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露天禦宴,到此,方才正式展開,伴隨著劉皇帝對劉昀、劉曙二皇子的訓斥展開,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罵的,可不隻是那兩位皇子。


    言者有心,聽者也有意,宴間的氣氛在稍微緩和的,又迅速滑向嚴肅與壓抑。


    劉皇帝則話不停歇,盯著劉曙繼續斥責道:“朕聽說你平日裏十分挑剔,挑吃挑喝挑穿,車馬服玩,一應俱備,不隻如此,連玩樂都需有特色,否則都難以勾起你的興致。府上開銷巨大,每月動輒數千貫,朕很好奇,朝廷給你的俸錢祿米,能夠支撐起如此豪奢?嗯?你能否給朕開解此惑?”


    “臣,臣......”聞此問,劉曙的臉已然有些白了,垂著腦袋,支吾著不知說什麽好。本就處在變聲的年紀,聲音更顯滯澀。


    這麽多年了,劉曙受劉皇帝教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他也不是蠢貨,自然能夠感覺到此次的不同,也頭一次緊張了,比之當初劉皇帝命人抽他都畏懼。


    諸皇子中,最貪好享受的,還得屬劉曙,從小從蜜罐子裏泡大的,哪怕宮中對皇子的教育很嚴格,但耐不住有個溺愛的母親。


    而開府之後,脫離了宮牆的束縛,就更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歡快地在皇宮外的天地自由奔馳。


    要說錢,劉曙還真不缺,除了每年的額定俸祿以及劉皇帝賞賜的莊園、土地外,宮裏符惠妃也給了不少體己錢,背後,還有符氏家族的供應。對於符家子弟們的心意,他也是照單全收,從未拒絕,隻當親戚間的人情往來。


    “朕還聽說,你所用的夜壺,都是黃金打造的,還鑲嵌珠玉!”劉皇帝冷冷地看著劉曙,語氣卻很輕鬆,輕鬆地讓人害怕:“這也算逸事一樁了,隻不過,朕聽著,總覺十分耳熟!”


    “年紀大了,記憶衰退了!諸卿,可有能為朕解惑的?”說著,劉皇帝再度環視一圈,問道。


    對於此問,沒有人敢作道,空氣一時安靜,隻有北風依舊嗚咽作響,風聲低沉壓抑,似乎也克製著,不敢過於放肆。


    “怎麽,在座這麽多人,竟無一人能釋此疑?”劉皇帝微笑道。


    盡數不知那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像劉煦、魏仁溥等人是絕對知曉的,隻不過,不敢說吧了。


    見氣氛有些尷尬,七皇子、吳公劉暉稍微猶豫了下,起身道:“臣或可試言之。”


    “哦?”劉皇帝看著一臉嚴肅的劉暉,擺了下手:“講!”


    “臣曾聽聞,後蜀降臣孟昶,曾有一‘七寶溺器’,同樣以珍奇珠玉飾之,蜀定之後,將帥曾以此玩物進獻!”劉暉斜眼瞥了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劉曙,沉聲答來。


    “這麽多公卿老臣,難道還不如一黃口小兒的見識?”劉皇帝淡淡一笑,繼續道:“劉暉,看來你這些年,見識確有所增長啊!”


    “都是陛下教誨得好!”劉暉輕舒了一口氣,恭謹地應道。


    “那你也當知,朕當年是如何處置那七寶溺器的,給諸王公們說說看!”劉皇帝道。


    劉暉:“陛下以孟昶驕奢淫逸、貪好享受,遂致滅國,特命宮人,持其‘七寶溺器’,碎於宮門而示殷鑒,以警臣僚!”


    “說得好!”劉皇帝頷首,目光仍舊在宴席上遊移著:“但你遺漏了一點,這更是在警示朕自己,以此為鑒,勿蹈覆轍!”


    “隻是時隔多年,回頭來看,朕自覺,沒有做到!”劉皇帝聲音轉冷,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再度盯著劉曙:“你說說看,你有何感想?”


    “兒......臣有過,請陛下責罰!”劉曙繃不住了,慌忙請罰。


    “怎麽,請朕處罰,犯下的過錯,就能得到諒解,一切都可揭過,待消寂幾年,再故態複萌?”劉皇帝冷聲嗬道:“跪下!”


    撲通一聲,劉曙兩腿一軟,順勢跪下,叩頭解釋道:“臣絕無此意,真知錯了!”


    見素來與自己不對付的劉曙,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劉皇帝如此訓斥,劉暉心頭莫名地有種暢快的感覺,若不是氣氛不對,恐怕能笑出聲來。


    不過,那點幸災樂禍的心理很快就被打消了,劉皇帝扭頭就衝劉暉質問道:“朕還聽聞,你吳國公府,過去一段時間,是極其熱鬧啊!賓客盈門,宴樂不斷,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吟風弄月,很是逍遙啊!”


    劉暉的俊俏的麵龐上,被一陣錯愕給占滿,在劉皇帝的注視下,兩手有些無處安放,都不需發話了,自覺地跪倒在地:“請陛下責罰!”


    跪是跪下了,心頭卻難免委屈,他此前已經因為此事受過教訓了,近來也收斂了許多,平日裏也多進宮請安,照顧染病的周淑妃,沒曾想,劉皇帝此番又舊事重提了,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宴上的氣氛愈冷的,已不是些許炭火、熱酒所能緩解的了,雖然劉皇帝一直在針對幾個皇子訓斥,但這些大漢王公們,也是千般滋味縈繞心頭,難以釋懷。


    “諸弟尚幼,難免任性莽撞,既已知錯,多加訓導勸誡即可,懇請陛下寬懷,稍息怒火,保重禦體!”這個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秦王劉煦覺得自己不該繼續坐著了,起身勸慰道。


    看著自己的長子,劉皇帝表情果然有所緩和,到目前為止,如果不是雞蛋裏挑骨頭,劉煦在修身持家為政上是都找不出什麽問題的。


    “朕告訴你,年少不是犯錯的借口,也不是寬縱的理由!”劉皇帝嚴肅地指出:“你們兄弟幾個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能夠為朕、為朝廷分憂,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劉旻年方二八,已然能夠披掛上陣,蹈死赴生,為國征戰!他們呢,連為人子、為人臣的本分,尚且沒有意識,該當受些教訓!”


    “陛下所言甚是!”劉皇帝都這麽說了,劉煦也隻能附和著。


    “嗬嗬......”沉吟少許,劉皇帝又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隻是笑聲給人一種蕭瑟之感,看著諸臣:“朕如今膝下有十五子,過去,常有人在朕耳邊誇獎,說他們個個人中龍鳳,世之英傑,朕也是為人父者,也樂得聽這些恭維辭。


    但朕心中何嚐不清楚,這世間英豪不少,又豈能盡出於天家。朕於朝廷內外,立法定製,對皇子女教育亦然,也常因諸子學有所成而自矜,如今看來,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聽劉皇帝這麽說,在場的皇子們,都下意識地低下頭,似乎被點出來的劉昀、劉暉、劉曙,皆麵帶愧色。


    當然,心中難免不服,終究是天潢貴胄,過去的成長經曆也伴隨著榮耀與恭維,多數是有些以自我為中心的,不是劉皇帝三言兩語就能幡然悔悟的。


    “兒臣等,讓陛下失望了!”


    擺了擺手,劉皇帝輕籲一口氣,終是停下了對皇子們的訓斥,扭頭即對一旁的徐王劉承贇道:“贇哥!”


    “臣在!陛下請吩咐!”劉承贇聞聲,跟被針紮了一般,快速起身,弓腰應命。


    “朕意,對新開府諸皇子,還需嚴加教育,你是宗正,也是皇叔,該費些心!自今之後,所有皇子,每歲祿錢減半,宗正另揀剛正之吏入各府,給朕繼續管教起來,尤其,把他們的錢袋子給朕看好!”劉皇帝淡淡道。


    “是!”


    吩咐完,劉皇帝這才再度看向其他王公,此時所有人就像一尊尊木刻,靜靜地坐在那兒,不願動彈,也敢動彈。


    顯然,劉皇帝是不可能把這麽多人叫來,吹著寒風看他教訓皇子。皇子訓完了,那接下來該輪到誰了?


    “為何都愣著?”劉皇帝卻恢複了笑臉,驚訝地看著眾人:“酒都要涼了!來,喝酒,吃肉,都動起來!”


    劉皇帝一邊說著,一邊舉杯站起身來,在冰冷的草地上踱了幾步,衝仍舊跪著的劉暉、劉曙兩兄弟道:“還跪著做什麽,嫌地上不夠涼?起來,回座!”


    “是!”兩兄弟趕忙謝恩。


    事實證明,對於兒子們,劉皇帝終究是愛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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