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十一月辛亥(21)。


    罷殿中侍禦史劉摯為秀州判官,並不得簽書本州公事,押解出京。


    罷監察禦史王岩叟為南平軍知南川縣。


    罷保甲提舉錢糧司,以沿邊、河東、河北各地保甲錢糧司歸各路常平倉公事。


    朝散大夫、鴻臚少卿陳睦,加直龍圖閣,出知明州。


    本來,都堂是打算調他去潭州,盯著永興場。


    但任命到了宮中,被趙煦改為知明州。


    並命陳睦陛辭前入對崇政殿。


    於是,都堂隻能改任工部侍郎王克臣加直龍圖閣知潭州。


    通議大夫、提舉太清宮龔鼎臣,詔以賜正議大夫致仕。


    右相韓絳,舉薦提點京西刑獄公事彭汝礪為監察禦史。


    從之,命彭汝礪以直集賢院為監察禦史。


    詔以奉山陵有功,加左相潤國公蔡確以下文武山陵使、官食邑。


    ……


    “明州?!不是潭州嗎?”


    陳睦看著都堂送來的除授的告身,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他的鴻臚少卿任滿後,就一直在運作,要去潭州。


    因為潭州有銅礦,而且還是大宋三大場之一的永興場。


    自從膽水浸銅法開始普及,加上官家推恩,減少了膽水浸銅法的礦稅後。


    各地礦監,紛紛上報,銅產量大增。


    於是,明眼人都知道,那些主要礦監所在地方,絕對是升官的好去處。


    所以,陳睦才會托了無數關係,謀到了去潭州的差遣。


    然而,任命下來後,卻是明州!


    這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來送文書的官吏,看著陳睦的神色,連忙道:“這卻是要恭喜龍圖!”


    陳睦不太理解。


    那官員連忙解釋:“本來諸位相公,都已經議定,欲以龍圖知潭州,兼提點永興場監……”


    “可省劄熟狀到了宮中,官家禦筆批改,以龍圖知明州!”


    “更詔龍圖,陛辭前入對!!”


    “看來是要大用了!”


    陳睦這才放下懸著的心,可旋即更多疑問浮上心頭。


    “官家為何禦筆親改,要以某去明州……”


    “聖意究竟為何?”


    “明州……”


    陳睦想著,忽然想起了什麽!


    他連忙送走那官吏,然後告了假,連隨從也不帶,就直接一個人騎馬回家。


    陳睦在汴京城有祖宅,房子不大,隻有八九間廂房。


    但卻是陳睦之父陳動之一輩子辛苦攢下來的產業。


    陳睦回到家,他的妻兒見了非常詫異,還沒來得及問,陳睦已經衝進了後宅的書房,把一個已經落滿了灰塵的箱子給翻了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陳家人麵麵相覷,不明白陳睦今天為何急匆匆的回家,又為何一回來,就將這個起碼在書房放了好幾年都沒有碰過的木箱翻出來?


    陳睦將箱子打開,看著裏麵堆磊的整整齊齊的紙張,沒有被蟲蟻蛀壞,也沒有被老鼠啃噬的痕跡。


    他終於放下心來,長歎一聲:“天佑!天佑也!”


    他現在無比感謝少時在父親教導下養成的收納習慣。


    錯非如此,恐怕這一次他就要失去一個天大的機會了。


    ……


    元豐八年十一月壬子(二十二)。


    趙煦遣馮景為使者,前往苗授府邸,慰問、賞賜剛剛病愈的苗授。


    苗授是在本月的壬寅日(十二)告病請辭的。


    兩宮和趙煦聞之,自然不許。


    更派了禦醫診治,還賜給許多禦藥。


    今日,苗授終於康複上表謝恩,趙煦自然要遣自己身邊最親信的內臣去慰問,以示恩寵。


    馮景走後沒多久,狄詠就來通報:直龍圖閣、新知明州陳睦求對。


    趙煦於是讓狄詠安排陳睦去崇政殿裏候命。


    而他自己則先去了保慈宮,在兩宮那裏報備了一下,才帶著人去崇政殿。


    等趙煦到了崇政殿,坐到禦座上,趙煦就發現,陳睦帶來了一個大木箱子。


    “卿這是?”等陳睦行禮後,趙煦好奇的問道。


    陳睦將那個大箱子打開,露出裏麵整整齊齊的紙張,拜道:“奏知陛下,此乃臣舊年奉詔於明州督造神舟時,所留下的神舟圖紙……”


    趙煦聽著,就站起身來,走到禦階前,看向那個大木箱子,感慨道:“想不到,愛卿還留著它們……有心了……有心了!”


    陳睦自然立刻拜道:“先帝托付,臣牢記在心,不敢有忘!”


    趙煦則問道:“所以,淩虛致遠安濟與靈飛順濟二舟的圖紙,卿一直保留至今?”


    “然!”


    “善!”趙煦撫掌而道:“卿真忠臣也!必可托付大事!”


    陳睦誠惶誠恐,再拜表態:“願為陛下大業效死!”


    他的心髒,在說完這句話後,就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熙寧十年,他和安燾受命,前往明州督辦神舟巨艦,以跨海前往高麗。


    元豐元年兩艘巨艦建成,他和安燾於是以國信使的身份,率領艦隊前往高麗。


    從此打通了大宋和高麗的海上商路、交通。


    趙煦卻是悠悠而歎:“皇考在日,曾再三教誨於朕……”


    “我朝北有北虜,西有西賊,西南有高山,為人鉗製於一隅之地,譬如一人為賊困於牆腳之中,難以活動筋骨,不能伸展大誌……”


    “欲求活動筋骨,伸展大誌,就隻能麵朝海洋……”


    “通高麗、連日本,此父皇為朕所留之產業!”


    “而聯絡遠方,楊帆大海,開海上商路,使大宋艦船,直抵大食,令萬國來朝,則是皇考留朕及子孫未盡之大業!”


    陳睦聽著,身體開始顫抖。


    先帝居然有這樣的宏圖偉業和壯誌?


    仔細想想,這確實是先帝才能想、才會想的戰略!


    大宋在陸地上,被西賊、北虜牢牢牽製。


    可茫茫大海,萬裏海疆,卻是暢通無阻!


    且,自唐以來,大食商賈就從海上來。


    海上絲綢之路,漸漸興盛。


    近些年來,更是越發繁榮。


    不獨有大食商賈,跨海到大宋,也有天竺諸國甚至更遠方的異域商賈,紛至遝來。


    所以,廣州市舶司等才會先後建立。


    所以,先帝想要通過海路,擴張大宋的影響力,完全合理。


    而且也是他在做的事情。


    隻是這種事情引發了不少非議,特別是先帝製造淩虛致遠安濟和靈飛順濟兩舟,靡費無數,卻隻聯絡了高麗、女真,開辟的商路也不穩定,被人大加質疑。


    所以,隻造了兩艦,就停止了後續建造的計劃。


    就連淩虛致遠安濟和靈飛順濟這兩艘巨艦,也因為長期未出航,而在港口腐蝕,如今已經難以遠航了。


    本以為,先帝已經偃旗息鼓。


    不意,先帝的壯誌不僅僅未曾消停,更萌發了更大的宏圖偉業!


    開拓海疆,楊帆萬裏,遠及大食,萬國來朝……


    陳睦隻是想想都有些激動。


    就聽著官家道:“朕亦以為,欲求國家中興、富強,則不可置海洋於不顧!”


    “財富來自於海洋,危險亦來自於海洋!”


    “今已有大食、天竺商賈,可跨海而來……”


    “百年、千年後,未嚐不會有海寇,如今日北虜、西賊一般,跨海而來,攻我東南財稅之重地!”


    “故此,朕命卿知明州,托付父皇及朕之大業,也是向卿托付未來子孫之福祉!”


    控製海洋!


    沒有比大宋現在麵臨的環境和條件更合適的了。


    首先,大宋的造船技術,已經可以製造能夠跨海遠航的巨艦。


    先帝所造的淩虛致遠安濟和靈飛順濟兩艦,重達萬斛。換算過來,排水量應該都超過了千噸!


    千噸艦船,在現代是小舢板,但在如今這個時代卻是不折不扣的巨無霸和海上移動堡壘。


    也就難怪高麗人看到如此巨艦,會心神動搖,立刻入朝了。


    其次,現在的海洋上,也沒有什麽成氣候的可以和大宋相提媲美的對手。


    無論是高麗、日本、交趾,還是南洋諸國,都沒有什麽海軍可言,甚至連造船業都很原始。


    這是最適合大宋在海洋上擴張自己的影響力,開拓商路的時代!


    當然了,困難和危險以及挑戰,也是數之不盡的。


    所以,趙煦才會幹預陳睦的任命。


    將這個大宋朝堂上為數不多的主持過巨艦建造工作並擁有率領艦隊遠航經驗的大臣,送去明州發揮他的作用。


    讓他去打基礎,統合民間造船業。


    陳睦卻是越發激動、興奮。


    其他的事情,暫且不管。


    單單就看這位官家,對海洋、航海以及船舶的重視。


    陳睦就知道,這次去明州,隻要做出了成績,讓這位官家滿意了。


    他就必然平步青雲!


    就像他當年,和安燾一起主持淩虛致遠安濟、靈飛順濟兩舟的建造,然後出使高麗歸國以後。


    安燾升左諫議大夫,他也升為中書舍人。


    如今安燾,已是執政,他也是待製重臣。


    所以,這次差遣隻要辦好了!


    三省兩府,就要為他陳和叔敞開了!


    於是再拜頓首:“臣必不辱陛下、先帝期望!”


    造船嘛……他雖然不在行,可他懂去什麽地方找工匠,又去什麽地方找好木材。


    這都是當年為了製造那兩艘巨艦積累下來的經驗。


    趙煦點點頭,道:“朕便在汴京等候卿的喜報!”


    “功成之日,愛卿歸京,朕為愛卿親自慶功!”


    這就讓陳睦更加興奮,整個人仿佛年輕了二十歲,充滿了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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