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退去,吳郡之中,各種鬼嘯怪嚎,廝殺爭伐之聲,仍然連續響了三天三夜,才漸漸止息。


    百死餘生的吳郡百姓,得官府差役兵丁四處安撫,這幾日緊閉門戶。


    在陣陣喊殺鬼嘯之聲中,戰戰兢兢。


    直到此時,才稍得安寧。


    有膽大之輩,已經打開門戶,出去探詢。


    到了後半夜,終於見到有官差,敲著鑼走街過巷,高聲宣揚禍亂已平。


    首先響起的不是歡呼聲,而是一陣陣從壓抑到暴發的哭聲。


    這一場大禍,對吳郡百姓來說,是難以承受的。


    雖然楚王叛軍一直未曾進城。


    但城中數以百千計的妖魔,把百姓禍害得不輕。


    吳郡各司衙門阻擋叛軍,已經是費盡全力。


    城中妖禍,隻能靠肅靖司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平定。


    叛軍退去,妖禍已平,傷亡卻不計其數。


    全城籠罩在濃濃的哀氛之中。


    太守官邸。


    “老爺,您吩咐的事仆已經辦好了。”


    一間廂房中,一老仆躬身稟道。


    房中昏暗,隻有窗前有一盞昏黃火燭跳躍。


    隱隱可見房中簡樸陳設。


    實不像一州太守的居處。


    範縝埋首案前,手執墨筆,目中幽幽沉沉。


    聞言回過神來,從案中抬起頭:“哦?這麽快?”


    老仆笑道:“江校尉回返肅靖司,就施展了一道五色煙羅,將整個肅靖司盡數籠罩,無數妖魔盡困其中,不得出脫。”


    “即便是那百子鬼母也受困其中,被輕易拿下。”


    “江校尉麾下有兩萬陰兵鬼卒,那些妖魔逃不得,走不脫,也不過是待宰羔羊。”


    “數千妖魔鬼怪,不是死於斬妖刀下,便是被陰兵鬼卒撕碎分而食之。”


    “老爺您派去伺機相助之人,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五色煙羅……”


    範縝微微出神。


    他想起了當初硯山神女大水覆城。


    是了,應當如此。


    哪裏有什麽隱仙?


    明明是一尊“大仙”就擺在人前,卻無人識得。


    範縝搖搖頭,微露自嘲之色。


    “老爺,這位江校尉真乃神人,而且如此年紀輕輕,依老仆看,那些仙門聖地中的天驕,也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範縝聞言,眉頭微皺。


    尋思了一會兒,忽而眯眼沉聲道:“你速持吾手令,嚴令守城之時,與吾同在城頭的官員士紳之輩,任何人不得言及陰兵鬼卒一事,若有違抗者,休怪本官心狠手毒。”


    “是,老爺。”


    老仆一愣,先應了個諾,又疑惑道:“老爺,江校尉守住吳郡,令百萬百姓得以保命,此功實堪比護國拓土之聖功偉業,為何要隱瞞。”


    範縝搖頭:“我非是要瞞他的功勞,隻是……你自去傳令便是。”


    老仆遲疑:“那……”


    老仆隨他多年,範縝極為了解,見他神色,便說道:“你隻說江校尉請了師門前輩,一品至聖,誅殺凶獠。”


    “又料敵機先,早早便率元千山所部霸府軍回返,與楚逆大軍血戰,終於逼退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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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聞言,不再多問,轉身匆匆離去。


    範縝回轉頭,看向窗外回複清明的夜空,沉沉一歎。


    便低下頭,目現毅然之色,提筆繼續書寫。


    “……風雲有感,星象降生,繡衣郎肅妖校尉江君舟者,文武之姿,懷經濟之器……”


    “自凶狂構禍,區宇未寧,蘊忠貞以立身,資義勇而成務……”


    “帥彼勁卒,赫然先驅,收吳地如拾遺,翦凶殘猶振槁,功存社稷,澤潤生人……”


    “唯望陛下,恩降國士,大賞其功……”


    不過盞茶之時,範縝便書就一篇表功長文。


    吹幹墨跡,沉吟片刻,便朝窗前虛空處沉聲道:“捕風使何在?”


    一絲微風輕撫,不見人影,不聞人聲。


    範縝卻已將手中表書,和一封楚王謀逆的奏報放入信封,開口道:“速將此表與奏報送入玉京,呈上金闕。”


    微風刮過,竟將案上兩封書信刮起,瞬間隱沒虛空不見。


    範縝也見怪不怪。


    從案前起身,走到房外,負手而立,麵帶沉沉憂慮。


    敕封陰神,非同小可。


    如今他也隻能盡力為其掩蓋。


    若非那位關帝君的存在,足以威懾許多人,他連江舟的存在都想徹底抹去。


    吳郡之圍雖解,楚逆之叛卻已無可阻擋。


    南州大半皆已陷落。


    過不了多久,大稷南疆,恐怕就要落入楚逆之手。


    以吳郡之重,其必當卷土來取。


    隻盼朝廷援軍盡早到來,阻住叛軍北擴之勢。


    ……


    大亂暫息,江舟好不容易擺脫肅靖司與其他衙門眾人的熱情,拖著有些疲憊的身子回到江宅,


    “公子!”


    他家中之人,早已得官府之信,早早在門前迎候。


    江舟看著這些熟悉的麵孔,心中不由慶幸。


    還好,全都在。


    “你回來了。”


    楚懷璧站在門前,笑靨如花。


    令江舟有了那麽一瞬的恍惚。


    旋即自己就失笑了一下。


    真的是身心俱疲了。


    掐了掐虎口,重振起精神。


    麵對這位楚王之女,神色不變


    與其他人笑語。


    “公子!”


    “聽官府的人說,這次是公子您救了吳郡!”


    “不錯!我們都知道了,若非公子您大展神威,恐怕郡城的人都活不了了!”


    “這下好了,吳郡滿城上下,誰不感念公子恩德?”


    進了宅中,眾人有著大難不死的欣喜,更有著自己眼對了人的興奮,圍著江舟。


    尤其是紀玄、鐵膽等江湖人物,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


    江舟耐心地應對著。


    看著眾人,卻又想起了那被萬箭穿心,吊在城下的王重光。


    不由歎息一聲。


    左右一看,有些疑惑:“神秀大師呢?”


    弄巧兒爭搶著道:“公子,這一次若非神秀大師,我們都要被妖魔害了,不過他自己也受了重傷,後來被一個自稱是師門長輩的乞丐給帶走了。”


    “還有還有!”


    “公子!原來您種在後院小樓下的桃樹是棵仙樹啊!還好仙子顯靈,不然我也又要被妖魔害了!”


    江舟聽著她脆生生的聲音將自己不在時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過了許久,才大概了解個清楚。


    便打發興奮稍去的眾人。


    楚懷璧卻被留在了下來。


    江舟盯著她看了許久,本來有話要問,卻不知道說什麽。


    隻問了一句:“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不知……”


    楚懷璧笑顏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淚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的……”


    “他不是我父王!”


    楚懷璧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掩麵哭了起來。


    這幾日,吳郡的動亂,她看在眼裏。


    雖然被眾人死死護著,她沒有受到半點傷害,也沒有親眼見到城中慘狀。


    但百姓的哭喊,卻不斷地傳進她耳裏。


    每時每刻,都如同萬千隻毒蟲在噬咬她的心。


    看著痛哭的楚懷璧,江舟心中暗歎了一聲,衝外頭叫了一聲,把月牙兒和弄巧兒叫了回來。


    便對她道:“先好好休息吧,過幾天,我派人送你回封地。”


    說完,便轉身離去。


    實在是他也不知道說什麽。


    楚王之女……


    這個身份在往日,是高高在上,令人既欽慕,又敬而遠之,


    可在此時,尤其是在吳郡,這個身份卻是個災難。


    盡管他並不認為,楚懷璧在楚王謀反中,能扮演什麽角色。


    不過,就算如此,她也還是楚王之女。


    這點無可抹煞。


    一路上見了南州各縣的慘象,如今又見了吳郡狼籍。


    即便知道楚懷璧是無辜的,他也無法當做什麽事沒有地去麵對她。


    沒有遷怒於她,已經是他的極限。


    回到小樓,江舟喚出了鬼神圖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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