多。阿峰這樣做,完完全全是為了保護自己――他是怕一旦打不過她會遭歹徒的蹂躪。


    她懷著愧疚與感恩的心理,不分晝夜地陪護在病床前。


    醫生說:“要經常給他講話,呼喚他的名字,給他講平時他最愛聽最喜歡聽的話語。”


    她猛然想起,在公園的木椅上,他們倆說的最後一句悄悄話:


    “你搜集的民間故事很動聽,我最愛聽你講那些故事了。”


    於是,她把自己搜集整理起來的民間故事一篇篇、一遍編地講給他聽。


    她衣不解帶地陪護了他多半年,也滔滔不絕地給他講了多半年的故事。


    有一天她突然發現,她給他講新故事時,他的眉宇間是舒展的,整個臉龐給人一種安逸幸福的感覺。那表情就仿佛陶醉在故事之中;如果她給他講重複了多少遍的故事,他的眉宇便皺成了疙瘩,給人一種不耐煩的感覺。她驚喜萬分,在他臉上吻了又吻,對著他的耳朵親昵地說道:“阿峰,你有知覺了,有思維了,你聽懂我的故事了是不是?”


    王仕峰雖然什麽表情也沒有,但梅蘭花確信他能聽懂她的故事。


    為了給王仕峰講更多更生動的新故事,梅蘭花買來了所有能買到的民間故事書。然而,故事書上的故事,都是作者經過加工潤色了的,讀起來不那麽朗朗上口,比起在民間搜集的帶著鄉土氣息的原始故事來遜色得多了。


    於是,隻要王仕峰身邊有人陪護,她就騎著自行車,到農村裏去搜集那些流傳在人們口頭上的土的掉渣的民間故事。有過一年的采風經曆,她顯得輕車熟路。啟發起講述者來更是經驗豐富。


    到鄉下搜集民間故事是個苦差事。畢竟,在農村,能講故事的人已是鳳毛麟角。從這村到那村,從村東到村西,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你還得會啟發、善引導,是一項賣力氣費腦子的工作。


    這天,梅蘭花在一個年邁的講述者家裏呆了整整一下午,也裝了滿滿一腦袋故事。雖然有的故事支離破碎,有的隻是一個梗概,她相信經過她的加工,講給阿峰的一定是一篇生動的、耐人尋味地、朗朗上口的優秀民間故事。


    大腦裏想的都是高興事,腳底下也就增添了力量,自行車的速度也一提再提。


    猛然間,對麵大貨車的右側飛出來一輛中型大巴,而這時,疾馳的自行車與飛速的大巴的距離不足兩米……


    “砰”!梅蘭花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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