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龍抬頭。


    一輛寶藍色的瑪莎拉蒂駛出商城。


    司機是一個年齡在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雖人至中年,但五官依舊俊朗,妥妥的老帥哥一枚。


    副駕是一位年紀差不多大的婦人,雖身材略顯豐腴,但五官同樣驚豔,看得出來,年輕時也是迷倒一片的佳人一個。


    後排坐著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其中一個麵相有些清冷,尤其在不笑的時候,好看的雙眸總會迸發冷冽的目光,給人一種很不好相處的感覺。


    另一個女孩臉色有些蒼白,雙眸也略顯無神,一副有氣無力病懨懨的模樣。


    好在她有一張驚豔眾生的臉蛋,讓人一眼看去,就會不由自主地生出我見猶憐的心疼。


    車上的氣氛很好,開車的中年人和副駕的婦人不停說出此次出行的目的地。


    “上一次我們來開城的時候都將近有十年了吧?聽說又開了不少景點,清明上河圖都正式開放了,這一次我們要好好玩幾天......”


    “高露,你來過開城嗎?”


    高露笑了一下:“我老家是徽州的,除了商城,其他地方我還沒有去過呢!”


    宋為民也笑道:“徽州的黃山很有名的,當初我還是沒結婚的時候去過一次。這樣吧,要不我們改道去徽州吧?反正還沒有上高速呢?”


    “好啊!我們家離黃山隻有兩百公裏,到時去我家住兩天,也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祁芸扭頭看了一眼宋之雯,笑道:“雯雯,要不我們就徽州吧?”


    宋之雯輕輕說道:“我想去洛城。”


    唰!


    車上頓時無聲。


    洛城,那可是祁修泉的家鄉。


    宋為民不以為意道:“洛城有什麽好玩的?以前爸爸帶著你都去過好多次了。”


    祁芸也跟著附和:“就是,媽媽也去過很多次了,都快看厭了。”


    宋之雯依舊很堅持:“我想去爬老君山。”


    高露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宋之雯和王岩相識的這幾年,出去遊玩的次數隻有一次,就是那年自己缺席的洛城之行。


    至於她為什麽要去洛城爬山,高露覺得,緬懷的成分應該居多。


    正所謂堵不如疏,要是執意反對,隻會加深宋之雯心中的念想,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意。


    或許這是她對王岩徹底告別的一種方式。


    當下說道:“宋叔,要不就去洛城爬山吧?我還一次沒有去過呢!”


    高露能想到的,宋為民自然也想到了。


    他就是怕宋之雯觸景生情,萬一情緒失控那可就麻煩了。


    見高露也出口附和,他知道再找借口都無濟於事了,隻得無奈說道:“好吧!”


    .......


    前往洛城的路上,為了轉移宋之雯的注意力,高露不停拿出零食拉著她一塊分享,還特意說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逗宋之雯開心。


    宋之雯的心態看上去有些萎靡,但車上的三人都知道,比之前幾天,那可是好太多了!


    特別是那天拒門不開過後,宋之雯當場就暈倒了過去。


    住院的兩天裏,她不吃不喝不說話,半夜的時候,還一個人悄悄走出病房。


    還好宋為民及時察覺追了出去,要不然,她避開所有人走出去,還徑直朝樓頂的方向走去.......


    想想都讓人後怕不已!


    這也是宋為民為什麽著急帶她出來的原因所在,要是再在商城呆著,閨女不瘋,他也快瘋了。


    ......


    來到洛城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再去老君山估計還要兩個多小時,今天明顯爬不了山了。


    宋為民決定先在洛城逛逛,明天一早再出發爬山。


    四人吃了午飯後,先去了遺址公園,逛了一圈又去了洛城最大的購物中心——泉舜商場。


    有了眼花繚亂的衣服和美食後,宋之雯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拉著高露和媽媽,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的檔口。


    宋為民一直都走在這三人後麵,他的精神始終都有八分放在宋之雯身上。


    上次的醫院半夜驚魂後,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宋之雯幾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不敢想象,如果閨女出了意外,自己以後會怎麽過。


    出於老刑警的謹慎,他沒有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閨女的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他依舊選擇走在後麵。


    到了晚上,四人又去了老城小吃街。


    宋為民開了半天車,又陪著走了半天路,他也不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了,現在實在是疲乏極了。


    可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謹慎,他硬是邁開僵硬的老腿逛到了晚上十點。


    回到酒店,他躺在沙發上,感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哪怕是經過了一夜的休整,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還是能明顯感覺到雙腿有些酸痛。


    他都有些懷疑,今天可是要爬山,能堅持得了嗎?


    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山上有索道。


    .....


    來到老君山的時候,宋為民直接提議道:“等會我去買索票,祁芸,你和露露看好閨女。”


    祁芸沒好氣道:“閨女又不是三歲的孩子,走一步還要我拉著不成啊?”


    宋為民沒有再說,隻是給了妻子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祁芸頓時醒悟,連忙說道:“我知道了。”


    宋之雯突然開口道:“爸,你買兩張票吧!我想和露露走著上去。”


    宋為民頓時大驚:“走上去?你知道要走多長時間嗎?”


    宋之雯點點頭:“六個小時吧!上一次我們就是這麽走的。”


    宋為民頓時一怔。


    他不止一次來洛城爬山了,自然知道步行到金頂需要多長時間,他愣神的原因是因為閨女口中的‘上一次’。


    上一次,她和王岩一塊來的。


    .....


    宋之雯堅持步行,宋為民擔心她的狀態,自然不會坐索道上去。


    豁出老命也要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爬山之後,宋之雯開始變得沉默。


    察覺到異常的宋為民開始變得謹慎。


    好在今天爬山的遊人不多,加上棧道兩側都有堅固的欄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裏,都沒有感覺那麽累。


    來到中天門的時候,四人稍作休整。


    看著宋為民不停捶打大腿,宋之雯悄悄走上前,幫著爸爸輕輕按捏。


    宋為民感動之餘,柔聲說道:“雯雯,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坎,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在等著你呢!千萬不要就此沉淪!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記住,還有爸爸和媽媽呢......”


    宋之雯輕輕點頭。


    過了十幾分鍾,四人接著朝山頂.進發。


    一個小時後,氣喘籲籲的四人來到一個中轉的小亭子。


    祁芸頓時驚呼:“以前我們也來過兩次,怎麽沒發現還有這麽一處視野極好的亭子?”


    宋為民邊喘氣邊笑道:“以前我們走的不是這條道,這條路到山頂至少要多走半個小時,不過這兒的風景確實很好......”


    宋之雯沒有坐下,她站在欄杆處眺望遠處,神情不悲不喜,不知道想些什麽。


    上一次,就在這個亭子裏,祁修泉被人打倒在地,而王岩則抱著她急促下山求醫。


    可以說,這個亭子是他們兩個結緣的功臣。


    過了十幾分鍾後,宋為民說道:“走吧!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呢!”


    宋之雯忽然說道:“我不想上去了,我們回去吧!”


    ......


    雖然不解,但宋為民三人也沒有拒絕。


    宋為民雙腿早就累得不行了,對他而言,真要爬到山頂,估計能要半條命。


    祁芸也是一樣,隻不過礙於閨女的堅持,她才沒有發出抱怨。


    高露更無所謂,雖然她一次也沒有來過老君山,但對爬山真的沒有太大興趣。


    下到中天門的時候,四人坐了索道回程。


    隨便找了一家飯店對付午飯,飯後,宋之雯提出去白馬寺燒香。


    宋為民實在沒有精力再折騰了。


    他實在沒想到,出門第一天,竟然遭到了這般折騰!


    在他的想象中,散心不應該以愉悅輕鬆為主嗎?


    可自來到洛城之後,先是逛了遺址公園,又接著去商場、夜市.....


    天還沒亮,又接著出發老君山,關鍵有索道還不能坐,得步行......


    好不容易才結束爬山之旅,閨女又說去燒香。


    這一套密集的行程下來,別說他,就算是年輕人恐怕也受不了啊!


    “雯雯,要不明天去吧?我們的玩耍的時間長著呢!不著急這一會。”


    祁芸也跟著附和:“是啊,要是再走上幾個小時,我這心髒就受不了了。”


    宋之雯想了一下,道:“要不我和露露去吧,你和媽媽找個酒店休息一下,晚上我們就離開這裏。”


    至此,宋為民三人都看出來了。


    宋之雯隻所以來洛城,應該就是緬懷一下和王岩遊玩時的情景。


    之所以要匆匆離去,應該是不想過久待在這裏,畢竟這是祁修泉的故鄉。


    宋為民認真想了一下,閨女的狀態基本恢複差不多了,至少不會再生出想不開的念頭。


    要是晚上就離開的話,自己的體能和精力肯定要有一定的保證......


    綜合權衡之下,他同意了宋之雯的說法。


    當下將高露拉到一邊,認真地囑咐一些注意事項。


    就這樣,宋為民夫婦在附近找了一家賓館小憩,宋之雯和高露則駕車朝不遠處的白馬寺駛去。


    ......


    來到寺裏後,宋之雯的腳步變得很隨意,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時而嘴角揚起,時而娥眉微皺。


    高露能看出來,她絕對在回憶和王岩的過往!


    耳邊又響起了宋為民的叮囑,頓時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宋之雯!


    來到一處大殿前,宋之雯走了進去,跪在蒲團上,恭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接著又來到了一處大殿,又重複磕頭的動作。


    對這些,高露不是很感冒,她心中沒有什麽信仰,隻相信自己。


    宋之雯在殿裏磕頭,她就在殿外守著,接著陪她去下一個大殿。


    宋之雯也不是每一個大殿都進去磕頭,而是有選擇性的。


    很快,二人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離門口不遠的兩尊石馬前麵。


    宋之雯怔怔看著石馬,過了一會說道:“走吧!”


    剛走出白馬寺不足百米,宋之雯頓時又停下了腳步,目光看向不遠處的一個廟門。


    廟門不大,隻有兩扇不足一米寬的暗紅色木門,木門上方的門匾上寫著兩個清雅秀麗的隸體大字:靜庵。


    高露也注意到了這座小廟,頓感訝異道:“這裏怎麽還有一個寺廟?”


    宋之雯柔聲說道:“這是一座尼姑庵,不允許男子進去的。我以前來過兩次,裏麵的尼師對我很好,我們一起看看吧!”


    高露也有些好奇,當即跟隨宋之雯一同走了進去。


    走進靜庵小門,映入眼簾的是兩顆樹皮斑白的梧桐樹。


    接著,目光望去,一條通幽的小路上,兩旁種的也皆是個頭不高的小梧桐樹。


    靜庵的建築麵積並不大,整體呈l形,正堂是主殿,擺放著一尊通體白玉的觀世音。


    此時庵裏香客寥寥,隻有一對母女在正殿內磕頭祈福。


    這時,一個身穿灰色緇衣、頭戴灰色僧帽的女坤,朝高露二人走了過來。


    看到這女坤的第一眼,高露眼前一亮!


    這女坤年紀最多不過四十歲,而且麵容極其姣好!


    哪怕穿著寬大的緇衣,仍不難看出她纖細的身材。


    乍一看,和某個女明星還真有些相像。


    她暗下狐疑,這麽漂亮的女子,怎麽就想起來出家了?


    那女坤走到高露宋之雯跟前後,打了一個稽首,然後衝宋之雯微笑說道:“施主你有段時間沒來了。”


    宋之雯也作揖行禮,輕聲道:“這兩年有點忙。”


    三守尼師平和說道:“我看你眉間有鬱氣積壓,似是有心結?”


    宋之雯猶豫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來!”


    說完這個字後,那女坤拉著宋之雯的手朝大殿走去。


    高露很是詫異,她知道宋之雯來過這裏,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和這裏的主持尼師關係這麽好?


    她也跟著來到大殿,然後見那女坤幫宋之雯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並遞給她一個紫色的手串佛珠。


    接著,女坤盤腿坐在了一個蒲團之上,並示意宋之雯也跟著照做。


    宋之雯猶豫了一下,隨即緩緩俯下身子。


    盤坐的姿勢雖然不標準,但也算有模有樣。


    那女坤扭頭看向宋之雯,微笑道:“把眼睛閉上,跟著我念就是了。”


    說完之後,女坤也閉上了眼睛,一手盤著佛珠,一手輕敲著木魚,嘴中念念有詞:“觀自在菩提.....”


    宋之雯也輕吟出聲:“觀自在菩提。”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


    高露聽出來了,這女坤念的應該是某個佛經,助宋之雯化解心結。


    一時之間,她也沒有覺得不妥,王岩已經成了宋之雯的心魔,若此法真能度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還知道,王岩早已深中宋之雯心海,想要讓她徹底忘記他,怎麽可能一朝一夕便成?


    不過在這熏香繚繞、佛音吟吟的大殿裏,確實能讓人心境如水。


    隻聽了一會,高露這個大俗人都覺得內心平和了不少。


    這時,高露的手機響了。


    她連忙起身離開,拿著手機走到外邊接聽。


    是她爸媽打來的,向她詢問最近狀況。


    可能是覺得在佛門淨地接聽電話不好,遂走出了廟門。


    以往,高露和爸媽通話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鍾,簡單寒暄兩句後隨即掛斷。


    而今天,可能是心境得到些許淨化的緣故,發現和父母有說不完的話。


    其實她不想掛斷電話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宋之雯聆聽佛音也不會一時半會結束,她聽著無聊又閑著沒事,還不如和爸媽說會話呢!


    庵外,高露和父母融洽地交談著。


    庵內,宋之雯隨著三守尼師一句一句重複著。


    這篇心經並不長,很快就念了一遍。


    不過三守尼師並沒有停下的念頭,接著又開始重複第二遍。


    宋之雯越念越覺得念頭駁雜,腦海裏王岩的身影也揮之不去。


    想著和他種種美好的過往,又想著這些過往一去不複返,今後便要和他淪落為陌生人......


    一時之間,情緒再難抑製,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再也跟不上三守尼師頌念的節奏。


    三守尼師停下動作,緩緩走到宋之雯跟前,撫摸著她的秀發,輕聲說道:“情障已種,非紅塵所能解,聆聽佛音,才是你唯一的度化之門。”


    宋之雯緩緩睜開眼睛,淚眼婆娑道:“尼師,我想出家。”


    三守尼師依舊撫摸著她的秀發,微笑道:“家就在你心中,你早已是我佛中人。”


    ......


    這通電話高露足足說了四十多分鍾,心想宋之雯的聆聽也該差不多了。


    隨即朝庵內走去,可當她剛走進去,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身體也兒子瞬間驟然僵直,手機從手中滑落也渾然不知!


    但見宋之雯穿著一件灰色緇衣,腳上踩著一雙灰白布鞋,長長的秀發已然盤起,眼中的目光猶如院中的梧桐,平和、肅穆、淡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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