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本唐代汴州州府正衙之鼓角門,依唐製,州衙正門應為兩個門洞。


    至五代朱溫立國後梁,定都汴州,升汴州為開封府,於是下詔將原來的汴州州衙,改為皇宮。


    這就是如今大宋皇城的來曆。


    而作為後梁皇城正門,鼓角門更名建國門。但依然是兩個門洞,其後曆代不改,依然維持著後梁的基本形製,就連名字都沒有換過。


    直到後周廣順元年(951年),改建國門為明德門。


    但,也就僅此而已。


    五代的武夫們,忙著砍人,根本沒有時間管汴京城的皇城,‘猶未如王者之製’,明德門更是‘製度極卑陋’。


    大宋立國,才終於開始大規模的翻新和擴建皇城。


    明德門作為皇城臉麵,自然是重點擴建、增修對象。


    工程結束後,太祖身邊的文臣梁周翰,奉旨寫了一篇《五鳳樓賦》,讚美全新的明德門。


    其詞曰:去地百丈,在天半空,五鳳樓翹翼,若鵬運風,雙龍蟠首,若鼇載宮……雙闕偶立,平見千裏,深映九重。


    雖然說文人總是喜歡誇大,但梁周翰的這一篇賦,還是將擴建、翻修後明德門的形製,基本勾勒清楚了——雙闕三門洞,闕上有朵樓,朵樓連闕,而且規模很宏偉。


    其後,明德門的名字,開始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化——太平興國三年,改名丹鳳門,大中祥符八年,更名正陽門,至明道二年,改名宣德,並沿用至今。


    但其規模與性質,再未發生過什麽變化。


    最多是在外觀裝飾上,開始了各種花裏胡哨的操作。


    並在城門下,建起了門樓。


    熙寧中,日本僧人成尋來汴京求法,就親眼目睹了宣德門,並記錄了下來:皇城南門宣德之門,七間門樓也,左右有二樓,各重重五尺許,高頗下。內麵左右樓廊造列,外麵有左右會,如日本朱雀門。


    成尋的記載,相當客觀,這一點趙煦可以證明。


    因為太祖當年擴建、翻修明德門的時候,就是照著洛陽的唐代應天門的樣子修的——太祖洛陽人,做夢都想要遷都洛陽,建都桑梓。


    在現實條件已不具備的情況下,就隻能將洛陽標誌性的應天門,複刻到汴京,假裝自己建都洛陽。


    所以,現在的宣德門,無論是寬度、高度還是厚度,都和唐代的應天門相差無幾。


    此刻,趙煦就在群臣簇擁下,來到了宣德門的城樓上。


    宣德門前的禦街,已經被皇城司清理了一遍。


    遠遠的,趙煦看到了旌旗招展,鐵甲如林,踏步而來。


    “善!”趙煦露出笑容來,向前一步,走出帷幕的範圍,出現在城樓上的觀禮台上。


    宣德門,自大宋立國開始,就是曆代天子,與民同樂之地。


    每年的上元(元宵節)、中元(今天的鬼節,七月十五)、下元(已經消失了,在十月十五,為水官解厄之日),以及帝後聖節。


    曆代趙官家,都會出現在宣德門城樓上,與民同樂,通宵達旦,宣德門更是會被宮燈妝點成一座七彩霓虹之樓。


    不過,如今趙煦在守孝。


    這些慶典是不可以舉辦的。


    但是,狄詠凱旋是例外。


    此乃大軍遠征,凱旋來歸,獻俘太廟的聖典。


    國之大事,唯戎與祀。


    大軍凱旋,獻俘太廟,這是國家大禮,可以例外。


    所以,都堂才會千方百計的安排狄詠今日入京。


    就是想要讓慶壽宮舒舒服服的過一個生日。


    當然了,既是獻俘禮。


    兩宮就不方便露麵了,隻能在趙煦身後的闕樓帷幕之中安坐。


    趙煦走到城樓上,放眼巍巍城樓下的禦街。


    城樓下,三衙的大將們,已經全部穿戴整齊,率著皇城司的親事官們,列於宣德門下的北方西向位置,麵朝城樓上的趙煦。


    在他們的正對麵,則已建起了專門為獻俘而準備的禮台。


    宣德門的城門下,則是禦龍諸直列隊。


    伴隨著一聲鼓響,禮部尚書韓忠彥,身服朝服,持芴而前,沿著城樓上的回廊下蕪,到了趙煦身前三步的地方,躬身拜道:“奏知陛下:四方館使、渭州防禦使、龍衛、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兼禦龍第一將指揮使臣詠,前奉詔南征,今克敵凱旋,乞陛下檢閱大軍,受俘納降!”


    趙煦微微頷首:“可!”


    韓忠彥當即再拜:“諾!”


    “臣謹遵旨意!”


    然後趨步退下,再轉身看向在城樓兩側,朝服而立的宰執們,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陛下德音,允禦龍第一將,獻俘!”


    “臣等遵旨!”


    韓絳與呂公著率領百官,對著趙煦的方向拜了四拜。


    於是,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李憲,拿著一根淨鞭,走上城樓。


    他用力揮動淨鞭。


    啪!


    長長的淨鞭,撕裂空氣,聲音從城樓上,傳到了城樓下。


    伴隨著淨鞭聲,盛大的獻俘禮開始了。


    城樓下的城門兩側,騎著馬的鈞容直第一班、第二班的軍樂手們,開始吹奏起各種樂器,緩緩繞著宣德門而行。


    隨著鈞容直們的鼓吹,獻俘禮正式開始。


    茶酒班的禁軍們,開始從禦街兩側出現。


    有噴火的,也有踩蹺蹺板的,還有變魔術的……


    還有招箭班的士兵,開始表演各種花裏胡哨的射箭辦法。


    總之,若有現代人在此,估計會頭皮發麻,深感違和與別扭。


    趙煦看著,也有些別扭。


    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想了想,趙煦終於知道,少了什麽了?


    摩托車雜技表演!


    要加上這個,三哥閱兵既視感就撲麵而來了。


    然而,這就是大宋的特色。


    慶典、禮儀,都是為了取悅觀眾,特別是宣德門上的帝後。


    今天這個陣仗,其實已經很克製了。


    禁軍們還沒有展開他們的完全體,連十分之一的本事都還沒有發揮出來。


    想要看到禁軍們的全部實力,那還得去金明池。


    每年四月,金明池的龍舟比賽。


    那才是真正的盛會!


    看過的人,沒有不叫好的。


    每次金明池大賽,都會吸引整個開封府的百姓前去圍觀。


    甚至還有不遠千裏來汴京,隻為看一看金明池的表演的人。


    金明池的龍舟表演,觀眾人數低於三十萬,都算是失敗的!


    在封建社會,一個可以吸引三十萬以上的觀眾的表演。


    你可以想象一下,大宋禁軍們的雜技和魔術,有多麽的厲害了。


    趙煦回憶著上上輩子,那幾次親臨金明池,與民同樂的景象。


    就抿了抿嘴唇,臉上多少有點羞赫。


    大宋的在京禁軍們,除了打仗不行,其他的都行!


    吃喝嫖賭玩樂,樣樣在行。


    還特別有藝術審美,他們修的院子,建的工程,美觀簡約,質量過硬。


    他們表演的雜技和魔術更是精彩紛呈。


    滿清的八旗子弟和他們一比,都要黯然失色,自愧不如,欽佩不已。


    好在,趙煦早就認清現實了。


    對在京禁軍們的戰力,也不抱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了。


    所以,在略微尷尬後,趙煦就恢複了正常,然後扭頭看向身後。


    “文太師、張節度、馮節度、郭節度、孫學士、,可上前來,與朕同閱凱旋大軍。”


    文彥博、張方平、馮京、郭逵、孫固五人,作為元老大臣,自是受邀登上了宣德門。


    而且,被特旨允許,在禦前相伴。


    五人一聽,當即拜道:“臣等不敢。”


    “無妨!”趙煦微笑著:“今日大軍凱旋,又逢太母聖節,朕與民同樂,自也當與元老同慶!”


    “此祖宗厚遇士大夫元老之製也!”


    五位元老這才再拜:“臣等謝陛下隆恩。”


    然後美滋滋的持著朝笏,到了趙煦身旁,雖然有禦龍直的阻隔未能進入趙煦身邊三步之內,但他們還是深感榮幸。


    特別是馮京和郭逵,一張老臉,都已經漲紅。


    趙煦又對城樓兩側持芴躬立的宰執們道:“諸位愛卿,也且上前來,與朕同慶。”


    “諾!”宰執們當然不會拒絕這種好事。


    ……


    此時,城樓下鈞容直的騎士們,已經吹奏著各種樂器,走向了禦街對麵,而禦龍第一將的凱旋大軍,則已經出現在了禦街盡頭。


    穿著山文甲,戴著鳳翅盔的狄詠,率著一個指揮的騎兵,緩步而行。


    這些騎兵手中,都持著一件件器物。


    有甲胄、頭盔、旌旗、官印。


    還有人提著一個個木匣,匣子裏裝著的是,被斬首的賊寇大將。


    交趾太尉李常傑、廣源州刺史楊景通、北件城太守李文馭等等……


    鈞容直的騎士們,在到了他們麵前後,立刻用極為漂亮且瀟灑的策馬轉身,在瞬間就完成了轉身、並行。


    而且,沒有絲毫慌亂,更沒有半點瑕疵,整個過程賞心悅目,更沒有影響到鼓吹的節奏。


    趙煦看著,眼前一亮,微微頷首。


    “鈞容直不錯!”他輕聲讚道。


    至少,將來的戰場還是有他們的位置的。


    排隊槍斃的時候,可離不開一支伴隨大軍前進的優秀軍樂隊!


    所以,有沒有可能,大宋在京禁軍們,隻是因為超越了時代,才讓他們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城樓下的禦街上,凱旋的大軍,魚貫而入。


    他們很快就自動分成了五個方隊,然而依次在鈞容直的鼓吹聲中向前。


    狄詠率領的騎兵,當先一步,來到了城樓下。


    作為三衙殿帥,燕達身著山文甲,戴著鳳翅盔,領著殿前司的禁軍將佐們向前一步,然後集體麵朝宣德門的城樓,那禦駕所在之地,俯首而拜。


    狄詠也在這個時候,率領著所有騎兵,集體下馬,也都麵朝宣德門方向,微微躬身。


    “四方館使、渭州防禦使、龍衛、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兼禦龍第一將指揮使臣詠,奉詔討賊,今幸不辱命,伐賊得勝歸朝,乞歸兵符於陛下,乞獻俘於禦前!”


    說著,狄詠就雙手將他的兵符、將印,呈在手上。


    燕達抬起頭看向宣德門的城樓,然後說道:“武康軍節度使、殿前司都指揮使臣達,恭奏陛下:今有四方館使……臣詠前奉詔討賊,得勝歸來,乞歸兵符,乞獻俘禦前……臣不勝惶恐,恭乞陛下德音指揮。”


    於是,早就布置好的禮部官員們,相互接力將燕達的請求,向上傳遞。


    很快的,城樓上的李憲就已經跪下來,拜道:“陛下,今有武康軍節度使、殿前司都指揮使臣達奏:四方館使……臣詠,前奉詔討賊,今已得勝歸來,乞歸兵符,乞獻俘禦前,達不敢擅專,乞陛下降德音指揮。”


    趙煦聽完,非常鄭重的頷首,大聲說道:“可!許其歸兵符,獻俘於宣德門下!”


    李憲當即再拜,轉身去傳令了。


    趙煦則看向了在自己右手邊矗立著的兩位西府執政,道:“知院!”


    李清臣立刻出列持芴拜道:“臣在!”


    “卿為本兵,當依法度,收兵符於樞府。”


    “臣恭遵旨意!”


    樞密院,掌的就是兵符、武臣的升遷除授以及選拔任用、調遣、換防、屯駐。


    自然,每次大軍出征歸來,交還兵符,都是樞密院收納。


    不過,這樣的事情,已經有數十年沒有發生了。


    這是因為,中央禁軍的腐朽、墮落。


    使得,大宋的野戰部隊,幾乎全部集中在沿邊各路。


    將兵法的改革,進一步加強了沿邊地方軍頭的權力。


    假如不出意外的話,百年後的那些將兵法下的‘將主’,就會自然演變成新的藩鎮軍頭。


    這就是曆史的客觀規律,也是封建王朝無法避免的事情。


    但是,現在,隨著禦龍第一將南征得勝,以及未來的全火器部隊開始出現。


    中央再次將擁有可以決戰,甚至是如同開國的禁軍一樣,能夠威壓四方的野戰部隊。


    在場的元老、宰執們,都是聰明人。


    他們看著遠去的李清臣的背影,一個個若有所思,興奮不已。


    此時此刻,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看到了中興的跡象。


    趙煦卻是看向城樓下。


    看著燕達從狄詠手中,接過了代表兵權的兵符、印信,然後恭恭敬敬的轉身,捧在手上,等待著李清臣前來接收。


    很快的,李清臣就穿著朝服,來到了燕達麵前。


    他上前一步,依照唐代的故事,對著燕達拱手一拜,然後才鄭重的從燕達手中,接過了兵符、印信,將之一一鄭重的放入帶來的玉匣中,這才麵朝宣德門躬身三拜。


    隨著李清臣完成了對兵符的回收。


    獻俘禮,隨之開始。


    狄詠的兵馬,依次向前,列隊來到搭建好的獻俘台前,將帶回來的戰利品:交趾大將、大臣的首級、印信、甲胄、依仗等紛紛丟向了獻俘台。


    狄詠更是第一個,高舉著已經在廣西各地宣首示眾,已經風幹的李常傑的頭顱,丟向了獻俘台。


    而在這個時候,禮部的官員們,引領著來朝謝罪的交趾王弟崇賢候李太德來到了城樓上。


    當他亦步亦趨,持芴來到了趙煦身前十餘步的地方,就被禦龍直攔了下來,不能再前進了。


    李太德當即就跪下來,叩首拜道:“罪臣奉兄靜海軍節度使、交趾國王幹德之命,拜謁陛下,恭祝陛下聖躬萬福。”


    說著,他就深深俯首。


    趙煦居高臨下,看向李太德。


    這是趙煦第一次,見到那位來朝的交趾王弟。


    不過,刑恕早早的就代表趙煦,與這位交趾王弟接觸過了。


    同時,章惇、高遵惠、呂嘉問等,也都通過奏疏,和趙煦報告了交趾國中的情況。


    所以,趙煦對這位交趾王弟的興趣不是一般大。


    “卿免禮!”趙煦微笑著。


    李太德微微顫顫,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罪臣不敢。”


    “朕赦卿無罪!”


    他這才起身,眼眶發紅,淚珠打轉,哽咽著道:“陛下厚德,於罪臣恩同再造……”說著就放聲大哭,掩麵而泣。


    趙煦嘴唇微微一抿,心中對此人的演技打了個差評。


    太浮誇了!


    不過……


    趙煦眯起眼睛來,想起了這位交趾王弟的背景和資料,也想起了刑恕對他的評價。


    知道,這個家夥恐怕是故意的。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根據多方報告,這位崇賢候,作為如今的交趾國王李乾德(宋人稱:李幹德)的弟弟,這麽些年來,可一直是生活在重壓和監視下的。


    因為,如今的交趾國王,不僅僅沒有繼承人。


    連女兒都沒有!


    而李乾德今年已經三十歲了,三十歲的國君,沒有子嗣,就隻有這麽一個弟弟。


    一旦其發生意外,王位毋庸置疑就會落到現在在趙煦麵前的李太德身上。


    或者說李太德的子孫身上。


    交趾,號稱小中華,論對中原的關心,不比遼國差。


    當年,熙寧戰爭,李常傑傳檄大宋州郡,打的旗號就是來拯救被‘王安石邪法禍害’的百姓的。


    錯非交趾人軍紀敗壞,到處燒殺搶掠,甚至幹出了屠城的事情,盡喪民心。


    搞不好,郭逵南征的時候,要遇到麻煩。


    這說明人家對大宋這邊的情況,心知肚明。


    那麽問題來了,李乾德能不知道,大宋仁、英相傳,結果鬧出了濮議的事情?


    他會希望看到,自己死後,也出現類似濮議這樣的事情?


    答案顯然不會。


    那麽,沒有兒子的李乾德,會怎麽對自己唯一弟弟李太德?


    趙煦對此,無比清楚——不把李太德往死裏整,將他整死,就已經算是李乾德很有兄弟手足之情了。


    所以,李太德在交趾國內的處境,可想而知


    最妙的是——根據各方情報,李太德現在就有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兒子。


    問題來了。


    李乾德在看到自己弟弟那個在繈褓裏的兒子後。


    他會有什麽想法?


    趙煦對此非常清楚!


    最好死在外麵,別回來了!


    你的兒子,朕就勉為其難收養了。


    放心,朕會好好教育他的,也會讓他當一個明君的。


    至於你?


    青史之上,不會有你的名字!


    於是,趙煦笑的無比燦爛。


    還有比李太德更好的傀儡人選嗎?


    於是,趙煦看向馮景,道:“馮景,且將李愛卿扶起來。”


    作為交趾的宗主國,趙煦對自己的宗藩是親善的,也是和藹可親的,更是無比關心的。


    同時,他對怎麽扶持傀儡,滲透、控製,也略有心得。


    誰叫,他在現代留學的時候,見過那個將傀儡控製、滲透、遙控發揮到極致的阿米利卡的種種騷操作呢?


    雖然說,如今的條件,阿米利卡的好多操作都不具備實施的條件。


    但,孔子都說了: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自內省也。


    作為孔子他老人家的在世傳人,儒家的大掌教。


    趙煦難免有些技癢。


    正好,其實現在的大宋控製的安南、廣西地區,與交趾人現在控製的地盤,在經濟上可以高度互補。


    同時,交趾人還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為大宋做很多事情。


    所以呢,趙煦幾乎是頃刻間,就將過去那點小小的不愉快,拋之腦後。


    政治的世界,沒有恩怨,隻有利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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