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你們聽著,爺我是貴妃娘娘的表弟,你們敢這樣對待爺,沒你們好果子吃。”


    一陣訕笑傳過來:“的啦,別拿著雞毛當令箭,表弟?我還是皇後的嫡親正牌弟弟呐。一表三千裏,誰認得你是老幾?消停會兒吧。不然,大鞭子侍候,打得你找不著北。”


    “我冤枉啊,我冤枉啊。”


    “閉嘴,哪個廟裏沒有屈死鬼?忍了吧,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再倒蹬你那棺材鋪子去。少鬧騰,惹急了爺爺,這會子就打發你投生去。”


    頭上亂蓬蓬的沒個好模樣,臉上還掛著一道鞭痕印記,渾身哆嗦著望著門口,心裏虔誠著禱告,何時救星臨世,把自己拯救出去。


    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牢獄之災,何不早去天橋找把式們好好的侃上一侃的,許是就能拔了這股子黴運,直到進了大牢,掐著手指頭算起來,才知道後悔藥不好吃。臨來時,家裏帶給自己的大毛衣裳,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羔子,就得著這麽一件薄薄的油脂麻花小破襖褂。按說家裏定不會誤了自己每日的飯菜嚼果,可除了頭一日得著些,這兩日就牢飯填腹。薛蟠懶洋洋的靠在稻草堆上,一邊把爬上衣領子的跳蚤、虱子、蟣子狠狠地掐死,一邊默念著家裏的人何時才能給自己送些東西進來,吃的、用的,最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銀子,沒銀子的運道,實在是難熬。就連獄卒也不給好臉色,放風的時辰少不說,就是喝的水,也不管飽。更別提什麽牢飯的,沙子咯牙,清湯寡水的菜,沒點兒油水。長歎一聲,嬌豔的夏金桂會來看自己?想都別想。那個什麽寶簷。有門兒,那小女人一臉的刁樣兒,看著就是讓人心裏癢癢。來了,也好借著她胡侃一陣,解解幹饞。千萬別是夥計送了來,銀子咪下不少不說。一臉的晦氣,也沒幾句好話。


    對麵牢房,一個渾身帶著黴味兒地漢子兩眼狠狠地盯著他,像是要把他刻在心裏,那不友善的芒光讓薛蟠暗暗發毛,這又是哪路的冤家對頭?忍不住也看過去。


    “你是薛家的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爺我乃是薛家的大爺薛蟠是也。對麵的,你是何人?報上名來。”薛蟠心說,原來是慕著咱薛家地名聲來的。說起話來倒也豪爽得體,錚錚有致。


    “原來是你?果然老天有眼,你也有今天啊?你個殺人害命的東西。首發納命來。”


    薛蟠笑了:“我說。今兒這出戲,你就別充大頭蒜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都這模樣了,還不一邊兒涼快去?咱們認識?”


    “叫你死到臨頭作個明白鬼。我祖父地沒出五服兄弟侄女地兒子。我地嫡親表弟就是金陵地麵上地馮淵。”這話聽著耳熟。莫非是?看他眼下容貌既不俊雅。更說不上什麽氣質清華。衣衫襤褸地模樣。胡子拉碴地。仿佛丐幫人士。


    薛蟠冷冷一笑:“久仰。久仰啊。那小子活著地時候。沒見過你們這樣護著他。死了多年啦。呼呼地冒出來。不覺著喪氣?拿著個死鬼當蒙事兒牌位。也不怕你們當家子先人們。招你索命?你個不孝之人。爺我不惜地理你。”


    “你。好一個呆霸王。竟然死到臨頭還冒大氣兒。我冷灃韜豈能與你善罷甘休?”那人還真地站起來。怒視著薛蟠。


    就見他身邊躺著地一個人。拽了拽他地衣襟:“灃韜兄弟。算了。都是朝著黃泉路上走地人。打個招呼。撂了前塵往事。”


    那冷灃韜斜視著薛蟠。冷冷道:“未必。人家是清狗。不似咱們。頭頂藍天。腳踏大地。”


    薛蟠也急了。心說我可沒招你。你一個勁兒地拱爺地火兒。爺也不是軟柿子。喝道:“也沒什麽大作為。就知道孝敬老娘。友愛弟妹們。周全妻小。頂起咱家地一片天。不似你們爺們兒。鼓弄了這些年。不就鼓弄到大牢裏。薛某佩服。”猛然想起。那年香粉鋪子出事兒。好像就是這個什麽冷灃韜挑地頭。眼裏冒著火。待要再說什麽。


    “哎呀,哎呀,疼死我啦,來個出氣兒的過來。”


    “喊什麽喊?就這樣死了不比拉到菜市口強?”


    咣當一聲,獄卒進了門,揉了揉鼻子,大喝一聲:“薛蟠,你們家來人看你來了。快著點兒,大爺沒工夫總侍候你們。你那媳婦兒夠俊地。”


    薛蟠心裏一驚,夏金桂來了?這也太讓人心動了,一個當家的奶奶,居然進到這個地方來,這得多大的勇氣?就憑這點,我薛蟠就娶對了人。整了整衣冠,也沒什麽洗漱的麵盆水,就那麽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支起身子,站到前麵等著那讓人激動人心的一刻。


    就見一個頭戴粉紅色紗絹帷帽、身著繡著菱花的豆綠色披風,纖纖窈窕身姿的人兒,扶著一個老邁、臃腫服飾的女人跚蟎走過來,後麵還跟著一個夥計,手裏拿著不少地東西書道首發漸漸的進了,那熟悉的身影像是有把榔頭,把薛蟠鑿在當地,呆若木雞。


    他猛地衝過去,靠在牢門柵欄前,嗚咽著:“媽,你?你們怎的來了?”嚎啕大哭起來。


    薛姨媽也是老淚縱橫,顧不上牢裏的腥臭黴腐氣味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落著:“你說說你啊,倒黴孩子,瞎了眼了你,娶個什麽媳婦?該休了她才是。那個陪嫁丫環,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狼狽為奸,好好的家,完了,完了。”


    一聽說薛蟠進了大牢,夏金桂先是大哭大鬧了一陣,又大罵薛蟠對不起自己,又罵薛姨媽老太太把著當家的權限,擠兌自己,不給自己好日子過。那寶簷也是嚎哭大罵不停,本來薛姨媽就夠心煩的啦,再加上她們這麽一鬧,差點兒沒倒下,心裏想著兒子。咬牙硬挺著。與寶釵商議一番,找人送禮疏通關係,為地是盡早把薛蟠放出來。


    王夫人打宮裏回來也沒個準話,逼急了,就隻是抹眼淚。倒是讓她們趕著去牢裏見一見薛蟠,這讓這母女二人大惑不解?莫非犯了死罪不成?臨行前見上一麵?痛哭之後。才覺著不對勁兒。打聽一下,得知京城裏有不少地香粉鋪子被封了,人也是進了大牢。就琢磨探監的事兒。誰去?薛姨媽當仁不讓,可夏金桂就不幹了,言道,自己一個當家地奶奶,哪兒能去那醃地界?還不辱沒了咱皇商的名頭?再問寶簷,就更是躲了個遠,奶奶不去。自己哪能越過奶奶去?說著話,幹脆,跟著夏金桂大包小包的帶著。回了夏家。噎的薛姨媽差點兒背過氣去,還是寶釵,安慰著自己母親,表示定要陪著她進牢裏去探望自己地親哥哥。薛姨媽總算是有了點兒安慰。


    這時候,周瑞家的奉王夫人之命,前來探視,得知忙攔著,這寶姑娘是咱們賈府的未來媳婦,豈能拋頭露麵的去那種地方?薛姨媽一想也是。不能為著兒子,再誤了自己姑娘。


    還得說人家寶釵,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下堂婦香菱。親自過去陪話,果然管用,那香菱滿口答應著,隨著薛姨媽前來探監。


    “大爺,家裏的事兒,就那樣兒吧。隻要你好好的。咱們就有盼頭兒。”香菱雖說對薛蟠虐待拋棄自己不滿,可看到他如此模樣,也是心酸。說著話,遞過去一個食盒,打開一看,一股子飯香味兒彌漫整個兒牢房,遠地、進的,傳來陣陣的咂嘴兒聲。火腿燉肘子、栗子香酥雞、炒三絲、冬瓜盅、粳米飯、羊肉餑餑、新炸的各色小麵果、燕窩粥,屠蘇酒、花雕。還有一匣子京城的八大件。一匣子各式蜜餞。還有一包銀子,幾張銀票塞進薛蟠的腰裏。


    這會子那個跟來的夥計。在獄卒的陪同下,端著一個炭火盆走過來,放在薛蟠麵前。


    薛蟠一見忙伸手取暖,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又讓夥計拿些銀兩再取些木炭過來。支開夥計,看著母親與香菱,低下頭。


    薛姨媽低聲把香粉鋪子的事兒,告給了他。又說,派人去找理親王府地永琛世子,卻被那府裏人告之,人家去了外省,一時之間聯絡不上。香菱告訴他,寶釵這幾日常去家裏的鋪子坐鎮,倒也沒人過去嗦。


    薛姨媽又張羅活計給他鋪上厚厚的褥子,把兩個錦被又蓋在兒子身上。低低地告訴他,已經打點了府衙,耐心待一陣,會出去的。


    薛蟠又低低的囑咐一番自己母親和香菱,又把個不起眼兒的戒指戴在香菱手上,薛姨媽寬慰的笑了,這是薛蟠自己的憑證,憑著它,可以管著所有的薛家店鋪。“凡事跟姑娘商議著做,小心點兒,別張揚。”而後,又拿出一個奇特的鑰匙給了薛姨媽,他是留了後手的,還有十來個鋪子沒讓永琛染指。


    薛姨媽伏在兒子身上哭起來,都說薛蟠沒什麽出息,這樣地兒子,哪兒找去?


    離別的時辰到了,薛姨媽與香菱哭著不忍離去,還是薛蟠笑笑,揮揮手,讓夥計把她們帶走,回過頭去,眼淚盈著倔強的淚。


    “那是你的媳婦?那個送了我表弟性命的女人?”冷灃韜探究的看著薛蟠。


    “當然啦,這就是我心愛的女人,我薛大爺的嬌妻。”“難怪啊。”冷灃韜不再言語,貓在裏麵與那個人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真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會兒薛姨媽與香菱走後,關著薛蟠的牢門竟然沒鎖,薛蟠晃晃悠悠地走出來,站在外麵,見獄卒也沒說什麽,就伸伸腰,搓搓手,踱到對麵的牢門口看著。那冷灃韜眼裏閃著狡黠的意味,匆忙往裏塞著什麽,警覺的看了一眼薛蟠,坐好,沉默不語。眼裏滿是不屑。


    薛蟠笑了笑:“冤家對頭,你們犯的是什麽罪過?江洋大盜?山大王?”


    冷灃韜別過臉去,沒搭理他。


    獄卒吆喝著:“我說薛大爺,看在銀子的份兒上,咱們待你不薄,少搭理他們,他們犯的是死罪,明兒個,菜市場上擎著。哢。”


    薛蟠一聽,忙陪著笑臉兒,說著好話,轉回到自己牢裏,坐在炭火盆前烤著火,心裏不由的又往那冷灃韜身邊打量,總覺著要有什麽事兒發生,又估不出會是什麽事兒,看看香菱還留下一壺酒,還有半隻栗子香酥雞,就拿到對麵牢門口。


    “冤家對頭,看在你是馮家那小子什麽表兄份上,這一壺酒、半隻雞送了你。早登地府,早投生。”


    冬季,天黑的早,又到了晚飯時辰,這回就見薛家地夥計送來兩個食盒,一個給薛蟠自用,一個給獄卒們享用。問薛蟠沒什麽事兒,也就回去,臨行前又問了薛蟠次日想吃些什麽,一一答應著,離去。


    獄卒們樂嗬嗬地喝著酒,吃著精致的菜肴,任薛蟠自行打發時間。又一會兒,外麵送來了最後晚餐給對麵地冷灃韜二人。


    夜深人靜的時候,薛蟠被凍醒,見身邊火盆的炭快滅了,忙又往裏加了幾塊炭,這才感到身上暖喝些。不經意間往對麵看了看,覺著那冷灃韜好似老了些,也沒在意。這陣子,正是換班時辰,剛來的獄卒過來看了看薛蟠。


    薛蟠衝人家點點頭,獄卒也沒搭理他,又過到對麵,大喝一聲,急忙進去,翻轉那個要死的人看了看,又趕緊叫過外麵幾個人,用一個麻袋把那人裝進去,抬出去。


    薛蟠心裏一動,這麽說那人死了?也好,明日省的出去挨一刀。心裏一陣犯困,不覺的偎在炭火盆邊睡了過去。


    睡夢間,見香菱笑微微的走過來,偎在自己身邊,含情脈脈的注視著自己,心都酥到家了,不由的緊緊抱住她,一陣狂吻。


    忽然一個地府的鬼魂猙獰的衝過來,惡狠狠的照著他的頭上就是一頓鞭子。打得他大叫:“收了咱們的銀子,還下這樣的毒手,你們要臉不要臉?”猛的驚醒,就見周圍都是獄卒,還有府衙、衙門大老爺俯看著他。


    “說,冷灃韜怎麽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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