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陽一點點的沉落了下去,城樓高牆的陰影吞噬著長安城裏最後的幾絲光明。


    西門風捧著碗,神情呆滯地坐在小圓桌前。


    茫然地一根一根的往嘴裏塞著麵條,恍惚著什麽都吃不下去。


    他為什麽還不來汊?


    他今天真的還會來嗎?


    製衣監小院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她的雙眼刹那間明亮了起來,是他嗎?是他來了嗎?紅暈又飛上了麵頰,揚起滿懷期盼的神情抬眼朝小院門口望去朕。


    忠王府的內務總管魚朝恩,帶著四名羽林軍推開了製衣監的院門。


    他抬眼看了看所有神情霎時凍結在那裏的,滿臉的幸福、滿臉的期待還沒來得及消退的西門風,冷冷地抽出了一張白綾:


    “西門風聽宣。”


    石化中的西門風,木然的跪了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的心神。


    入宮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經曆的風雨和卻是那樣的強烈。


    真的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又有一場怎樣的風暴即將來臨。


    魚朝恩展開了那張白綾:


    “十王宅製衣監女官西門風,因有失檢點,撤除所有封賞,逐出宮廷,無招不得再入長安。若韋此令斬立決。大唐忠王李璵手諭。”


    啊?


    啊?


    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她已經預感到了一絲不祥,她已經預感到了即將的一場風暴。可是、可是,這風暴也太強烈了吧?這哪裏是什麽風暴,這直接就是劈碎心魂的晴空霹靂。


    臉色蒼白的接過了那張白綾。


    大腦已是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在腦海裏隻有著三個字:“為什麽?”


    不知道是怎樣倉皇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不知道是怎樣無助地被羽林軍押出了宮牆。


    沒有淚水,也沒有悲傷。


    她曾以為自己會哭會流淚,可是連她自己都奇怪,自己為什麽一滴淚水都沒有。


    她曾以為自己一定會流連地回首凝視這難忘的宮廷,可是連她自己都奇怪,自己為什麽都沒有回眸一瞥。


    是不是回眸一瞥,自己的淚水一定會奪眶而出?


    是不是回眸一瞥,自己的心魂一定會永遠失落在這深深的宮牆?


    他站在十王宅高高的門樓上麵。


    他看著羽林軍押送的那乘小轎消失在了長安街道的黃昏陰影。


    他不敢賭!


    他不敢用西門風的命去賭太子宮的無恥。


    從來都鎮定自若的三皇子李璵,即使是麵對著把他綁得像粽子一樣的土匪也依然鎮定自若的三皇子李璵,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要在過去,一個小小的宮女又算得了什麽?


    可是,那個小小的從九品小掌衣,那個總是和自己搗盡古怪的小掌衣。卻讓他不敢去賭。


    一絲深深的痛,在他的心尖上絞起。


    從今以後,他要想再見到西門風,他要想再見到大青梅,隻能是一種可能,隻能有一個機會。


    他的拳頭握地很緊很緊。


    蕩平太子宮。


    隻有蕩平太子宮,才是這唯一可能的機會。


    ++++++++++


    轎子到底走了有多遠?夜色越來越深濃,道路越來越泥濘。


    柳三娘遠遠的跟在轎子的後麵。


    盡管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手帕裏包著的幾塊西式糕點,已在夜風中漸漸冷卻。


    就在她踏著黃昏溜進十王宅時,正好看見羽林軍押著西門風向十王宅的大門走去。


    她現在一點兒也不著急了。


    那轎子離長安越遠,那轎子去的地方越荒蕪,對柳三娘來說就是越安全。


    別人離長安越遠、去的地方越荒蕪,隻會覺得越不安全。因為他們害怕遇上強盜。自然對強盜來說,隻有遠離長安,隻有越加荒蕪的地方,才會越安全。


    柳三娘本就是強盜。


    江湖中天字第一號的女強盜。


    轎子抬進了山邊一座不大的道觀。爬過了七上八下的台階後,來到緊靠著山腳下一個孤零零的小屋門前。


    領路的道姑一打轎簾,臉色蒼白的西門風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從轎子裏走了下來。


    “你就住在這兒吧。”


    道姑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和轎子一起,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漫天的繁星和著一聲聲蟋蟀的吟唱,閃呀閃呀。


    西門風就像石化了一樣,抱著自己的小包站在門前一動也不動。


    她的腦子裏轟轟響著的就隻有來回的三個字:


    “為什麽?”


    一陣嚶嚶的啜泣聲,從屋裏傳了出來。


    西門風驚訝地抬起了眼簾,難道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淒慘的人?


    小心翼翼地推開屋門,屋裏除了一張舊舊的桌子和一張光光的大床,一隻搖曳的燭火昏昏暗暗地跳動著。慢慢的走進屋裏,順著哭聲看過去。


    要不是有這哭聲,她一定不會相信這屋裏還有一個人。


    在暗暗的牆角裏,真的坐著一個人影,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


    那披頭散發的人影,在暗暗的角落裏麵對著著牆角坐著,肩膀正一抽一抽的啜泣著。


    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那是個女人,是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女人。柔弱的肩膀、纖細的腰肢,就是啜泣著都透出一份嬌羞一份俏憐。甚至、甚至還透著一份隱隱的熟悉。


    這樣的感覺仿佛曾經經曆過,這樣的感覺一定曾經經曆過。


    ……


    小心翼翼的踩著樓梯一步一步的走了上來。好大的一個廳堂,一緯粉紅色的落地綢幔隔出來一間大大的臥室。隔著那落地的綢幔,她緊對著臥室的一個牆角坐著,雙肩正一抽一抽的哭泣著。


    啊?啊?


    一下愣在了樓梯口。


    難怪春綰和春緦是那樣的神情和那樣的說話。


    此時此刻,她不再是那高高在上,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的良媛。此時此刻,她就是一個小姑娘,一個遠離了父母關愛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個獨自掙紮在宮廷各種漩渦之中的無助的小姑娘。


    ……


    她是?她是?難道她是吳影?


    西門風驚駭地心髒“蹬蹬”的使勁跳動起來。


    側著身子,悄悄的朝那女子的側臉望去。透過披散的頭發,是那張熟悉的嬌美的臉龐。


    真的是吳影,真的是太子良媛吳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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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地呼了一聲:“影子姐。”


    那道人影吃驚的轉過身來,她驚訝地望著西門風,她的眼睛瞪得比西門風還大,她的嘴張得比西門風還大:


    “西門風?”


    她真的就是吳影。


    她一直小小心心的守護著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可刹那之間就什麽都沒有了。自己的男人,那樣一揮手,就剝走了自己的一切,連一句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了。


    何曾想過,短短的不到一個月,她們會如此的相遇?


    四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可她們什麽也說不出來。


    兩個霎時間經曆了心靈最震撼的晴空霹靂的女孩,兩個還沒有從震撼和惶恐中清醒過來的女孩,她們又能彼此說什麽呢?


    她們手握著手,並排坐在床沿,一起呆呆的望著那昏昏暗暗跳動的燭火。


    長夜漫漫。


    漫漫長夜。


    這隻殘破的小小燭火,又能跳動到幾時?


    是不是已經過了午夜十分?連窗外的蟋蟀仿佛都因為倦累而停止了吟唱。


    西門風和吳影仍然呆呆的坐在那裏,呆呆的望著那殘破的小小燭火。


    “篤、篤、篤……”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在這幽寂深夜響起。


    西門風和吳影一起驚愕地望著屋門。


    半夜三更。


    三更半夜。


    緊靠著山腳下這個孤零零的小屋,怎會有人敲門?


    “篤、篤、篤……”


    幽寂深夜裏的敲門聲是那樣的清脆。


    一聲甜甜的問候從門外傳來,那聲音輕柔中帶著沙沙的甜婉:“請問,裏麵有壞人嗎?”


    吳影的眼神愈發的驚訝,哪個人會在屋裏回答“有壞人”?就是屋裏真的有壞人,那壞人也不會回答“有壞人”的。真沒想到,天下還有這樣叫門的人。


    吳影不知道,可是西門風知道。有,天下就是有個傻傻女,她就是這樣叫門的。


    柳三娘。


    是柳三娘來了。


    她難道真的長了一隻狗鼻子?不,不,她一定長著一隻狐狸的鼻子。不管自己到了哪兒,她都能聞得到。


    眼淚霎時間像開了閘一樣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西門風揚起滿臉的淚花哽咽著:“有,有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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