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兄!”聽黨進的嘀咕,趙匡胤突然轉過身來,分外嚴肅地看著他:“你我共事相交,時間雖然不長,南征以來,大小數戰,皆是同生共死,赴艱曆險。袍澤之情,可謂深矣!趙某待你,亦作手足兄弟,有些話,直言相告,望善聽之!”


    見趙匡胤說得鄭重,黨進不由一愣,應道:“趙兄請講。”


    招呼著黨進,一同踱步於揚州羅城之上,趙匡胤緩緩道:“自唐末以來,天下大亂,諸侯割據,數十年間,中原已換了四代王朝,可謂紛亂至極。然自古以來無常亂,季世之中,自有雄主應運而出,再開太平。


    以我觀之,當今大漢天子,便是那英明雄略之主。改革弊政,平抑方鎮,中央集權,整飭禁軍,卻後蜀,平內亂,抗契丹,擊南唐,一步步,無不顯示其智略武功。


    當此季,天下正由亂而歸治,處大變之際,我等逢其時,當順勢而為,不可固守三代以來的陋習......”


    “趙兄且直言吧!”黨進聽得頭腦發脹,不由撓頭,呲牙道。


    見狀,趙匡胤有種白費表情的感覺,微微苦笑著,講話說得直白些道:“思唐季亂世之根源,不過藩鎮權重,武臣難製罷了。當今天子欲變亂為治,必當約束武臣,這些年,禁軍軍紀,愈加明細嚴苛,便是佐證。而我等,也當約束自己的行為,方得善果!”


    此言落,黨進猶有些迷糊,趙匡胤幹脆說道:“揚州乃淮南大城,既然全城而獲,就當完好獻與陛下和朝廷,穩秩序,撫民心,如此必得大功。然一旦我們如你所言,放縱兵卒,掠奪士民,揚州必毀。痛失人心不說,一座破敗的揚州城,在天子那邊,非但無功,反生其罪!”


    這下,黨進終於反應過來了,道:“原來,趙兄之意,還是讓我等不要搶揚州,直說便是,我等又豈會不遵令而行......”


    觀黨進這反應,趙匡胤自己也樂了,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顯然,是訴說錯對象了。抬指道:“這不是我的命令,這是陛下的詔令。侵國之戰,淮南百姓,遭受侵害,是難保的事。南下大軍十數萬,不管其他軍隊是什麽情況,但我趙匡胤,必嚴格遵循陛下詔令!但有違令者,斬!”


    事實上,北漢王朝的封建軍隊,想要完全做到對百姓秋毫無犯,那是基本不可能的,尤其南下漢軍,成分複雜。縱使有天子的嚴令在,底下諸軍,也難免有偷摸之舉動。


    畢竟在異國作戰,作為征服者,北漢的驕兵悍將們,少不了放縱。在濠州之時,趙匡胤便親曆了一事,有一隊漢軍取巧,偽裝成唐軍敗卒,劫掠村民,殘殺上百人。郭榮聞之,將那一隊漢卒,盡數斬殺。


    見趙匡胤這一副狠決的表情,黨進隻得應道:“是!”


    “哎!”應命的同時,也不禁疑問道:“隻是,不準搶掠,不能濫殺,那將士們賣命廝殺,為了什麽!長此以往,隻怕士卒們會生怨氣啊!”


    “你在禁軍這麽久,那些宣慰使的話,就沒聽進去?”趙匡胤反問。


    隨即不待其回答,神清肅重,認真道來:“將士征戰,為國,為君,為民,為了一統天下!”


    見其有些不以為然,趙匡胤又說:“至於將士們的軍功,陛下與朝廷自有犒賞與撫恤,這麽多年了,陛下何曾在這方麵,短缺過將士?”


    “這倒也是!”黨進摸著下巴應道。


    趙匡胤對於劉承祐,最欣賞的,還得數他數年以來,對大漢禁軍的控製與改造。一個頭腦清晰,目光犀利的有為之君,也值得追隨。


    “揚州,這滿城的財富,趙兄就一點也不動心?”嘖嘖而歎,黨進不由看向趙匡胤。


    聞言,趙匡胤則是滿臉平和,看著黨進輕笑道:“實言相告,縱使我等真將揚州劫掠了,使兵燹盈城,傳到天子那邊,也不會過於苛責我們。甚至於,仍會嘉獎我等收取揚州之功!


    但是,此後,你我弟兄,便失前途了!”


    “滿城財富,難動其心,我不如也!”黨進說道。


    在二者言談之間,忽有軍校來報:“啟稟經略使,沂州兵生亂,正在內城劫掠!”


    驟聽此言,趙匡胤頓時色變,怒意蓬勃,下令道:“通知陳使君,讓他帶人彈壓,否則,莫怪趙某不客氣!”


    揚州城,終究沒能完全避開兵禍,這是漢軍南來,所占地方最大,人口最多,財貨最足的城池,亂花漸欲迷人眼啊。


    作亂的,不止是沂州兵,宿州兵也沒忍耐住,還有一些投誠的唐卒,他們最是積極。乃至於,城中的地痞流氓,牛鬼蛇神,也都跟著跳了出來。


    對於此等狀況,趙匡胤自然沒有絲毫手軟的道理,親自帶人鎮壓,就一個字,殺。所幸,反應及時,又采取強硬措施,方才未使亂象擴大。


    內城,是亂兵作亂的主要區域,畢竟職官、富商及有產者,多家於此。


    偽唐東都留守府,進城之後,趙匡胤便有嚴令,派兵駐守,不得侵擾,但仍舊未能避免。東都留守名為周宗,年紀甚長,是南唐老臣,在南唐資曆名望皆不低。


    一家人聚在堂間,婦孺家眷,皆畏懼不已,嚶嚶哭泣之聲不絕。周宗一頭皓發,但精神看起來甚足,此時作為家長,站在頭前,麵無懼色,目光冷冽地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漢兵,將搶掠的東西放下,狼狽而退出堂間。


    趙匡胤登上堂來,掃了一眼,上前兩步,朝周宗一禮:“周公受驚,是在下的罪過,家人可曾無有恙?”


    “不敢當!”周宗正身,理了理袍服,簡單地回了個禮,指著外邊的一幹軍兵,不鹹不淡道:“這便是趙使君口中所言之仁義之師?軍紀嚴明?如此強凶霸道,在我看來,和天下殘暴之武夫,並無二樣!”


    “是趙某禦下不嚴,還請周公見諒!”麵對其嘲諷,趙匡胤顯得很平靜,說道:“趙某必給周公,以及揚州士民,一個交代!”


    這個時候,陳思讓也趕來了,他和趙匡胤,是分別彈壓。滿臉的晦氣,見到趙匡胤,歎道:“趙使君,我馭兵無方,劫掠的軍官士卒,我都押來了,任你處置!”


    趙匡胤轉身,目發冷芒,直接下令道:“不管是宿州還是沂州下屬團練,什長以上軍官,全部斬首,其餘士卒,軍杖二十。投降之揚兵,參與亂事者,還有那些潑皮無賴,一概押到運河邊上,斬殺!”


    “是!”


    聽趙匡胤下令,上千人頭,便要落地,而其色不改。對於此君,陳思讓是真有些佩服了。


    “周公,揚州定然不會亂!”趙匡胤再轉身,微微一禮,恭敬道:“不過,要煩勞周公辛苦,我準備為周公一家,換個地方!”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悉聽尊便!”周宗是聽著趙匡胤下令的,知道這不是個善人,老臉微白,但兀自倔強應道。


    “傳令下去,周公為長者,上下軍校,不可輕辱,違令者斬!”帶人退下,趙匡胤高聲下令。


    黨進跟著趙匡胤:“對那老朽,是否太客氣了?”


    “派人,將周宗一家以及那姚鳳,一並押赴行營,獻與天子!”趙匡胤抬手吩咐著。


    而留守府堂間,待漢兵退去,周宗一家人,方才放鬆下來。周宗也一樣,麵對一幹武夫丘八,實在沒什麽辦法,所幸的是,漢軍主將趙匡胤,還算明理。


    “爹爹!”一道輕靈的呼喚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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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其周宗身後,是一名容貌妍麗,氣質溫婉,正值芳華的少女,穿著粉羅裳,亭亭而立,此時花容玉貌之間,尚且殘留著驚懼。


    輕按其手,周宗以示安慰:“沒事的!”


    在周宗的婦眷之中,另有其妾,身材豐腴,麵含媚態,懷裏抱著一女童,牙牙學語,清亮的眸子亂轉,絲毫不知世事之艱難。


    周宗這老兒,有些意思,中年得女,老年又得一女,身體真是不錯。


    見得這滿堂之後眷,周宗便暗念,自己不能倒下。否則,這一幹婦孺,必遭禍害。尤其是自家長女,培養出來不容易,素為之自豪,若無自己的護佑,在這國破家亡,兵荒馬亂,如何能保全。


    “讓家丁們,將東西都整理整理吧,你們也各收拾行囊細軟......”安撫了一下家人,周宗作為一家之主,吩咐著。


    周宗之女,周娥皇,歲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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