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說話之人盈盈細步。款款而來,若不是那丫頭之前和瑞玉說起,她哪肯相信如廝翩翩然的女子會是個有孕在身的婦人。著實驚了一下,轉頭見寧浩和董青亦是對她一臉的欣賞,再看立在一旁的莊夫人,雖仍麵帶笑意卻難掩滿心的酸楚。的確,論相貌風情,莊夫人何止輸這位三夫人一大截;而論恩寵,莊夫人更是輸了個天差海遠。


    瑞玉無奈地看到,那莊老爺的滿目柔光自來時便深鎖在這位年輕俏皮的妻子身上,莊夫人不過離他二步遠,他卻未曾看到。這般一直到莊夫人上前去給他請安時,他才稍稍移出一點目光來,衝她稍一點頭很快便又移開去。那一瞬,輕易的能看到莊夫人眼裏的潮濕,瑞玉移開目光不去看,這時就聽著莊子清笑著說了句:


    “三嫂要自罰酒,還不快把好酒放上來。”


    那三夫人笑著瞪了他一眼,隻道:


    “我說罰三杯,又沒說是酒,三弟怎好亂解我話中之意。”


    這般說完。一旁的丫環已是捧來三杯清茶,三夫人玲瓏地端起楊柳白瓷杯,對著眼前的寧浩和董青笑道:


    “兩位恩公,清顏以茶代酒,替我家老爺晚歸陪個不是。”


    說著舉杯一飲而盡,滿園子都被她逗笑了。這般就見著莊老爺摟過嬌妻來,仔細地扶她在桌旁的軟凳上坐好,才又立起身來對著寧浩和董青笑道:


    “內子頑皮,讓二位見笑了。此次實在事出突然,身邊又帶著個行不得路的,所以才耽擱了,未能相迎,還望見諒。不過莊某自知話不解過,出門前便已備下了好酒。”


    這般說著,府裏的小廝已撤掉石桌上的棋盤,放上來一個淡青色的瓷酒壇子。莊老爺伸手輕輕鬆了鬆壇上的布蓋,立時一股醇甜的香氣撲鼻而來,不僅聞酒之人醉了,就連這滿泉池的水都像被這醉味染透了似的,散著淡淡的酒香。


    說起來寧浩和董青都是愛酒之人,不過一個愛藏,一個愛喝。如此一聞這酒氣,都知是好酒,也自然來了興趣,見這酒壇上無字無簽,便想各自斷斷這酒的年份出處。一旁的莊子清附和,莊老爺自然同意。所以這會兒倒是樂意捂緊了酒蓋當起這酒判官,當下正一臉神秘笑意地望著眼前三人。


    初斷下來,寧浩覺出這酒清甜中隱帶花香,便道是清汾;董青隻道這酒味醇厚,遠不是三年五年可得,少來也得有個二十年陳。一旁邊的莊子清倒是未語,卻是在細細打量著那裝酒的瓷壇,當見著那白玉纖碎的紋理處由深到淺漫出青色時,他用手輕撫了把放在鼻間輕輕一嗅,繼而驚得說了句:


    “這酒帶玉色,至少是三十年陳的青汾……”


    這般董青和寧浩皆有些驚訝,對這壇子裏酒更是來了興趣。就見莊老爺揭開酒蓋,果然露出的是滿壇碧玉,分毫不差於這池中之水,再看那蓋裏醬汁抹上的年份,竟然是三十三年的陳酒,難怪香醇如廝。如是小廝拿來白瓷杯,三夫執起玉竹引,纖手上靈巧的幾下,莊老爺跟前兒便滿了三杯酒。莊老爺笑望了一下妻子,隨即端杯在手。對著董青和寧浩說道:


    “尋著夫人的規矩,莊某先自罰三杯。”


    說著便爽快地要倒酒入肚,忙被兩人止住,隻聽得寧浩道:


    “好酒不當罰。且莊兄三日前便備酒相迎,我二人昨日才姍姍來遲,該是我們二人敬二位才對。”


    說著已是與董青各自端起一杯酒。莊老爺本想能暢飲三杯,聽了這說道倒是緩下勁哈哈大笑起來。三夫人心細如塵,此時已是補上了方才少滿的一杯,雙手奉上。隻聽瓷杯輕響一聲,滿園皆是男人爽朗的笑意。瑞玉靠在亭廊的漆紅柱子上,看著眼前的熱鬧,心裏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忽略掉了,看著三夫人極盡嬌研的笑時,她才想起來莊夫人呢?


    回頭去看,就見著莊夫人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亭廊的一側,望著眼前熱鬧的一處,那眸子裏沒有太多的情緒,卻看來空洞。咫尺天涯,這對一個女子來說該是如何的折磨。如是再看三夫人似嬌花般的笑,再看莊老爺與她恩愛的樣子,瑞玉竟覺得有些刺眼了。這時一旁的丫頭遞上茶來,莊夫人一揭蓋子又是那麽幅蒼白著臉,難受得捂胸口的樣子。


    瑞玉這兒離莊夫人近,見她不好忙過去扶著,問她怎麽了,就見莊夫人弱笑的擺了擺手,隻說是病不礙事的,這般說著又抽痛的捂了捂胸口。這時莊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奈不住地要去請大夫,往回廊處去弄出些動靜。石桌邊的莊老爺才回頭注意到這邊。不似方才的無情,這一陣他倒有擔心掛在臉上,不過眼前與人相談甚歡,過來倒有不便。


    三夫人見著夫君回頭,自然目光也跟了過來,見著是莊夫人一臉不好,臉上的笑意倒斂起了許多。就見她衝著莊老爺耳邊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莊老爺原本臉上的擔心立時化作一片欣慰,讓人見著,大有‘娶妻如此,夫複何求’之意。這般迎著莊老爺的讚許,三夫人款款起身往了這邊來。


    見著三夫人滿麵體貼的樣子過來,瑞玉心想該算是來了個可靠的人吧,倒是一邊的丫頭一臉的嫌惡,讓她心裏又起了一絲疑惑。就見三夫人上前一陣關切,句句貼心且聽來還沒有絲毫做作,讓她這個好人都覺著舒服。逢著晨間院裏起風了,三夫人擔心姐姐受寒,不僅解下披肩替姐姐搭上,更是小心的扶她起身,進去另一旁的側廳休息。


    那般操勞的樣子,倒像忘了自己還是個要人照顧的孕婦人。不過倒惹了莊老爺滿目擔心,閑談間頻頻望向這邊。不過每次也都被三夫人善解人意的目光給請了回去。見著妻子如此德行,莊老爺臉上禁不住又是一番欣慰,同桌之人亦打趣他內室安定,難怪財源滾滾。於是這一堂歡笑一直伴著她們一行人去了側廳,哪裏知道這才莊夫人才坐下來,三夫人便臉色一變,嘴裏刀子似的一句:


    “姐姐這是怎麽了,好好的犯了病,莫不是和晨間我房裏的丫環嘔氣傷了身吧?”


    聽著這句,瑞玉驚了一跳,心裏隻道這美婦人換得好快的臉嘴。來得好快的消息。隻怕這晨間莊夫人替自己處置了那個丫頭,要惹不是了。這般就聽著莊夫人無奈答道:


    “妹妹說笑了。我不過是舊疾犯了,除了嘔自己,還嘔得著別人?”


    這般就見著三夫人巧然一笑,湊近了些扶住莊夫人說道:


    “既是如此,姐姐就別罰了,我屋裏還正缺人侍候呢。”


    莊夫人微一蹙眉,倒是幹脆的拒絕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那丫頭做錯了事,豈有不罰之理。妹妹若是缺人侍候,我再送你兩個便……”


    話未說完,就聽三夫人用好聽的聲音打斷道:


    “我就差這一個丫頭伺候,不知姐姐能不能給妹妹這個薄麵,還是說……姐姐要我自個兒跟老爺討去!”


    話說到這兒,三夫人的話裏不僅帶了得意更帶了幾分寒意,莊夫人雖極盡隱忍,仍不免漲紅了臉。看得出來,這事兒若真鬧到莊老爺那兒,莊夫人定然沒什麽勝算,所以這會兒她便是心有不甘,到底也沒法子。這時外邊的丫頭領了大夫進來診脈,兩人皆各自不語,到那大夫寫完方子退出去,三夫人都再沒像方才那般問過一句姐姐的病。隻是最後起身離去的時候,頗為得意的撂下一句:


    “算了,姐姐是抹不下麵子,還是讓妹妹來替姐姐辦吧。”


    說完三夫人氣勢洶洶地起身要走,瑞玉在身後忙說了句,三夫人留步。這般她轉身而視,見著是個陌生的漂亮姑娘,一時有那麽些詫異,不過目光再往下,見喚她的人竟穿著身莊府丫環衣裳,目光又變得飄忽起來,隻道:


    “姐姐新買來的丫頭?模樣長得倒標誌,就是不太懂規矩,要不要妹妹我帶回去替你仔細********?”


    這般莊夫人臉上盡是難堪。卻又說不得什麽。瑞玉見莊夫人堂堂一個富甲正室,在遠客麵前竟被寵妾逼到如廝境地,不免心生憤憤之意,加之這會兒被袒護的還是晨間潑她茶的丫頭,就更加讓她對這位八麵玲瓏的三夫人沒什麽“好意”了。此時聽她這般說自己,便笑著臉迎了上去,隻道:


    “奴家府上的規矩與這兒確有不同,所以有什麽失禮之處,還請三夫人見諒。”


    說著衝著眼前的人微微欠了欠身。三夫人聽她是隨來之人,神色語氣都緩和了些,隻是這會兒覺得她這一身丫環衣裳奇怪吧,蹙著眉來來回回看了好多眼。瑞玉是怕人家看不明白了,便索性攤開手讓她認仔細些,這般三夫人給她弄得一臉莫名,好看的柳葉眉都挑了起來。這時就聽瑞玉說道:


    “如三夫人看到的。奴家晨間出院奉茶時,穿的本不是這件衣裳,可巧路上遇見三夫人屋裏的丫頭,無故翻了奴家一身的茶水,才在夫人那裏換上的。奴家身輕,被這滾水燙到也算不得什麽大事。隻是奴家手裏捧的冰尖毛峰,扣間別的鏽帕‘鴛鴦醉’,都給這丫頭貴手一抬毀了個盡。”


    說到這兒,瑞玉頓了頓,見三夫人神色間已不似方才那般自若,便又接著道:


    “三夫人識廣,自然知道這冰尖毛峰是茶中極品,一年最多產不到四兩,就連宮裏的皇上也難喝著幾次的。我家主子好容易得了一點帶來,就這麽莫名地撒了一地,那奴家是該問那丫環罪呢,還是問她主子賠?還有奴家的那張‘鴛鴦醉’,那是繡娘沈三蘇的遺作,上邊的合錦雙麵繡更是世之孤品,便是有銀子也再買不來的,且那還是臨行前我家夫人贈奴家的喜禮,如今亦是破爛不堪。那麽三夫人要饒過她,是瞧不上我們隨來之人,還是要自己給出個公道?”


    話到這裏,三夫人已經聽明白她是個什麽身份了,一時臉色凝重起來。本來以為隻是個隨行的丫環,哪知這府上主母贈過喜禮,不就是那公子的妾侍嗎?見那公子儀表不凡又來自京師,老爺更是那麽個待若上賓的態度,定然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得寵如她怕也是開罪不起的,而方才的東西想來也是賠不出了,如此她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做答。一旁瑞玉見她吱唔為難,心裏暗笑,卻是正經八百地繼續說道:


    “上午大夫人罰那丫頭,是還了奴家一個公道。如今三夫人又要饒了那丫頭,是不是欠奴家一個解釋,還是說……這個解釋讓奴家去問其他人要去?”


    這般說完,就見三夫人的臉突的紅到了脖子根兒,可見這會兒她惱怒極了。不過總歸這位三夫人識得些體麵,沒再執意下去,片刻後就聽她換上很是和氣的聲音,說道:


    “我原不知還有這等緣故在裏邊,還請姐姐和這位姑娘見諒。如今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闖下這等禍事來,我也沒有什麽臉麵替她求情了,要罰要打或是要逐出府去,全憑姐姐處置便是了。”


    這般說完,三夫人出人意料的衝著莊夫人福了福,借口自己有些疲累,便回去自己那邊休息去了。瑞玉見她那麽蔫蔫的出去,心裏倒也沒有特別厭惡她,不過就是給寵得嬌縱了一點,論心腸和她會上的蘭珠比起來還差遠了。也就這位夫人剛出了那方院子,剛才同瑞玉拉加常的丫環過來親熱的撞了她一下,開心道:


    “姐姐,你真厲害!我做丫環那麽久,還是頭一次見三夫人那個樣子。真痛快!”


    這般說著,瑞玉笑著摸了把她的頭,像個姐姐一般,回頭看莊夫人,仍是苦著張臉坐在那裏。如是片刻,莊夫人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客氣的請她坐下,又打發丫頭去衝兩盅熱茶,拿了些點心來。早上就見著寧浩一群人開心,她個當丫頭的在一旁連滴水都喝不著,這會兒倒是樂得夫人招待,自然也就不客氣。這般她用她的,莊夫人在對麵溫和地看著,半晌就聽她有些猶豫地問了句:


    “姑娘方才手裏的錦帕可真是沈三蘇的孤品?”


    瑞玉本來埋頭喝茶,聽她問起這個,隻應聲答了句:


    “恩,我說它是,它便是了。”


    說完見莊夫人蹙起了眉又抿起了嘴,顯得為難的樣子,又不由得笑出了聲,隻道:


    “不過夫人若是要替那丫環賠我,一根普通的絲絹便行了。”


    這般莊夫人愣了下,回過神兒來才又歎了聲氣,道:


    “原來如此,姑娘真是厲害。”


    聽到這兒,瑞玉倒覺不出莊夫人是讚自己還是在貶自己,不過想起她方才被三夫人欺負的樣子,不由得有感地說了句:


    “夫人謬讚了。奴家不過是深府裏待得久了,多少看清了些道理。知道這側室的氣焰是正夫人給的,你忍得越多,她就燒得越厲害,你若是收回幾分脾氣,她自然就不那麽張牙舞爪了。”


    話剛說到這裏,外邊就來人應驗了。三夫人那裏的四個丫頭,手裏各抱了兩匹金絲繡緞進來,說是三夫人送來給夫人和姑娘的上好料子,才從蘇州那邊送來的,要二百兩銀子一匹呢。瑞玉望向莊夫人,一幅是這樣吧的表情,卻見莊夫人撫著那湖青的料子,嘴角微微有些上揚。今兒還是第一次她這麽不勉強的笑,瑞玉慶幸自己做了莊好事,見時辰不早了,要辭了她出去,正好就迎上莊夫人的目光,隻聽她問了句:


    “姑娘不是什麽侍妾吧。”


    沒來由地一句,把瑞玉嚇了一跳,心想沒有這麽厲害吧,難道早看出來了。不過也就莊夫人也就厲害了這一下,見瑞玉這麽個表情,接著又補了一句:


    “就算是,定然也是極受寵愛的。看你家公子那般家世,家中定然是妻妾成群,而出門萬裏,竟然隻帶了姑娘在身邊,可見他對姑娘的鍾愛。”


    就是這句極受寵愛,說得瑞玉心裏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淒涼。她這輩子想要的原是一個愛自己的丈夫,怎麽現在就變成了寵愛她的。稍稍有些跑神兒,意識到時就見著莊夫人臉上多有羨慕之色,她忙著一笑而過,怕揭起莊夫人自家夫君出門不帶她的傷疤,哪知道下一句卻聽得莊夫人說:


    “不過跟了那麽位相貌堂堂的公子,這輩子倒是無憾了。”


    這是她今天聽過最驚心動魄的一句話,沒有聽出絲毫羨慕她嫁得好的意思,倒像是在打她家相公的主意,這讓她無良的想了許多。驀地就聽莊夫人對她道了聲謝,臉上那麽舒暢的樣子像是久違了,不由得也覺得真是愉快的晨間。該辭過了,瑞玉轉身要回寧浩那裏,就聽莊夫人在身後問了句:


    “今日入夏了,城裏會有慶典,姑娘可要同去。”


    瑞玉見外邊天好,一口應了下來,才要轉身出去,右邊眼皮竟猛的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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