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說的話聽得眾人一頭霧水。


    如展子虔、方正這等悟性天資過人之輩,也一樣是聽得不知所謂。


    不過江舟卻知道其中玄妙。


    似假非真,似真還假,真假難辨,隻在一念之間。


    這是一種極高明的法門。


    他的夢幻泡影神通也屬此類,且是至深至妙之流。


    所謂吾生夢幻間,何事絏塵羈。


    以夢幻代身,以露泡觀影,森羅萬象,如掌上觀。


    借假修真,滅盡幻夢,始見真吾。


    其中之玄妙,非真假二字能盡述。。


    不過這小和尚幻法雖高明,卻也還遠遠無法與夢幻泡影相提並論,否則在小廟之中,法海也沒那麽容易應付。


    “我這是怎麽了?”


    “怎麽回事?我怎麽躺在地上?嘶~好疼!”


    此時,那些拜佛“自殘”之人如同大夢初醒一般。


    雖無性命之憂,但身上疼痛卻作不得假。


    對此前之事,似乎也盡數忘了一般。


    濯纓和那些人的幾個同門都紛紛跑了過去。


    “阿彌陀佛。”


    法海回過頭,對小和尚道:“既未害人性命,當能暫饒你一遭,不過你須得說清,你是何人,又為何要在此處伏陷我等?”


    剩下的人都直直盯著小和尚,等著他繼續解釋。


    小和尚微微低頭述道:“小僧……本是開州苴城人士,自幼不幸,無父無母,幸得一行腳僧所搭救,帶回廟中,落發出家, 無名無號,大法師可喚小僧……孽僧。”


    “孽僧?”


    法海露出饒有意味之色:“孽者, 惡因也, 災禍之根, 業之所生,這可不是什麽好名號, 你自稱‘孽’,可是自承造下了孽業?”


    江舟在肅靖司中日久,早已熟讀稷史與天下地誌。


    開州苴城, 曾是一個諸侯國的治邑,於大稷八百諸侯中,也算是排得上名號的。


    不過,在幾百年前,這個諸侯國便已經消亡了, 封地都被朝廷收了回去。


    他看過的史籍所載簡略, 隻知這侯國消亡, 似乎還是因為其治下百姓暴動。


    如此算了, 這小和尚看似年輕,卻已經存世至少幾百年了。


    自稱孽僧的小和尚, 臉上隱隱有著痛苦之色:“小僧雖然為僧,但自幼流離,孤苦無依,為了求活,自懂事起, 便坑蒙拐騙,無所不為,養下了一身壞毛病,”


    “雖是落了發, 出了家, 這身毛病卻依然未改, 那行腳僧在世時, 尚可管一管小僧,待他圓寂, 隻給小僧留下這座小廟,”


    小和尚回頭看了一眼那堆滿佛像的小廟,繼續道:“這座廟,本也是一座無人的野廟,行腳僧也是無意間來到這廟,他年歲已長,便起了靜居清修之心,從此留在廟中,”


    “平日裏,化緣為生,偶爾有香客施舍,廟中別無長物,他一死,小僧不願如他一般,四處乞討,便重操舊業。”


    展子虔譏道:“重操舊業?你是又出去偷搶騙人了吧?”


    小和尚低下頭:“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那行腳僧佛法精深,生前頗得鄉裏敬重,仗著他的名聲,鄉裏四鄰,也對小僧頗為信重,小僧也借此倒也衣食無憂,而且還斂得許多錢財,”


    “隻是好景不長,當年苴城侯殘暴不仁,爛施苛政,治下百姓民不聊生,甚至連其侯府中的下人奴仆,都對其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最後這苴城侯,竟也真被其府中下人奴仆夥同,趁其熟睡之際,割了他的頭顱,”


    “消息傳出,百姓爭相拍手叫好,以為從此日子就好過了,卻不想,苴國自大亂,四分五裂,征戰不休,”


    “苴城侯在時,日子雖然難過,但總還勉強能有口飯吃,”


    “可自國中大將為爭奪侯國,年年征戰,四處搶掠,錢財糧物自不必說,便連人也都不放過,在國中各處立下一杆,隻要高及此杆,便盡數要充入軍中為卒……”


    小和尚說到這裏,伸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高度,眼中也露出歎息之色。


    眾人見他比劃的高度,也不過是四尺餘不及五尺,都不由吸了口涼氣。


    這樣征兵法,怕是隻要年滿十歲,都逃不過去了。


    江舟也聽得暗自搖頭,這類事情,史書上所載不多,但他知道這天下應該時有發生。


    小和尚繼續說道:“過不了多久,小僧別說再去騙……化緣了,苴城中都已十室九空,活人都沒了多少,幾乎都是些老弱病殘,小僧為了逃過征兵,東躲XZ,沒過多久,便餓死了。”


    “啊?”


    展子虔等人聽得一怔。


    餓死了?


    那眼前他們看到的又是什麽?


    眾人想到先前小廟的詭異,還有剛才這和尚分明是自一個葫蘆中出來的,不由心中生寒。


    小和尚露出一絲苦笑,不過此時看在眾人眼裏,卻是詭異陰森無比。


    “小僧那時化來的錢財,都用來吃喝了,連寺裏的佛像,也被小僧劈了當柴燒,那時卻萬萬想不到,便因如此,造下了大孽,死後受盡了惡苦。”


    “小僧死後,身魂皆被神靈鎖去,關在地底幽洞之中,孤苦飄零,每日以鞭笞背,隻打得血肉模糊,疽壞難愈,受盡苦刑,不知多少年,終有一日,神靈離去,小僧方得以喘息。”


    眾人不由看向他背後,原來他這爛背竟是如此而來?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爛背,江舟看到的卻是其背後那個“神靈”的法力之高深奧妙。


    這小和尚此時分明已經是陰鬼之流,殺他容易,江舟也自信能令其魂飛魄散。


    但這樣的血肉之傷,竟還能深印入魂體中,經年不愈,如同血肉之身般。


    如此手段,連他都做不到。


    “隻是深怕再受苦刑,也不敢擅離,隻好一直躲在洞中,直到一日,突然一陣山崩地裂,一座金燦燦的佛塔坍陷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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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因此佛塔,小僧才敢離了那洞穴……”


    小和尚說到這裏,似乎不願多說那佛塔,簡單地略了過去。


    “大法師,小僧生前造孽無數,尤以毀佛、不敬佛為最,想來那神靈便是因此而罰小僧,”


    “因此,小僧逃得大難,從此遇佛便拜,為贖前孽,更發下大願,要每日鑄得一尊佛像,而且每一尊佛像,都定要用信眾最虔誠之念鑄成……”


    “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廟裏的佛你都是用人鑄成的!剛才你就是想把方圓師兄他們變成佛像!”


    這時,早已被故事吸引過來的濯纓忽然大叫道,臉上又滿是怒意。


    眾人不由紛紛對其怒視。


    隻有江舟和化身法海聲色不動,靜靜地看著。


    小和尚苦笑道:“如此說來也可,不過小僧生前造孽太多,受盡苦刑,實不敢再造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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