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抱著希望來尋他的。可眼下給他這斷病斷得,連個念想都沒有了。她坐在那裏捂住還隱隱作疼的手腕,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了。但終歸她心裏是信他的,因為自小診過那麽多次病,他所述的病候同她長久以來感覺到的最吻合,而他方才解的藥理,更是說透了為何她一直以來都這般孱弱。


    可她又怎麽肯相信自己命不久矣!明明才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紀,明明才是費力逃出了那深宮苦鎖的命運,卻是沒聽過春如海的笙歌,沒見過夜似晝的燈火,就要這般淒淒然的死去,這是何等的悲涼。一時傷心之致,她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都顧不得身邊有個如廝風涼的大夫在看。


    不覺間林中天色已變,隱隱見著頭頂密布的烏雲中透著閃光。要下雨了,小師傅們怕也該回去了,她忙著用衣袖抹了把淚,扶住池壁起身,覺得腳裸處已不那麽痛了,便禮貌的同他道了聲謝,要尋著路回去。他沒攔著她。隻是聽著天空中轟然響起的一聲炸雷時,在她身後挽留般的一句:


    “很快就要下雷雨了,這個時候走,你不害怕?”


    害怕也要走,留在這裏聽他說風涼話怕比雷打著死得更快。她沒理他的話,拄著來時的那根木頭,邊哭邊往柵欄處走去,沒走兩步呢,轟的一聲雷在她前邊不遠處炸開,嚇得她立時伏地上捂住耳朵。再起來時雨點兒已是稀裏嘩啦的落了下來,澆得她額間一片濕,這麽想都沒想的,她掩麵又逃回了屋簷下。


    喘氣抹了把額間的水,她慶幸這一段是清修沒上妝,抬眼卻見他在對麵一臉看笑話的表情,羞得她真想立刻鑽腳下的木縫裏去。不多時雷聲小了,雨倒是下得大起來,淅淅瀝瀝的,很快在屋簷邊垂下一道水簾。她靠著木屋的牆邊倦著,看對麵池塘裏的蓮葉晃晃悠悠盈滿水珠子,繼而嘩的一聲潑在青竹筒上,發出咣當的聲響。


    “既然走不了,就過來喝杯酒吧,坐在那裏不冷嗎?”


    他端起白瓷杯子,遞到木桌空的那邊。她心裏卻在暗罵,真是寡廉鮮恥的男人,竟然請個小姑娘家喝酒。沒理會他。她繼續倦在牆角,不過才那麽一會兒,濕氣上來她就有些冷得發顫了。想著這山間真比不得下邊,這才幾月的天啊,下場涼雨就凍得跟深秋似的。那麽抬眼見他桌上煮酒冒著熱氣,雖不情願還是過去坐了下來。


    之後相安無事,各聽雨聲。他坐在木桌的一邊喝他的苦酒,她在對麵看她的蓮葉。這場雨綿綿久久,不知要下到什麽,坐在屋邊被酒氣熏著,不覺間她已有些暈的伏在桌上打起了盹兒。迷迷糊糊的,肩上給人搭了塊毯子,暖融融的她就更醒不過來了。那就稍稍休息一會兒吧,好久沒有這般聞香聽雨,讓她覺得自己還會舒舒服服的活著。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雨點兒聲已稀稀疏疏。他仍是坐在對麵,那騰騰的壺上還溫著一半烈酒。隻是他喝到這會兒都沒醉呢,至少看樣子比現下的她要清醒些。還真是個怪人!如是想著,她從伏著的桌上抬起頭來,隻覺胳膊和雙腿都麻得不能動。正忍著難受勁兒,他重又打酒遞過一杯來。隻道:


    “喝一點吧,身上就不那麽麻了。”


    這般聽著,她將信將疑地看向他。不知怎麽的,這一覺過去像是過了一世,再看他倒是同之前的感覺有些不一樣了。不自覺的伸手去接了,才一動就覺得肩上有什麽東西順著背脊滑了下去,扭頭一看竟是塊青色的絨毯。這般心想,方才睡覺時難道是他給她搭上的?一時有些尷尬,隻覺得這樣風涼的人就算做了好事都讓人為難。


    苦酒滿杯,聞著都覺得喉嚨痛,不過她還是泯了一口,當是陪他同飲作謝了。隻是這一口下去,又苦又辣的,從嘴裏一直難受到心裏,害她咳得肺都快出來了。這般倒是見他在對麵笑,繼而飲茶般,端起滿滿的一杯倒進嘴裏。她有些心驚!這樣的苦酒怎能喝得如此輕鬆!這般捂嘴看著他,隻覺這酒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愁。如是想著,卻聽他問得一句:


    “你沒喝過酒嗎?”


    她搖了搖頭,隻道姑娘家本就不該飲酒,何況還是這樣的烈酒。說完她擱下杯子,他倒也沒再勸,隻就著手裏長勺竹筒打酒。隻是這一下,她目光順著他的手過去,發覺那溫著的一半酒裏還浮著幾顆梅子,那般青青小小的,分明是三月未熟時就被摘下來了。這下她倒是明白酒為何苦成這樣,可想來心上又不免生出幾分擔心,這麽生的梅子煮酒能喝嗎?


    也就這麽望著梅子一蹙眉。他像是有讀心術般,跟著就說了句:


    “放心,這酒苦是苦了些,倒還要不了命的。”


    這般他說完,將那梅子撈起來,放在壺盤一轉的清水裏,暈開一抹淡淡的青。她看著臉有些泛紅,一時倒與這盤中之色相映成趣。那會兒心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為著自己方才的小人心思。不過覺得他目光自那時起就一直駐在她臉上,這不好意思裏倒又添上了幾分羞。終歸她是個沒嫁人的姑娘家,什麽時候給人這樣看過。這般奈不住才要罵他,倒先聽著他一句:


    “你倒真是惜命!”


    這話是普通,口氣、意思卻極惡劣。她那時惱得重重的放了下杯子,指著他問,人活於世,惜命又有什麽錯。想他個行醫之人不盡本份也就算了,竟然對個不治之人還要如此刻薄。這樣的大惡之人,她還同他待在一處做什麽。這般想著,她起身要走,不過木桌上的手還沒使上勁,已被他倒握著的酒勺把子摁住了,繼而出人意料的一句:


    “惜命就過來紮針,不過那會很痛。我怕你挨不下來的。”


    便是這麽句話,倒比他手上的酒勺把子更能止住她。這麽說起來她是有救了,可一細想卻又有些不對勁。不是才嫌棄她是旗人,又說她病重沒救,眼下他怎麽突然菩薩心腸起來了。不相信有這麽莫明的好事,她揚臉問他,怎麽又決定要治她了,就聽他說是要替老頭子收拾爛攤子。如是越聽越糊塗時,就聽他驚死人的一句:


    “當年給你寫錯方子的人,那是我師傅。”


    這般聽完,她真有些啼笑皆非。隻道自己這輩子因病行了大運,人家遍尋千山都找不著的神醫些,倒給她一脈相承遇了個遍。也不知道該說她是人投緣,還是醫投緣。總之,這算是個說得過去的治病理由,而她要活命,也不怕給針紮得錐心般疼。於是從那時起,她成了他的病人,她與他在放了青梅酒的桌邊,立了個約。


    記得那日雨停的時候,離她進園時已過了許久。她忙著別過他,拄了根木頭,急急往回走。這會兒天是放晴了,陽光又斑駁的照進了山林裏,可她心裏卻比方才打雷下雨時還要害怕些。也不知道小師傅些找不到她,會急成什麽樣子。更不敢想要是她們回去寺裏說她不見了,她的翠丫頭會怎麽樣。


    這麽幾乎是一瘸一拐地跑回打香艾的地方,卻驚喜地發現小師傅們都沒走,連那下雨前才打下的新草都還用油布裹了,背在背簍裏。看來是還沒回去呢,小師傅們見到她好好的在也都滿臉高興,隻說方才的一陣雷雨把大家給衝散了,各自在林間找了地方躲雨,這會兒除了她還有兩個小師傅沒尋到呢。


    這般問起她來,她終歸不好說是去見了個男人,也說是打雷時沒跟上,到了處山間的空屋子躲雨了。想這山間多是為過路人搭的草屋,聽她這麽說小師傅些也都沒懷疑。如是一眾人再候得一會兒,走散的另外兩個也都盡數找到。這麽人齊了,也都相攜著往山上去。隻是這一場大雨後,山間的路泥濘難行,大家一步一滑的,到了太陽落山才回庵裏。


    那天夜裏,她輾轉反側,不知該不該和茗翠講這件事。若然說了,茗翠不同意,她哪裏也去不了;同意的話。定然會同她一起去,這樣又違背了她離開時同他保證的,不告訴其他人他在的地方。可是不告訴茗翠的話,她心裏會很不安,且除了下山打艾草那點時候,她們幾乎形影不離,如此她又哪裏能瞞得過丫頭去他那裏紮針。


    這般為難著兩日過去,轉眼又到了打香艾的日子,她還是沒想出法子。倒是這天茗翠配藥回來跟她說起,快入秋了山裏潮濕得很,好些個原先配好的藥擱屋裏都起黴了,味道不對。這麽藥鋪的老板讓她以後三天去下麵配一次,以免損了藥效。而正好,打艾草的半天茗翠無事,便說要趁了那個時候去。如此,她的問題倒是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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