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梅蘭花滿懷希望想方設法要見娃娃親王仕峰的時候,縣衙役忽然來傳喚,要梅友仁帶領三女兒梅蘭花速去縣衙公堂聽審。理由是王長道告其悔婚。


    原來,自梅蘭花妙答員外之子趙公子,“才女”的名聲就被傳了出去。緊接著又有孫老財主登門求親,梅蘭花的名聲更是遠揚。一些有頭臉的富裕戶和自覺拿得出手的“才子”們紛紛托出媒人來提親。可梅蘭花有娃娃親在先,那頭退不了,這頭哪戶也不能定。梅友仁隻好托出人來說合退親。


    娃娃親那頭也聽說了梅蘭花的故事。加之王仕峰的父親王長道又是出了名的“王別古”,哪裏肯放這門好姻緣。他對來人說:“當初定娃娃親的時候,孩子都是好好的孩子,誰又知道以後發展成什麽樣子?醜俊傻俏都是老天注定。自從婚約約定那天起,他家女兒就是我們王家的人了!”還振振有辭地說:“這是我家兒子不如他家女兒,如果我家兒子比他家女兒聰明的話,我們悔婚不娶她了,他梅友仁又如何想?”不但不同意退親,還定出日子強行迎娶。梅友仁自是一口回絕。王別古老羞成怒一氣之下以悔婚罪把梅家告上縣衙。


    梅友仁接到傳喚,心裏那個別扭。心想,婚退成退不成不說,自家的一個黃花閨女被傳喚到公堂上,這份人首先就丟不起。一股怨恨埋在心裏,咳聲歎氣起來。


    梅蘭花見傳喚,心裏卻很高興:既然叫我去,那男家也必定讓王仕峰去。到了公堂上就能見到他了,是不是我要找的阿峰,一見便知。


    父女倆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意,坐著馬車來到縣衙門口。在衙役的指引下,坐在一邊的被告席上。


    梅蘭花心裏有事,一進公堂就恨不能用眼掃視一切。怎奈自己一個女孩子,在這公眾場合還得裝出淑女形象。就低了頭坐著,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整個公堂。


    公堂不算大,兩邊的衙役也就五、六個,雖然也杵了廷杖站立在那裏,但遠沒有前世電影電視劇裏的威武。在他們的對麵,也就是原告席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男人,長得尖嘴猴腮,一副刁蠻相。他的身旁,是一個黑黑瘦瘦的青年男子,因是並排坐著,個頭要比老年男子矮半頭。也是一副尖嘴猴腮相,不用介紹,便知這一準是嫡親的父子倆。


    “如果對方是原告的話,王仕峰怎麽沒有來?還是……這個就……”她不敢再往下想去。她覺得,今天來的王仕峰應該是一對大耳垂襯托著一張國字形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聳的鼻梁下一張闊嘴的英俊男子。


    隨著一陣咳嗽聲,縣官邁著八字步上堂了。梅蘭花閃眼波一看,心裏不由得好笑起來:這縣官六十多歲年級,身材豎不足橫有餘不說,烏紗帽下麵一對八字眉,塌鼻梁,裂瓜嘴,如鼠的小黑眼睛骨碌骨碌透著賊腥味。如果去掉頭上的烏紗帽,活脫脫一個《十五貫》裏的尤阿鼠。


    縣官坐在公堂案桌後麵的官椅上,一拍驚堂木開始審起案子來。他先讓原告陳述了告狀的原委,又問被告為什麽不把女兒嫁過去。然而,一雙小黑眼球始終沒離開過梅蘭花的身影。倒把梅蘭花看得心慌意亂害羞起來,低著頭再也不敢掃視任何地方。至於堂上人們都說了些什麽,一句也沒聽到心裏去。


    “既然有婚約在先。為什麽不把女兒嫁過去?”縣官一付公鴨嗓。不男不女地問道。


    “回縣老爺。實是他兒子傻地滿腦袋漿糊。不勝兒女婚事。故而提出退婚。望縣老爺明察。”梅友仁畢恭畢敬地說。


    “定親地是你女兒。嫁地也是你女兒。又不是你。你管他傻不傻哩。按照婚約嫁過去不就得了。”


    聽了這陰陽怪氣地話。梅蘭花心裏一驚:要麽這縣官水平太低。要麽王家使了銀子。二者必居其一。看來。這場官事於梅家不利。


    “梅蘭花。你本人願不願意嫁給王仕峰為妻?”


    公鴨嗓又響了起來。梅蘭花一驚。忙收回思路準備回答。


    可是,又如何回答呢?回答願意,直到這時他還不知道坐在對麵原告席上的年輕人是誰?如果是王仕峰,其相貌與前世的王仕峰無一似處;回答不願意,這條生辰八字和姓名相吻合的線索就此中斷。萬一錯過真正要找的王仕峰……


    梅蘭花心中矛盾,低著頭一言不發。


    縣官又追問了一句,梅蘭花依然如故。


    在縣官身旁的一個老書記(注:相當於現在縣官的秘書),湊近縣官耳旁嘀咕了幾句。縣官又操著公鴨桑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害羞,不願直接說出‘願意’兩字。這樣吧,咱點頭算搖頭否,我再問你一遍,你要願意呢,就點點頭;不願意就搖搖頭。”說完,也不等梅蘭花有所表示,就又問了一遍。


    梅蘭花依然低著頭,紋絲未動。


    見梅蘭花無動於衷,縣官又轉向原告:“原告王仕峰,你是否願意娶梅蘭花為妻?”


    隻見原告席上的青年男子站起身來,低頭哈腰地說:“回縣老爺,小的願意。”吐字清晰,發音準確,一點也沒有呆傻之人的含含混混。


    “啊,這就是王仕峰?”梅蘭花一下掉進五裏霧中,來時心裏的一團火立時變成冰。


    “梅蘭花,原告王仕峰願娶你為妻,你意下如何?還是那個辦法:點頭算搖頭否。”縣官又衝被告席吼道。


    梅蘭花像霜打了的秋葉,蔫蔫地本能地搖了搖頭。


    幾乎就在同時,梅友仁憤怒地說:“回老爺,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他的傻兒子王仕峰,是個冒牌貨!”


    梅蘭花聞聽精神為之一振――這是今天在公堂上聽到的最有利於自己的一句話!希望又重新湧上心頭。


    “什麽?什麽?你是個冒牌貨?”縣官手指著原告席吼道。語氣裏分明含著幸災樂禍的成分。


    “回老爺,不是的,不是的。他確實是我的兒子王仕峰。”原告席上的王長道急忙站起身,抱拳作揖地說道。奇怪的是,他抱拳的右手卻始終伸著食指和中指兩個手指頭。


    縣官一拍驚堂木:“我在問他,誰讓你回答?”又衝青年男子說:“喂,你自己說,你到底是不是假冒的?”


    “啊,回老爺,我……我……不是。”青年男子回答的吞吞吐吐,顯然底氣不足。


    縣官立起身走到青年男子身邊,瞪著一對小眼兒說:“你要真是假冒的,現在承認還不遲。本官判你退婚也就是了。如果一意孤行下去,待本官查明真相,非定你個欺瞞本官罪。輕則四十大板,重則收監入獄。”說完衝堂上衙役喊道:“來人,筆墨侍候,簽字畫押。”


    青年男子聞聽嚇得渾身篩糠,忙跪下語無倫次地央求道:“望老爺恕罪,小人……小人實是冒名頂替而來。”


    縣官奸笑一聲:“這不結了嘛!”


    原告王長道恨恨地瞪了青年男子一眼,仍伸著右手的兩個手指頭抱拳作揖道:“回老爺,小老兒三兒子和四兒子長得一模一樣,是小老兒一時眼花錯認錯領了來。然而,兩個兒子不但長相一樣,性情脾氣也相同,如同雙生,見其一便知其二,看在……看在……”說著把伸著兩個手指的右手往前伸了伸,“看在先有婚約的份上,望老爺成全這樁婚事。”


    縣官連看也不看王長道一眼,怒衝衝回到案桌前,一拍驚堂木,厲聲說道:“大膽刁民,竟敢以假冒兒子蒙騙本官,實在無法無天、可惡之極!本官宣布:梅王兩家婚約解除;王長道犯欺瞞罪重責四十大板。退堂!”


    且不說原告王長道如何挨板子受刑,單表梅友仁見大堂之上解除了婚約,一塊壓在心上十多年的大石頭一下被搬開,渾身上下感覺輕鬆的了不得。要不是在公堂上,不知道能順口吟出多少句打油詩呢?美滋滋引了女兒梅蘭花打道回家。


    梅蘭花卻平添了無盡的憂愁:婚約的解除,雖然意味著在今後的尋親路上少了條羈絆,然而,這茫茫人海,又上哪裏尋找生辰八字和姓名如此吻合的王仕峰呢?


    父女倆一來一回心情顛倒,也就沒了共同語言。都悶悶地坐在車裏,一言不發。


    梅家的馬車剛進院,衙役的馬幫也進了門。一群衙役簇擁著一個打扮妖嬈的媒婆,進門就給梅友仁道喜。說是縣老爺看上了年輕貌美的梅蘭花姑娘,要納她做第七房姨太太。說著遞過來一包細軟和金銀首飾,算是聘禮。臨走時撂下一句話:“是否願意,盡快給個準話。不過,縣老爺要辦的事,沒有辦不成的。”話語裏浸透了威脅厲逼。


    梅友仁的心剛從黃連罐裏跳出來,又掉進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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