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大睜著眼睛,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有許多奇怪的東西。


    有一片蒼茫廣袤的雪原,有一輛馬車,有一個緋色華服的稚嫩少年,還有一個匍匐在雪堆裏麵的小小女孩……


    自打續血醒來,我從來不曾經曆過這樣的場景,可場麵又是如此的真實,生動,讓我毫不懷疑,它們確實沉睡於我的腦中。


    這些記憶的片段,隨著我身下那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漸漸地活躍於腦海當中――


    我看到有一座山,有一個門派,有形形色色舞槍弄棒的人,還有一個瘦弱的、孤小的身影…鬮…


    我看到了一個白衣服的男孩子,卻看不清臉孔,我看到了雍容華貴的京城。再之後,就是緋衣,緋衣,緋衣,緋衣……那個穿紅衣服的人,竟然貫穿於我所有的記憶當中!


    黑血一直在往外湧,突變發生得令人猝不及防,而記憶的蘇醒同樣讓我沒有準備,無數個記憶碎片紛至遝來,幾乎將我的腦袋炸裂了開,我腹部的疼痛,竟遠遠比不過腦袋――倒也難怪卿安會說他尋來的藥極好,對母體完全無害……他未曾料到,塵封的所有記憶,陡然間蘇醒,會令我承受不來吧?


    我慘白著一張臉,渾身遏製不住地發抖,我看著自己的身子,再看向卿安,他先開始是在微笑,到了後麵,許是見我眉頭緊蹙,一張臉慘白慘白,他漸漸的,漸漸的笑不出來了…哦…


    “君凰,君凰!”


    他回過神兒,張皇的,慌亂的,幾乎有些手足無措的捉住我的胳膊,狹長的眼睛裏麵滿是駭然。(.)


    他死死地握著我的手臂,焦急地說,“你不舒服?怎麽會,這藥明明――”


    明明什麽?之後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來,因為我聽到了大殿正門被人從外踹開的聲音,一襲緋衣的連夜,滿麵怒氣,攜利劍徑直殺來……


    我昏睡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幕,是連夜殺氣騰騰地衝到了身邊兒,他揚劍將卿安劈開,狠狠捉住我的手腕,將我抱起,抬手往我嘴巴裏塞了一顆藥丸類的東西……


    在那之後,我就暈了。


    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到有人交談。


    一個道,“確定這種藥對她無害?”


    另一個答,“自然。明知這丫頭是師兄的心頭好,我哪敢隨便下藥?”


    先前那人冷哼一聲,語氣冰冷得像是秋日晨起時的寒霜,“你還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哼,擅自給卿安開藥,還是用來對付我的孩兒,莫問,這筆賬豈會那麽容易算完!”


    莫問的嗓子明顯開始哆嗦起來,“不,不然還要怎樣?卿安以我徒兒的性命威脅,還用劍指著我的脖子,非逼我研製出流掉孩子卻對母體無害的藥來,我……我已經盡力了師兄!”


    “盡力?她血流不止就是你盡力的結果?”那個被叫做師兄的人分明是怒不可遏,“莫問!但凡她有絲毫的閃失,朕必然抄了你的滿門!”


    莫問嘟噥,“她不流血怎麽會恢複記憶?再說了,若不是她狀況嚇人,卿安即便是受了重傷,怕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我們帶走!”


    先前那人似乎被說得無話可反駁,一時之間沒有出聲。


    頓了頓,聲音放軟了些,莫問用蒼老的聲音撒著嬌道,“師兄,我好歹是神醫好嘛,該如何下藥,我會沒有分寸?”


    “你最好是有分寸!”


    莫問哼哼一聲。


    兩個人的爭論至此為止,我合著眼,裝睡。


    身子所處的地方該是馬車裏麵,聽莫問的意思,我傷得很重?


    靠!這一年到頭的就沒個消停時候,耳朵被削,胸口被刺,如今好容易都恢複好了,又吃了不知道什麽莫名其妙的藥,又成了這副鬼德行――我,我今年難道是時運不濟?


    我內心正忿忿,就聽莫問再一次出聲,他問,“師兄,你不是說要踏平君國?怎的隻是傷了卿安,就收了手?”


    他的師兄先是啞口無言了一下,再是理直氣壯地哼了一聲,“我兒子又沒有事,何苦大動幹戈?”


    莫問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冷嘲熱諷,“依我看啊,有的人是怕老婆……哼哼!”


    “他媽的你說誰怕老婆!”頓時有人炸毛。


    莫問忙不迭地撇清,“沒有,沒說您啊!我說的是卿安,對,是卿安!他怕自己一旦同您交戰,會把君國的社稷搞垮,而鳳血詛咒在那兒擺著,勢必會危及到君凰……所以,所以他才不同您進行抵抗,您看,我說得對不對?”


    “對你的頭!”


    師兄就是比師弟牛,他說什麽什麽都對,抬手揪起莫問的衣領,他忿忿道,“你這老頭!分明是朕不想風雅生氣,所以才息事寧人,怎麽就歸功到卿安頭上去了?”


    莫問賠笑,“是,是,不是卿安,是您……”小小聲兒,“早就說是您怕老婆,還不承認?把人擄回來就好了嗎?我看啊,風雅雖記憶恢複了,可還未必肯認你呢,哼。”


    “你說什麽?”


    “沒,沒……”


    藥王穀中。


    夜深人靜,我終於醒了。


    莫問手持銀針,正要往我穴位上紮,見我睜眼,他一臉平靜,別過臉,朝一旁喚了聲師兄。


    一旁嚴陣以待守著的緋衣男人卻先是驚喜,再是一臉忐忑,他箭步上前握住我手,“風雅?”


    我看了看他,很平靜,很淡然地看著他。


    他白皙的額頭上麵全是汗,關切至極地望著我說,“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有,看到你我就不舒服了。我閉上眼,以實際行動示意莫問可以施針了。


    他要對我施針幹嗎?管他。我這一年多來大傷小傷不斷,有哪一次是別人經過我的允許之後才動手的?


    我以一副砧板上的魚肉姿態由著莫問診治,莫問見了,不由地就笑了,他該是朝一旁那個瞬間被打擊到的男人撇去一眼,暗自嘲諷,“我說什麽來著?”


    連夜張嘴凶他,“讓你施針,哪來那麽多話!”


    我睜開眼,很平靜地看他一下,眼神中略略帶了那麽一絲譴責。


    連夜嘴巴一癟,頓時臉色變幻,由怒氣勃然轉換成啞口無言,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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