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紅葉繞池的醉人景色,這座雨季裏厚雲遮日的小園上,罕然漏下一抹亮色。(.好看的小說)那燦金的光柱自雲間透落,直直打在鏡湖般碧綠的荷花池中,像是著了力一般,竟莫名的濺起一片翠玉般的水花。


    她坐在樟木的樁椅上,正將交錯的棋子拾入蒲草的圓盒。隻是回頭望見那抹亮光綻開的珠子,隻覺胸口亦是有什麽碎開了一般,火燒似的痛,繼而喉嚨裏湧起一股腥甜。那抹光亮在她闔眼的一瞬失於天際,伴著她手裏落棋的顆顆脆響,襲來了無邊的暗。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那張掛起青色幔帳的竹床上,而他靜默的坐在一旁。不似以往她暈倒醒來時見他的淡定,這一刻他的背影看上去肅然。聽見她的聲響,他轉頭看向她,眸子裏有著深深的擔憂,柔和的俊顏也因緊皺起的眉宇而顯出一抹厲色。


    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讓她的心莫名的緊了起來。如是,她輕聲問道:


    “公子,我的病又重了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仍舊是那般沉重的表情。於是她接著問道:


    “連你也治不好了?”


    聽得這一句,他低頭輕歎,眉頭微動帶上一臉滿滿的無奈,終是輕握住她的手,說道:


    “我治得了病,卻管不得生死。”


    便是這坦白的一句,讓她被握住的手不經意地輕顫了一下。片刻的安靜,她再問道:


    “那……我快要死了嗎?”


    他很痛苦地閉上眼。未點頭亦未搖頭。而答案於她已是明明白白。如是。她有些費力地舒了一口氣。輕笑著用力回握住他地手。說道:


    “這都是命呢。你不必難過地。隻是我不想再回外邊。你就把我葬在林……”


    隻是這話還未說完。他已是猛地一把抓住她地雙肩。那般痛楚地目光深深逼進她地眼裏。讓她再吐不出一個字。這般許久。他伸手輕撫她此刻蒼白地臉。像是在告別。亦像是在做了個什麽重大地決定。繼而。聽得他對她說道:


    “我不會讓你死地。你等我。一定等我回來……”


    說罷已是將一隻袖珍瓷瓶遞到了她地手上。囑咐道:


    “我大概會去兩天。這藥你每三個時辰吃一粒。記著一定要按時服下去。”


    這般說著,他已是急著要起身離開。瑞玉一把輕扯住他的衣袖。有些慌且無力地問道:


    “公子……你要去……做什麽?”


    他回頭看她,是那般不舍的表情,卻也帶著別無選擇地堅決。隻聽得他回道:


    “我要去借一件東西。”


    說完,他放開她此時無力的手,繼而起身離去。如是,素色地背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同樣是別無選擇。她做不得其它的,隻能靠在床頭一分一秒的等著他回來。隻是。她地時候真的不多了。


    隨著一個晝夜的交替,那身體的難受磨得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到後來她甚至握不住那盛藥的瓶子。若不是那句一定等他,還讓她在內心裏支撐著。她怕是已經……這樣艱難地熬著,覺著已是過了百年千年那般久。[]卻仍是未等到他回來。


    漸漸的她開始覺得自己等不到他回來了,因為她實在是太累太倦,想這樣闔上眼,沉沉地睡去……如此,意識在一點一點迷離,她的眸子逐漸被暗光占據。有那麽一刻,她不想再活著,隻想與回來地他道個別,隻是怕也不行了……


    木門處傳來咯吱一聲亮響,及時把她散開的神兒又都聚了回來。是……他回來了!隻是這會兒她睜不開眼睛,隻能感覺那雙熟悉地手將她托了起來,把一味苦得不能再苦的碎末放進了她地嘴裏,灌水強逼著她咽了下去……


    猛然一陣難受,是苦藥嗆在了喉嚨裏。她一邊咳一邊費力的喘著氣,繼而費力地睜開眼睛,見著是莞雅在床邊端著藥,正拿勺子一點點地在喂她。而床前屋中央立著她的阿瑪、額娘、舅母,見著她醒了,都急急的圍到了床邊。


    李氏早已是哭腫了雙眼,這會兒上來邊撫著她的額頭,邊止著傷心說道:


    “瑞兒啊,你總算是醒了,你真是嚇死額娘了。”


    這般聽著,瑞玉蹙起眉,伸手輕握住母親的手,有些費力地問道:


    “額娘,我怎麽了?”


    那李氏說完這句,已是泣不成聲,於是董老爺上前替她答道:


    “你舊疾又發了,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這般她才想起,之前和寧浩去遊香山,回來的時候到了一處細瀑邊,看到暗色的水花打在碎玉岩上,她……嘔血了。這樣想著,胸口又難受起來,她忙著側過臉伸手捂住嘴,再攤開掌時又是刺目的殷紅。


    滿屋的人一時都驚了。隻是待不得眾人反應過來,珠簾被掀開來,幾位太醫都湧到了屋子裏。於是董老爺與李氏一幹人退到一旁,快些讓大夫上前診治。一邊的莞雅也忙著放下手裏的藥碗,擰了把濕手巾替瑞玉擦拭上麵的血漬。


    一時內屋裏變得靜悄悄,似乎每個人都在屏著呼吸聽那弱脈的聲響。這樣過得好一陣子,為首的那位胡須花白的太醫鬆開診脈的手,皺著額頭與一旁的柏太醫換了個眼色。之後兩人去到外屋,屋裏的一眾人也跟了出去。


    再回來時,李氏靠坐在床頭,輕挨著女兒,神情有些滯然。董老爺立在一邊,亦是止不住輕聲歎氣。瑞玉這會兒心裏也明白,那診出的結果定然不好。其實她比誰都清楚,她已沒有多少的時候了,而這一次怕也不會再有什麽奇跡。於是她輕貼上母親的臉,抱怨道:


    “額娘,我病了。哥哥、嫂嫂怎麽都不回來看看我。我好想見一見小侄子,我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過他。也沒有抱過他。不知道小家夥到底什麽樣,也不知道他現在有多重了。”


    這般說著,李氏已是有些哽咽,邊理著她的發邊回道:


    “你阿瑪已讓人給你哥傳信兒了,他們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你好好休養,過兩天便見得著他們了。”


    聽得李氏的話,瑞玉輕恩了一聲,又接著說道:


    “額娘。翠丫頭之前傷了,傷得厲害。(.)這會兒在王府裏養傷。若是我不好了。你接她回家去。等過兩年,若是尋著合適的人家,她也願意,就嫁了她出去。我這裏還有些銀子。你替我給她收著,到時候做嫁妝……”


    說到這裏,李氏已是忍不住淚,一把摟了女兒在懷裏,哭著道:


    “瑞兒,你這說的都是什麽話……額娘不許你想這些個不吉利地……額娘就你這麽一個丫頭……你這樣讓額娘可怎麽好……”


    這般說著。李氏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卻是覺著瑞玉輕拉住她的手。看向她努力地扯出一抹清笑,輕聲說道:


    “額娘。瑞兒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阿瑪。之前總害你們擔心。現在又惹你們這麽傷


    說著,她轉身望向一旁的董老爺。見著他這會兒亦是老淚縱橫,不住用手拭著臉上的淚,心中更是酸楚。無奈有些話這會兒不說,怕是以後都沒機會說了,於是她繼續說道:


    “阿瑪,額娘。你們真是這世上最好的父母,如果有來世,我還選擇做你們的女


    說完,她眼中亦是滑下淚來,而李氏早已摟住她痛哭出了聲。也是這一陣兒情緒起伏,她胸口有些喘不過氣。裏邊留下聽差的太醫見著了,忙著拿了一丸提氣的藥讓她含在嘴裏。又忙著止住李氏,說這會兒該讓少福晉好好休息才是,於是請了一眾人去外屋。


    李氏這會兒哪願離開女兒半步,無奈她守在這兒是止不住地哭。董老爺見了,也覺得她確實不該待在這兒,會擾著女兒休息。於是一邊寬慰著妻子一邊扶了她去側廳休息。如是,這內屋裏隻留了莞雅和一個聽差的丫環。


    一切安靜下來,瑞玉費力地舒了口氣。望了眼壁上的窗戶,外邊是蒙蒙亮的天,這會兒寧浩該上朝去了吧,他總是很忙的。這般想著,她輕闔上眼,雖然知道自己沒法兒安睡一會兒,但至少能聽聽鳥兒晨鳴地聲音,得這片刻的寧靜。


    如是,她靜枕著輕聽,一動不動。當寧浩掀了簾子進來時,也就見著她那般悄無聲息的樣子,一時他的心都停了一拍。步子有些僵硬地,他去到床邊,輕喚了一聲,卻沒見著她回應。於是他緩緩地將有些發顫的手指放在她的鼻息間。


    即將觸上那一刻,他幾乎是慌到害怕。如果那抹溫熱沒有了,他該要怎麽辦?


    隻是那抹溫熱還在,盡管已是弱如遊絲。當指間傳來那微熱地撫觸時,他心中早已把佛祖謝過了一萬遍。亦是感到了他的存在,瑞玉睜開眼,見著他時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扯出一抹很輕很輕地笑。


    便是這一下,他再忍不住上前輕貼上她的臉,摟緊她在懷裏。沒有任何時候,他像現在這般清楚,自己有多害怕她不在了。要知道,她是他地命呀。這般滿懷的倦戀,滿心地疼惜,卻是見著瑞玉伸手撫上他的衣領,輕聲說道:


    “你今兒……回來得真早。寧浩聽了,勉強笑了笑,緩下聲音答道:


    “朝上無事,便早散了。”


    說完挨得更緊了些,那般戀戀地輕撫著她地發。瑞玉這會兒靠在他的懷裏,聽得那句朝上無事,心裏陣陣難過,隻那般默不作聲。片刻,她往他懷裏輕鑽了鑽,伸手撫上他的胸口,笑著問道:


    “寧浩,當時那麽多名門千金、宗室格格要當你的福晉,你為什麽非選我?”


    同是這個問題,這會兒聽在寧浩耳裏,卻再沒有糾結的怨。倒真像是在好奇他的答案一般。如是,他笑著抵上她的額頭,正要回時,卻見她有些急的補了一句:


    “別說太長……”


    便是這一句,他猛然懂了她在問什麽。如是,他捧起她的臉,篤定地答道:


    “因為愛你呀,笨丫頭……”


    這般聽著。瑞玉臉上地笑更深了,卻一如往日玩笑時一般再問道:


    “那有多愛?”


    “不知道……反正從第一眼見著。便是要愛一輩子了……”


    還未說完,那泛起微紫的唇已止住他的話,遞上如斯淒絕折磨的一個吻。他心疼的發現,他寶貝丫頭那微涼的手甚至已無力繞住他。瑩淚自她仍是燦然的眼中滑下。滾入交纏的唇間,溢開地是無邊的苦,又是生生地痛那一刻,他甚至清楚聽到自己的心怦然碎掉的聲音。這個吻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片刻,她偎回他地懷裏。待得淚痕微幹,她伸手輕指向一旁矮櫃上放著的那隻纏枝碧玉盤。很輕聲地說道:


    “你替我取過來,可好?”


    寧浩應了聲。起身替她取來了那一捧珠花,遞到她手上。隻見她低頭輕笑著。一一撫弄過,卻是揀出一朵白脂玉的棠花。遞到寧浩手掌上,說道:


    “你說過。便是以後老了,也會日日摘上一朵棠花替我別在發鬢。那這朵玉棠花送給你。你以後若是想我了,便看看它……”


    這般話未說完,那棠花上已是綴上了滴滴淚。尋淚而去,發現那竟是自寧浩的眼中滑出。一時瑞玉驚了,她止著滿眼的酸楚,輕問道:


    “你怎麽哭了?”


    卻是覺著寧浩將她緊得不能再緊地摟著,哽咽著聲音說道:


    “我不許的……我們說過,要伴著一輩子地……”


    聽得這一句,瑞玉稍立起身子望向他,想要伸手去拭他的淚,卻在觸上那濕潤時,回手抖落了一床地珠玉。捧起那一汪碧玉在他淚下,她輕笑著說道:


    “女子的淚若是玉露,男子地淚便是爍金。我定要替你接著才是……那般如往時的乖乖樣子,惹得寧浩好笑又心疼,隻得一把摟緊了她在懷裏,很是肯定地調子說道:


    “壞丫頭,不會的,我會找著能治你地人回來……”


    說完,已是解下右手那串紫玉明黃穗的串珠,繞到了她的手腕,接著道:


    “上次我病重時,這串珠子保佑了我,這次也定能佑你的……”


    這般屋內的人淒側綿長,絲毫未注意到這簾外的景兒。皇後娘娘靜立在那兒已經好一會兒了。聽著兩人這番離語,不住地用絹子拭著臉上的淚。同是傷心的過於專注,她也未注意到身邊來了一席明黃。回過神兒時,發現她的夫君不知什麽時候已立在了她身邊。


    一時驚訝,邊拭著淚邊問了句:


    “皇上怎麽來了?”


    雍和皇帝這會兒一臉的陰霾,冷冷應了句:


    “這渾小子都三日不上朝了,朕還不能來過問一下?”


    這般說著,他目光凝回屋裏傷心著的人。隻見著他那平日裏果斷幹練的孫兒,是滿臉淚痕濕,盡失方寸呀。如是,他有些無語的歎道:


    “你說他處處像朕,怎麽獨獨這一樣,傳了他那不爭氣的阿瑪。”


    這話說得皇後娘娘無言以對,隻得再憂心的望向屋裏的人。這時,外邊一個禁衛裝束的彪形男子進到屋裏,見著兩位紫禁城的正主兒,忙著大跪。那般聲勢,驚著屋裏的人,隻見寧浩急著從內屋出來,竟未注意到他皇祖父皇祖母在一旁,隻忙著問那個大個子道:


    “都打探清楚了?”


    那大個子禁衛有力地應了聲,忙著回道:


    “都探清楚了。薛同恩這會兒在通州的鬆竹寺坐客,那裏離京城不到兩百裏,乘快馬不到兩個時辰便能趕去。”


    這般寧浩忙著促他起身,立時便要往那裏趕,卻是聽著身後厲聲的一句:站住!回頭才見著皇上皇後都在這屋裏,於是忙著上前行過禮。卻仍要急著辭過,這時聽得雍和皇帝有些惱火地問道:


    “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寧浩聽完,忙著回道:


    “孫兒要去找那位薛神醫,回來救瑞兒。皇爺爺恕罪,孫兒這會兒趕急……”


    這般話未說完,已是被雍和皇帝厲聲打斷,隻聽得他怒氣衝天地訓斥道:


    “混帳!不過是一個女子,就讓你這般怠誤朝事、行無禮數、目無尊長了。你看看自己,現在成個什麽樣子?”


    聽得這番重重的教訓,寧浩壓著如焚的心急,無奈的道:


    “皇爺爺,瑞兒於我不僅僅是一個女子。她若是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您想見著孫兒以後隻剩下一幅空皮囊嗎?”


    “你……”


    這番肺腑的話說得雍和皇帝花白的胡須都立了起來,他那雙精厲眼睛直直地鎖在他這今兒才瞧出的情癡孫兒身上。半晌,他無奈地甩了下繡著五彩行龍的袍袖,有些沒好氣兒的說道:


    “不必去了。那個老家夥是個極刁鑽的人,別說你請不動他,便是我親自去請,他也未必會來。”


    這般說了,卻聽著寧浩堅決著口氣答道:


    “若是請不得,孫兒便是綁也要綁了他來……”


    聽得這話,雍和皇帝那花白的胡子又襯了一下。隨即冷哼了一聲,很是無情地昭示道:


    “你若是這樣做。他定然咬舌自盡,不會回來替你救人。”


    便是這一句,將寧浩心裏最後一絲希望拈得隻剩半點火星兒了。方才太醫們給他的準話兒,是瑞玉撐不過這個晚上,就是說她已經沒有太多時候了。他是不能見著她死的,所以無論請回薛同恩多渺茫,他都要去試一試。


    如是,他鄭重地行跪禮,別過他皇祖父皇祖母,執意要去走這一遭。卻聽得身後雍和皇帝深歎口氣,一把止住他道:


    “這個渾小子,真是拿你沒辦法。且給我老實待著,我找個老朋友去會會他。”謝謝親親的粉紅,還有留言……還是那句話:親們,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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