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靖安坊的事情,趙煦就問道:“卿來見朕,可是北虜那邊已經有了回應?”


    刑恕立刻坐直了身子,低頭答道:“聖明無過陛下。”


    “遼使已經應允,將在西賊使者入朝後,如陛下之意行事。”


    “此外,遼使也接受了臣代陛下賜其之宅邸!”


    耶律琚在看到,無數人蜂擁著揮舞真金白銀認籌後。


    他嘴都笑歪了。


    他根本無法拒絕,一棟價值一萬貫以上的宅邸。


    趙煦輕笑了一聲。


    那個遼國大臣耶律琚,正在慢慢變成大宋的形狀。


    這很好!


    刑恕卻低著頭,繼續說道:“就是,北虜有一個狂妄的請求……”


    “嗯?”


    “遼使言,北虜國主,想嫁女與陛下……”


    趙煦的眼睛立刻眯起來。


    遼國人從來自詡大唐正統,事事都喜歡按照大唐的風格行事。


    尤其在對外關係上,遼國幾乎是照抄了大唐的政策。


    而唐代最出名的對外政策是什麽?


    和親!


    從唐太宗嫁文成公主與鬆讚幹布開始,大唐在其整個王朝生命周期裏,嫁出去了不知道多少‘公主’。


    連契丹人都娶過大唐‘公主’。


    這是一個很有效的羈縻、控製和滲透他國政治、經濟、軍事的手段。


    所以,即使到了今天。


    各國人民和他們的君王,依然對中原天子,以‘漢家阿舅’呼之。


    而遼國完全繼承並發揚了大唐的這一傳統。


    所謂‘公主’嫁的滿世界都是。


    無論是草原上的阻卜,還是西北的黨項、吐蕃,乃至於西域的黑汗甚至更遠的中亞地區的汗國,都可能有遼國公主的身影。


    遼國人也借著這些公主,滿世界的搞風搞雨。


    若趙煦沒有記錯的話,在他的上上輩子,西夏如今的那位小梁太後,就是被遼使在西夏皇宮,當著小皇帝乾順和文武百官的麵,灌下毒酒而死。


    真是好威風啊!


    自然,趙煦難免會懷疑,遼國人想在他身上,也玩這麽一手。


    刑恕看著趙煦的神色,趕緊起身,俯首謝罪:“臣死罪……”


    “臣這就去回了遼人……”


    但趙煦卻叫住了他:“且慢!”


    刑恕楞了一下,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官家要是真的動心了,這個事情一旦傳出去,他刑恕刑和叔就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了。


    勳貴武臣們更是將恨他入骨!


    趙煦搖頭,笑道:“卿莫急……”


    “且先不要回絕了北虜。”


    “不要給他們切實的回答,保持模糊……保持接觸……”


    “就說,朕年少,當以讀書、習政為重,多謝大遼皇帝的厚愛……”


    這就要學習綠茶養魚的戰術了。


    你很好,但我現在還不想談戀愛……


    就是想吊著遼人了,想拿著這個事情造一張牌。


    刑恕聽著,咽了咽口水,低下頭去:“陛下……”


    “如此一來,恐傷聖德啊。”


    兩國邦交本就是很嚴肅的事情。


    何況涉及到這種聯姻的事情,一旦玩脫了,就是對遼人的羞辱。


    遼人屆時惱羞成怒定然與大宋翻臉!


    三國的時候,關羽拒絕孫權的聯姻請求,最終就導致了吳、蜀反目。


    趙煦嗬嗬的笑了一聲。


    聖德?


    他雖然愛惜羽毛,卻不會在乎什麽道德。


    再說了……


    他也沒說不娶啊!


    隻是想要讓遼國努力而已!


    所以,趙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朕記得遼主早已老邁,怎還有適齡的公主?”


    遼國如今的老皇帝,一輩子就隻有一個兒子,三個或者四個女兒活到了成年。


    不然皇位那裏輪得到耶律延禧?


    刑恕楞了楞,答道:“臣不知,臣隻知,公主閨名似是曰:南仙……”


    “耶律南仙?”趙煦下意識的舔了舔舌頭。


    這有意思啊!


    以至於他感覺有些興奮。


    李乾順的元後啊!


    也是他在現代看過的很多武俠裏,所謂的遼國第一美女。


    趙煦頓時不困了。


    “是……”刑恕俯首道:“臣是聽遼使所言。”


    “嗯!”趙煦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刑恕抬起頭,看著趙煦的神色,他已經知道,官家的態度不可更改了。


    再勸的話,那他多少就有些不識趣了。


    而且……


    這個事情,其實刑恕感覺很刺激——不然他也不會來趙煦麵前稟報了。


    換一個人,直接就當沒有這個事情,回頭和遼人說一句:吾主不允。


    遼人難道還能來查證?


    所以,刑恕隻猶豫了一下,就再拜道:“臣明白了。”


    他的心髒在這個時候,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刑恕很清楚,他在做什麽?


    玩火!


    而且,是拿他的身家性命在玩火。


    這事情真的搞大了,按照過去曆代趙官家們的性子。


    百分之九十,肯定會甩鍋給他——此皆刑恕一人妄為。


    但他就是很亢奮!


    理智告訴他,這個事情很危險,最好不要沾,回去後也不要再提。


    但,他就是無法控製自己。


    仿佛要是不親眼見證著這個事情的發展,那他這輩子就算白活了一樣。


    ……


    送走刑恕,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


    “耶律南仙……”


    “好名字!”


    不過,在這個事情上,他個人的惡趣味,隻是其次。


    作為一個純粹的政治生物,趙煦看重的隻是對方的遼國公主身份。


    當然,並非是這個公主身份在未來能對遼國國內局勢發揮什麽作用——別說是一個假公主了。


    就算耶律南仙是耶律洪基的真女兒。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指望契丹人因此而認可趙煦的子孫,有繼承契丹的可能性,那是做夢。


    哈布斯堡的後宮開疆,大棒拓土之策,隻適合歐陸。


    在東亞這片土地是行不通的。


    五胡時,劉淵天天喊自己是——大漢外甥,連國號都以漢以名。


    有用嗎?


    誰認了?


    自古以來,也就隻有周世宗柴榮這一個外甥繼承舅舅基業的先例。


    就這,還是因為郭威諸子皆死,沒有繼承人,所有過繼了柴榮為嗣子,才有的法理。


    所以,人家柴榮生前死後的名字都是郭榮!


    改回本姓,那是因為大宋太祖皇帝心念故主,害怕故主宗族香火無人繼承、供奉。


    所以才好心好意的幫故主正名!


    純粹是做好事。


    所以,哪怕遼國耶律家的嫡係死絕種了。


    遼國的法統,也輪不到趙煦將來的子孫繼承。


    除非,趙煦肯讓自己的孩子姓耶律。


    但這是不可能的。


    孩子跟母姓,那趙家成什麽了?


    耶律家的贅婿嗎?


    趙煦自己肯答應,天下人都不會答應的。


    趙煦真正的目的隻是想要在國際上造出‘宋遼同盟’的熱點。


    宋遼一旦出現同盟的跡象,至少在吐蕃方向,勝過十萬雄兵。


    同時,在西域方麵,大宋也有了抓手。


    兩者相加,至少可以節省一千萬貫以上的軍費。


    至於娶?


    當然是可以的。


    但要講方法、方式。


    假若是遼國嫁公主,那大宋朝野,肯定反對。


    但若反過來,是遼國有求於大宋,所以送公主入朝,充大宋天子宮室。


    士大夫們就不會太大反對意見。


    甚至有些人還會高興。


    ……


    江寧城,保寧禪院。


    季夏的陽光,很是熾熱。


    王安石站在禪房門口,聽著房中的琴聲。


    一席素衣的他,輕輕籲出一口氣。


    他從琴聲中,聽到了哀切,也聽到了孤寂。


    良久之後,琴聲終於停了下來。


    王安石在這個時候,也終於推開了禪房的門。


    他看到了,他的女兒,穿著白色的褙子,背對著他,坐在禪房內,望著窗外。


    王安石走上前去,看到了自己女兒臉上,已是滿臉淚痕。


    這個昔年驚才絕豔的才女,如今,已被她的婚姻折磨的不成人樣,再也看不到當年在閨閣時的浪漫與開朗,隻剩下了悲切與傷心。


    “鵲娘……”王安石喚著女兒的小名。


    “父親大人。”王舒兒起身,盈盈一禮。


    她是王安石在舒州為官時所生,所以就取名:舒。


    小名則是因為出生那天,門外有著喜鵲出現。


    皇佑三年出生的她,其實今年也就三十五歲。


    但人卻憔悴的,好像四十多一樣。


    王安石看著愛女的樣子,心中也是很心疼。


    “鵲娘以後都可以舒心了……”王安石從自己懷中取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


    “這是汝姑親筆所寫,吳安持簽押的和離書。”


    “隻消汝在此書上簽字,從此汝不再是吳氏婦,重新變成為父的女兒了。”


    王舒兒看著被送到她麵前的那張薄薄的紙。


    她的手顫抖起來。


    嫁給吳安持十幾年,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哪怕是新婚時期,也是如此。


    丈夫對她總是冷著臉,舅姑和妯娌們更是對她百般刁難,哪怕她懷孕、生子,也是如此。


    在吳家,她度日如年,整日以淚洗臉。


    但現在,當她看到那張寫著:和離書的紙時,卻遲疑了起來。


    “父親……”她看向自己的老父親,清減、消瘦的身體。


    “您付出了什麽?”


    她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天真。


    當然知道,吳家人素來是有便宜要占,沒有便宜就要想辦法創造便宜占。


    去年,先帝駕崩,吳家人就立刻上書朝廷,竟讓姑(婆婆)上書兩宮,以家貧無錢,不能償還的名義,請求朝廷免除舅公(吳充)在世時積欠國家的絕產錢。


    這就是純粹的不要臉了。


    而吳家人得逞了,沒幾天,太皇太後就下詔免除了吳家挪用和擠占的那些錢。


    現在,吳家既拿捏著她的婚姻,又豈能不趁機賣個好價錢?


    這是她所不願意看到的。


    老父親已經老了。


    而且現在當政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本就看老父親不順眼。


    這個時候老父親若上書請求點什麽,兩宮恐怕都會趁機要挾、拿捏甚至故意羞辱他。


    怎麽能讓父親為了自己,而去受那些氣,吃宮裏麵的羞辱?


    王安石笑了一聲,道:“鵲娘,為父什麽都沒有做。”


    “隻是讓吳家人知道,若不和離,那麽,吳家人的仕途全部都會受影響。”


    “這不,前些時日,吳安時改官的時候,被吏部侍郎王子韶,以‘資序未足,磨勘未夠’為理由駁回……”


    這是上個月月底的事情。


    也是王子韶走馬上任禮部侍郎後做的第一個事情——直接在合法程序上,卡主了吳家人的上升通道。


    “另外,陸佃在上個月,在太學之中,將幾個吳家族人從上齋之中予以除名。”


    陸佃現在主持太學。


    而太學的上齋,都是準進士。


    一下子被陸佃,從上齋除名,等於那幾個吳家族人,數年甚至十幾年的努力,一朝盡喪。


    王舒兒聽著,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大人……這是您……”


    王安石搖搖頭:“老夫早已致仕,哪裏還有這麽大的麵子?”


    王子韶也好,陸佃也罷。


    平日裏,尊敬他幾句,喊他一聲‘王公’、‘介甫相公’,就已經很給麵子了。


    官場上素來如此。


    人去茶涼,人走政息。


    真以為別人是他提拔的,就會聽他的?


    再說了,如今已是新君在朝,兩宮聽政。


    哪裏還有人肯給他這個老頭子麵子?


    王舒兒問道:“那這是……何緣故?”


    王安石道:“隻能是少主看在老夫在先朝還有幾分功勞的麵子上,授意的別人……”


    “啊!”王舒兒驚了。


    “官家連這種事情也管?”


    她根本不敢相信。


    王安石道:“老夫起初也不信。”


    是啊,一開始他也不敢相信!


    從吳安持被送進了太學,到愛女被吳家人逼著回江寧,來他麵前求情,想讓他出麵上書朝廷撈人。


    王安石都沒有想到,皇室會下場幹涉大臣子女的婚姻。


    所以王安石也隻能將女兒留下來,希望借此逼著吳家人來江寧和他談判。


    即使如此,王安石也不能確定吳家人會服軟。


    但……


    王安石怎麽都沒有想到,在汴京城裏,一股由新黨大臣組成的勢力,開始了對吳家人的全方位圍剿。


    從吏部到太學。


    管著大宋天下官員、太學生前程的這兩個關鍵性部門,開始了對吳家人的打壓。


    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打壓。


    吳家根本招架不住。


    而偏生,無論是王子韶還是陸佃的差遣,都是當今親除的。


    所以,除了那位少主,還有誰能指揮的動王子韶和陸佃?


    “簽了吧!”王安石對著愛女說道:“從今以後,就在為父身邊……”


    “你的嫁妝,吳家人也準備好了,會逐次派人送回來。”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現代留過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要離刺荊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要離刺荊軻並收藏我在現代留過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