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六月戊子(26)。


    趙煦醒來時,石得一已經出現在他麵前。


    “大家,邏卒有報,遼使耶律琚似乎得了一張交子,正日夜把玩,欲圖謀我大宋交子之秘!”


    趙煦聽著,就笑了一聲:“這遼使喜歡交子?”


    石得一答道:“所有遼使都喜歡!”


    這個趙煦當然知道,在他的上上輩子,每次遼使來京,都會想方設法的搞到交子,甚至想要探究大宋是如何發行、製作交子並讓百姓信賴的。


    大宋對此,自然是嚴防死守!


    一個字也不肯透露給遼人!


    原因嘛,也很簡單,遼國和大宋四川、陝西一樣,嚴重缺乏銅錢,所以國中大量鑄造鐵錢流通。


    鐵錢太重了!


    根本不適合貿易,尤其是遼國這樣幅員遼闊的帝國的貿易。


    趙煦拿起石得一的邏卒們查出來的那四位遼使的大體履曆。


    耶律琚、王師儒、蕭傑、韓昭願。


    趙煦的眼睛,在這個四個人名看來看去。


    想了一會後,趙煦對石得一道:“館伴副使是刑恕對嗎?”


    石得一恭恭敬敬的回答:“是的!”


    “善!”趙煦頷首,然後開始下令:“石得一!”


    “臣在!”石得一立刻躬身。


    “傳朕的口諭給刑恕……命他私下裏,和這四位遼使都接觸一下……然後,讓刑恕寫個關報給朕……將四位遼使的性格、癖好、為人,都報告上來!”


    “臣領旨!”石得一躬身再拜。


    趙煦看著這個內臣,認真說道:“記住,告訴刑恕,朕不會承認有過這樣一道口諭!”


    石得一的腰彎的更低了:“臣明白了!”


    石得一很清楚,這句話也是對他說的。


    口諭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天子承認,才是口諭,天子不認,那就不是!


    而大家能夠提前告知他這一點,真是天恩浩蕩!


    石得一於是恭恭敬敬的領命而去。


    趙煦拿著手上的邏卒報告,嘴角微不可查的笑了一聲。


    “刑和叔,朕要看看,汝能給朕交出一份怎樣的答卷?!”


    刑恕,刑和叔。


    元祐、紹聖時代,左右橫跳最為出名的人物。


    被他拉下水的人,包括但不限於司馬光的繼子司馬康、文彥博的兩個兒子文貽慶、文及甫,韓忠彥家裏的兄弟、馮京的兒子……


    還有高家的高公繪、高公紀、高士充、高士京……


    厲害吧!


    更厲害的是,他同時還是章惇知名不具的好朋友,蔡確到死都相信的摯友,鄧綰的知己。


    黃履、安惇、張璪等人,也和他關係很好。


    所以,紹聖時代的清算報複,刑恕全部參與其中。


    他是人證,也掌握著大量物證!


    粉昆案和同文館案幹脆就是刑恕主動引爆的。


    現在,趙煦給刑恕出考卷,就是想看看,這個家夥到底是真的忠臣,還是純粹的騎牆派。


    因為,趙煦手裏有一份標準答案。


    那個遼國祭奠副使王師儒!


    趙煦在現代的時候,在此人墳頭上蹦過迪!


    物理意義的蹦迪!


    還看過出土的王師儒墓誌銘,對這個人的底細和跟腳清清楚楚。


    ……


    刑恕神色複雜的送走石得一。


    他輕輕掩上門,既興奮又忐忑。


    “少主為何給我下這樣奇怪的口諭……”


    “叫我私下接觸遼使……卻又明確表示不會承認有這樣的口諭……”


    “這算什麽?”


    刑恕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這恐怕是某種考驗。


    畢竟,私下接觸遼使,乃是大忌!


    通遼的帽子,一旦被扣上,這輩子都得去嶺南吃荔枝。


    刑恕在房中踱了幾步,終於下了決心。


    賭了!


    ……


    黃昏時分,章惇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宣德門。


    這些天來,都堂奉旨,商定大行皇帝的諡號,並起草大行皇帝的哀冊。


    每一個字,都要據理力爭,每一個句子都要反複斟酌。


    章惇感覺有些心累了。


    他騎上馬,元隨們就要打起儀仗,章惇忽然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向皇城方向。


    “今日鄧溫伯似乎依舊沒有出學士院……”他看著,宣德門下那個專屬於翰林學士的馬廄裏的那匹鄧潤甫的黃馬,忍不住說道。


    “都堂上也未見到鄧溫伯……”


    “他在忙什麽呢?”


    鄧潤甫是翰林學士承旨,一般情況下,沒有大事他是需要出現在都堂,和在京待製重臣、宰執們一起參與商議大行皇帝諡號並擬定哀冊文字的。


    而他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在都堂上出現。


    更連續兩天,沒有出宮歸家。


    兩宮對他有什麽交代?


    章惇認真的想了想,沒有!


    所以,鄧潤甫在學士院到底忙什麽?


    章惇打算明天去學士院看一看情況!


    ……


    天色漸漸暗下來。


    汴京城南,朱雀門外的朝集院的熱鬧,卻才剛剛開始。


    幾個剛剛入京待闕的朝官,聚集在一起,互相鬥茶、作詩、唱和。


    蘇轍捧著書,在朝集院的廂房中,挑燈夜讀。


    他已經聽說了他將要服侍的那位少主,自學成才,竟一個人用了五天時間,讀通《尚書》的事情。


    這讓蘇轍倍感壓力!


    根本沒有心情去和同僚們鬥茶,隻能將全部精力放在書上。


    他可不想,到了禦前,天子問他問題,他卻答不上來。


    那會被天下人笑死的。


    子瞻兄長,更會在密州會捧著肚子打滾!


    蘇轍正看著書,門忽然被人敲響。


    “子由……子由……”門外傳來了熟悉的呼喚。


    蘇轍起身,走過去將門打開,見著門口的人,微笑著拱手:“明叟啊,有事?”


    來人正是和蘇轍同日入京的,將要進入禦史台的王覿。


    王覿,蘇轍不太熟悉。


    但他哥哥王觀,蘇轍卻是知道的——天下知名的詞人!


    所以,兩人見麵後很快就開始因為詩詞文章而熟悉了起來,然後就因為相同的政見而相見恨晚。


    “子由,可聽說了少主,在宮裏讀王介甫《字說》的事情?”王覿一見麵就問道。


    蘇轍點點頭。


    王覿激動的說道:“此事,都堂宰執,竟無動於衷!”


    “難道,他們忘了當年王介甫是如何毒害大行皇帝的嗎?”


    “禦史台更是不發一言!”


    “待某到了禦史台,一定要以此彈劾那些屍位素餐的言官!”


    蘇轍連忙拱手讚道:“明叟高義!”


    “聽說子由,將要拜為集英殿說書……為天子禦前經筵……”王覿畫風一轉,就問著蘇轍。


    蘇轍頷首道:“確有此事!”


    “那麽,子由到了禦前可會與天子進言?”王覿直勾勾的看向蘇轍。


    蘇轍下意識的低下頭去,歎道:“在下人微言輕……”


    “經筵之上,恐怕沒有多少說話的地方!”


    經筵官,已經有一個龍圖閣學士了。


    很快就會又增加一個——呂大防!


    那裏有他這樣小小的承議郎說話的地方?


    隻是,看著王覿的目光,蘇轍深深吸了一口氣,也慢慢握緊了拳頭,正色道:“不過,若有機會某必君前直言……”


    “揭露王安石亂國之說,天子仁聖聰俊,必能知臣忠良,所言不虛!”


    王覿大喜,握著蘇轍的手,說道:“有子由在經筵上仗義執言,吾等再於禦史台中上書勸諫……”


    “天子必棄王安石邪說而從我等君子之言!”


    對此,王覿感覺不存在其他任何意外的可能。


    畢竟,現在經筵上,幾乎全是君子正人。


    剩下的蔡卞、陸佃等王安石邪黨,也都沒有可能再留。


    隻要趕走那兩個小人,經筵就盡為君子。


    他們這些人在禦史台中,再將舊黨群小逐走。


    禦史台也將眾正盈朝!


    接下來是都堂!


    如是順利,明年正月的朝堂上,就將沒有一個小人,全是君子正人!


    君子聯手,必可開創太平盛世!


    上章,居然有讀者說水……


    隻能說,是在埋線。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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