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


    紫芝捂著撞得生疼的鼻子。


    這騙子小妖怪,怎麽這麽硬?撞著鋼板都沒這麽疼!


    猛地抬起頭,忽然看到江舟前方的那個貴公子。


    這人衣著得體,長得也不錯,一身貴氣。


    但紫芝看著他臉上那絲假笑,氣就不打一處來。


    鼻子正撞得又酸又疼,滿肚子火可找著了發泄的對象。


    小嘴一張,就罵了起來:“你這人誰啊?好狗不擋道!穿得人模狗樣的,還真是條惡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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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那人兩眼微眯,看出這紫衣少女是個道行不淺的妖類。


    還有她邊上的白衣女子,雖氣質嫻靜溫婉,卻令他警惕自生。


    顯然一身道行更是深不可測。


    他城府頗深,被惡言相向,竟也不露意。


    反而莫名地笑起來:“聽聞江大人乃是天下少有的風流人物,身邊從來不缺女子,連九天聖女也對江大人傾心,整日出又入對,不知羨煞多少好漢,”


    “想不到到了這幽冥陰世,身邊竟也有兩位奇女子相伴。”


    “我呸!”


    紫芝雙手叉腰,連串惡毒的話語噴了出來:“果然是條惡狗,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不會說人話就不要留著這張狗嘴!要是怕疼,姑奶奶就勉為其難幫你一把,打掉你滿嘴狗牙!”


    白芒伸手按住暴跳如雷的紫芝。


    目光掃過江舟。


    她不似紫芝這般沒心沒肺。


    男子剛才兩句話就透露出不少東西。


    原來他並不姓徐。


    出門在外,萍水相逢,用個化名並不出奇。


    令白芒心中震駭的是那男子口中所說的九天聖女。


    此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江舟馬甲被扒,朝她訕訕一笑。


    然後看向那男子:“閣下是哪位?”


    男子嘴角笑意不減:“江大人不愧是近日連番震動天下的人傑,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裏,在下的弟弟不久前才讓江大人砍下了腦袋,江大人卻連在下都認不得。”


    “在下虞克,家中行三,江大人若賞臉,便稱一聲虞三便是。”


    原來是虞家人。


    江舟恍然。


    別看此人滿臉笑眯眯的,但身上的殺意卻完全瞞不過江舟的感應。


    他似乎也並無遮掩之意。


    既然是死仇,那也不必惺惺作態了。


    江舟擺手道:“原來如此,虞三是吧?本官還有要事,無暇與你說閑話,你先退下吧。”


    “……”


    虞克麵皮微微一抽,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希望江大人一會兒還能有如此風度。”


    他也知雙方間並沒有什麽緩和的餘地,隻有生死之仇。


    言語上既討不了好,便扔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紫芝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用意外的眼神看向江舟:“沒想到你這小妖怪還挺狂。”


    江舟笑道:“我狂嗎?”


    紫芝撇嘴道:“還不狂?那可是虞國三公子,聽說這小子心眼不大,一向睚眥必報,你竟敢這麽對他?”


    江舟一臉訝異道:“紫芝姑娘知道此人?”


    紫芝仰起臉道:“本姑娘什麽不知道?何況虞國公五子,個個名聲在外,知道他們很稀奇嗎?”


    “倒也是。”


    江舟點點頭,又道:“但照姑娘所說,你剛才罵人罵得這麽凶,就算得罪人,也是你得罪的比較狠吧?”


    “咦?是哦……”


    紫芝神色一變:“姐姐,這可怎麽辦!”


    她才反應過來,她們已經得罪虛肚老鬼、黑墳老怪,再加上一個虞國公,還要不要活了?


    心裏一急,倒忘了找江舟算賬了。


    白芒翻了個白眼:“你現在才知道怕?剛才要不是我拉著你,你都要咬人了。”


    “姐姐~”


    紫芝搖著她的手臂:“我又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那個家夥太討厭了,簡直就長了副欠抽的臉。”


    白芒麵現無奈:“放心吧,有‘徐’公子在,這位虞國公子不會對咱們怎麽樣。”


    她若有所指地看向江舟,尤其在一個“徐”字著重咬了出來。


    然後一瞬不瞬地盯著江舟,似乎在等他說出真實身份。


    江舟訕訕一笑:“嗬嗬……白姑娘見諒,在下樹敵頗多,出門在外,免不了遮掩身份。”


    “重新認識一下,在下姓江,名舟,見過二位姑娘。”


    白芒神色微變。


    江舟?


    這個名字她並不熟悉,但也並非完全陌生。


    她們姐妹二人剛剛下山不久,在陽州四處遊曆。


    初至江都之時,便聽聞了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


    其中似乎就有這個名字,而且次數還不少。


    很多事情都是因此人而起。


    紫芝似乎並沒有印象,隻是呲著牙,恨恨道:“好哇,小妖怪,你果然是騙子!”


    正在她張牙咧嘴,似乎恨不得咬人一口的時候,似乎有什麽重要的大人物到來。


    門口有惡鬼接連高呼:“三目秀士到——!”


    “諦濕婆到——!”


    “黑墳老祖到——!”


    “巢湖龍君到——!”


    “胡道人到——!”


    二妖聽到黑墳二字就神色大變。


    紫芝也顧不得找江舟麻煩,反而往他身後鑽,似乎這般就能擋住黑墳老祖的視線。


    白芒雖有緊張之色,倒不似她這般懼怕。


    她知道黑墳老祖沒那膽子在人丹宴上發作,駁了虛肚鬼王的麵子。


    反倒是微微緊張之後,便皺起眉頭,頗有幾分疑惑和凝重道:“竟然連巢湖龍君和胡道人也來了,它到底想做什麽?”


    “它”自然是指的虛肚鬼王。


    江舟看著剛剛進得堂來的那些人,聽聞她的話語不由問道:“白姑娘識得這些人?”


    “巢湖龍君是洞庭老龍王之子,掌控八百裏巢湖,麾下水族近百萬,一隻腳已經踏入聖境,而且與洞庭老龍王一樣,法力極其深厚,一般聖境還真未必是其對手。”


    “胡道人來曆頗為神秘,似乎曾出身仙門名教,隻因破境入聖失敗,不得不舍去肉身,轉修屍解仙,雖非聖境,卻也有著幾近聖境的修為。”


    “聽說其善禦鬼,曾遊於幽冥域外,於一無底深淵之中,降得數隻惡鬼,實力俱都堪比鬼王,以法咒驅使,往來幽冥之間,無人敢犯,即便是幽冥幾位大君,都與其有交情,被奉為座上客。”


    人間以大稷國土之外為外域。


    幽冥陰間以黃泉流域之外為外域。


    所謂大君,便是那幾位陰神業位最高的都城隍。


    在幽冥之中,堪稱帝王之尊,所以在陰間都以大君尊稱。


    這些也算不得什麽秘密,江舟看過不少典籍都有記載。


    “哈哈哈,貴客遠來,不勝榮幸也哉!”


    正低聲說著話,隻聽一聲大笑,滿是酸腐味的話語從堂後傳出。


    便見一人從堂後轉出。


    此人生得卷發鮐背,其貌極老。


    常人最多不過是壽百歲,人們說起“老”的形象,不過也多是說的“狀如古稀”。


    對百歲以上該是什麽形貌都沒有什麽概念。


    可見了此“人”,大概就會知道了。


    甚至不是百歲,而是一眼便覺是數百歲的人。


    且鼻孔朝天,唇短得掩不住牙齒,露出兩排尖銳如錐的利齒來。


    奇醜無比。


    卻穿著一身白色儒袍,留著山羊胡子。


    若不看臉,倒像是個尋常的老秀才。


    身旁跟著一個虎首人身的東西,一身吏袍,掩去其首,倒像是一位官衙裏的老吏。


    身後有二三十餘侍者,其狀獰惡,一見便知是山精鬼魅。


    分作兩列,緊擁其後,緩步而出。


    江舟心知此“人”當是此番大宴的主人,虛肚鬼王。


    排場倒是大得很。


    迎得眾賓客落座。


    那形貌怪異的虛肚鬼王,高立大堂之上,張開雙手,一副意氣飛揚的模樣,高聲道:


    “老夫掌管一方鬼域以來,恐有負所望,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


    “幸也,非諸位高士賢達者,襄助老夫,豈有今日之氣象耶?”


    “今日治下,善惡有序,孤魂野鬼者,皆有所依,得享安平哉,真是幸何如之!”


    “……”


    江舟坐在堂下,聽著這老鬼滿嘴之乎者也,麵皮微微抽動。


    這且不說,這番話語說得未免也太過荒唐,不倫不類。


    這是把自己當成了治世能臣?還是幽冥聖君了?


    “老夫感念諸位賢達高士恩德,方才有今日之從丹大宴也。”


    “縱千言難表老夫感念之情,故老夫也不再虛耗光陰了,此番大宴,美酒佳肴俱足,待宴過之後,還有‘人丹’以待,非如此,何足表老夫心意乎!”


    “諸位賢達,開宴吧!”


    江舟頭疼地聽了半天。


    這老貨才終於停下了酸臭的發言。


    許多小鬼頭頂托盤,蹦跳翻騰著出來奉上酒菜。


    江舟本來倒是想嚐嚐幽冥的地方特產。


    但看了之後,是半點食欲也無。


    什麽香燭蠟油,爬蟲鼠蟻,都是尋常貨色。


    諸如什麽大棒骨、人頭盞、腐肉羹、陳年黑血糕……


    光是看上一眼,江舟就胃液翻滾。


    白、紫二妖身為妖類,都受不了這些玩意兒,臉色陣青陣白。


    其他“人”都在大快朵頤,隻有三人坐在一起,麵麵相覷。


    好不容易等到“人人”酒足飯飽,終於見虛肚鬼王敲響手邊一支銅磬。


    堂中頓時有些騷動起來。


    江舟也不由暗自凝神。


    概因虛肚鬼王此舉代表著大宴的正戲終於來了。


    人丹大宴,怎能少了“人丹”?


    隻見虛肚鬼王敲響銅磬,便有四個身形巨大,高有二三丈的惡鬼,抬著一尊血紅的方鼎走了出來。


    這尊鼎四四方方,有三足,高約五六尺,似某種金石所鑄,看著十分沉重。


    四個高大的惡鬼各執一隻耳,腳步沉重,緩緩將方鼎抬到了大堂中央。


    虛肚鬼王站了起來,掃過堂下,看著眾人翹首以待的模樣,十分得意。


    手一招:“主簿何在?”


    那虎首人身,官吏模樣的東西站了出來,朝虛肚鬼王一禮:“大王,下官在。”


    虛肚鬼王滿意道:“你查一查,與會者幾何?割肉者幾何?得肉幾何?”


    那虎首主簿拿出一本冊子,裝模作樣的翻了幾下。


    抬頭道:“回大王,與會者共一千零八十,割肉者八百四十五,共得肉八千四百五十斤。”


    “哦?”


    虛肚鬼王聞言,卻是眉頭一皺。


    不知怎的,堂下眾“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凜。


    便是那些“大人物”,也不由覺出一絲異樣。


    隻見虛肚鬼王撫著山羊胡,麵有不悅道:“苦也,苦也。”


    “今日老夫本待與諸位賢達共享人丹大藥。”


    “此丹丹方,為一位聖德尊者所賜,老夫本欲當場煉丹,此丹丹成之時,龍虎交泰,陰陽和合,將有混冥丹氣生也。”


    “混冥丹氣!?”


    眾“人”一驚,忍不住紛紛驚呼出聲。


    江舟不由朝白芒問道:“這是什麽?”


    白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紫芝已經不屑道:“這你也不知道?”


    “混冥之氣,乃無陰無陽之氣,卻又能生化陰陽,陰鬼亡魂之流得上一絲,便能道行大進。”


    “就算是前麵那幾位大人物,若能得足夠的混冥之氣,怕不是能化生出一絲純陽之氣,真有可能立地成聖。”


    江舟一聽便明白了。


    鬼、魂之流修者,修的是什麽?


    不外乎魂與靈。


    修行之道,本質便是凝聚魂體,打磨靈性。


    與武者修煉氣血,熬煉意誌,是相類卻又相反的道路。


    鬼魂為至陰之物,虛而不實。


    若想成道,又必定要化虛為實。


    隻有一條路可走,便是陰極陽生。


    這一步,與道門聖境相類。


    乃化陰神為陽神。


    神化為實,與血肉之軀無異。


    這混冥之氣若真能助陰魂化陰為陽,自陰神中生出一點純陽,可不就是如道門一般,成就元神,破境入聖?


    如此丹藥,對陰魂鬼物,無異於仙丹。


    隻不過,這虛肚老鬼有這麽大方?


    “虛肚鬼王,你那些不倫不類的酸腐話就不用再說了!”


    堂上已經有人按耐不住。


    江舟一看,是先前白芒所說的那胡道人。


    “你就直說,要我們如何你才肯將這人丹大藥拿出來與我等享用?”


    “哈哈哈,胡真人快人快語也!”


    虛肚鬼王笑道:“既如此,老夫恭敬何如從命乎?”


    “此事卻是不難也!”


    它大聲道:“此丹,名為千靈萬聖混冥元丹!”


    “何謂千靈乎?萬聖乎?”


    “概因此丹需以千人之靈,萬斤血肉為引,方可煉製也!”


    “老夫索要諸位貴客血肉,豈是為逞私欲乎?非也非也!”


    那胡道人皺眉打斷道:“虛肚鬼王,你的意思,是要在場之人割肉,為你補足‘千靈萬聖’?”


    虛肚鬼王撫虛點頭:“然也!”


    “嗬。”


    一個頭戴玉冠,望之二十許上下的白衣公子冷笑一聲:“萬斤血肉好說,可這‘千靈’,你欲如何補?你想割誰的肉?”


    “當啷!”


    此言一出,堂上之“人”紛紛驚懼。


    尤其是那些不請自來,靠著“割肉”才混進來的“人”。


    它們哪裏還不明白?


    原來它們根本不是什麽賓客,而是要被賓客享用的“佳肴”啊!


    許多“人”都被嚇得坐都坐不住,將身前桌案碗碟等等打翻在地。


    還有“人”反應過來,爬起來拔腿就跑。


    隻是這大堂如同建在一處黑暗的虛空中。


    四周本就是被黑暗籠罩。


    堂上的香燭等物散發出昏黃燈光,於黑暗中撐出一片光亮來。


    此時四周黑暗中,不知何時,多出了許多慘綠鬼火。


    這些逃跑之人一頭撞進去,便紛紛發出慘叫之聲。


    血肉迸濺,還伴隨著一聲聲怪異的響動。


    “哢嚓、吧唧……”


    就像是有人在咀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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