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鐵麵無私,連寶哼哼唧唧,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把這兩個活寶搞定:我身子重,誰也不陪睡,他們如果想和我一塊,就各自弄一張軟榻,三人分床而睡。


    當然,我這個建議也不是那麽死板,眼看著連夜一聽我這麽說眼神冷颼颼地就朝連寶射過去了,我生怕他捶他,忙不迭地建議道,“你們父子兩個可以睡一起啊?寶寶,許久沒見你爹爹,也想他吧?”


    我發誓我是真的想要緩和他們兩個之間那因為爭搶而劍拔弩張的關係,可是沒想到,一大一小兩個居然沒有一個聽出我友善的弦外之音,不僅如此,竟然還齊齊互看一眼,冷冷一嗤,“誰要跟他睡?!”


    各自轉身吩咐人去安排榻子了。


    月華如水,滿殿靜寂,一大一小兩張軟榻分別鋪陳在寢殿中,我安靜躺在床榻上麵,耳邊是連寶和連夜你一句我一句的聲音汊。


    連寶說,“娘親姐姐,你消失了好久,是去了哪裏?”


    我正要回答,就聽連夜冷冷地道,“小孩子懂些什麽,別胡亂問!”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窘迫,我聽出來了,仰麵躺在床榻上麵,微微一笑:害怕被人提起他一劍刺穿我胸口的舊事朕?


    我一走神,一時間就沒有吱聲,連寶卻並不買賬,小身子趴在軟榻上麵,月色朦朧之中,他忽閃著漆黑的大眼睛,瞪了隔壁軟榻上麵的連夜一眼,有板有眼地說著,“爹爹惱個什麽?哼,寶寶雖小,可也是有眼睛的!娘親姐姐走的那段時間,你每天都喝好多的酒,還對寶寶理也不理,太奇怪了!”


    想到我在君國被巫師換血的那段日子,不知連夜是怎麽過的,我忍不住插嘴問,“怎麽奇怪?”


    連寶立刻出聲,“每天每夜把自己關寢宮裏!不許任何人見!不聽任何政事!華妃姨娘不止一次找寶寶讓寶寶求他出來呢!”


    華妃?


    想到那個雍容華貴的連夜正室,我突然間意識到自己一回來就隨他進了皇宮,是不是不太妥當?想到這裏,忍不住多看了連夜一眼。


    卻見他臉色不善,眼神沉沉地盯著連寶,一字一頓,“所以你就裝病把朕從寢宮裏逼出來?”


    連寶坦誠得很,“是華妃姨娘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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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言語間依稀有些咬牙切齒。


    我怔怔的,看著他,“華妃怎的?”


    連夜冷哼一聲,臉色一忽兒青,一忽兒白,很是陰鷙,好半晌之後終於開腔,卻隻有一句,“上次母後病重,也是她放出的消息。”


    齊太後?


    這是我應該關心的,我稍稍起身,立刻追問,“她負責照顧齊太後麽?”


    連夜看我一眼,表情很不好看,他沒有回答,反倒是不答反問地說,“若非母後對她喜歡得很,你以為我還會留她在宮裏?”


    “嗯嗯!”連寶根本就不明白連夜在說些什麽,隻顧著插嘴,“上次那個欺負娘親的女人,就被趕出宮啦!”


    上次那個?我怔了怔,婉嬪寒煙?


    連夜沒有說話,但眼神無異於是承認了。


    連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連夜,漆黑如墨的眼珠子轉了一下,人小鬼大地說,“娘親姐姐,你,你是因為那個可惡的女人才走的嗎?”


    他還惦記著我為什麽會突然消失……


    我看了連夜一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見連寶從自己的軟榻上爬起了身,小身子一扭一扭地朝我跑了過來,一頭鑽進我懷裏,糯著嗓音撒嬌,“嗚,娘親走後,寶寶很是想你,華妃姨娘說她也可以做寶寶的娘親,可是寶寶不肯!”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揚起頭,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頓時展露在我的麵前,漆黑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裏麵全是“求誇獎”三個字在閃啊閃的。


    我舔了舔唇,抬手撫摸他的腦袋,從善如流,“寶寶真乖。”


    他先是咧開嘴笑得開心,再是哼了聲,斜眼乜斜一旁榻子上坐著的連夜,小胸脯一挺,咕噥,“寶寶才不像某些人,有了娘親,還去招惹別的女人!哼,難怪娘親會走,誰讓他娶那麽多女人!”


    這話我不置可否,隻是笑了一下,轉頭去看連夜。


    連夜瞠目結舌,憤憤瞪著連寶,嘴唇翕動好半晌後,終於憋出一句,“你這小兔崽子,不勸和也就算了,居然還挑撥離間!”


    他霍然從軟榻上起身,抬手就要往連寶身上揉,連寶怕癢,很沒骨氣地開始裝哭,小身子直往我懷裏鑽。


    一邊鑽,嘴裏還不服輸,大聲嚷嚷著,“本來就是!我說錯了?誰讓你花心大蘿卜,娶別的人!哼,寶寶要趕緊長大,寶寶來娶娘親!”


    “你他媽還要跟老子搶女人?”連夜更生氣了,隔著我就開始抓連寶的身子。


    一時間,寢殿內混亂得很,連寶鬧,連夜恨,我則是在笑。


    笑著笑著,連夜伸向連寶的手就方向偏了,他攬住了我的肩,鳳眼裏沒有笑,也沒有惱,而是一派認真。


    “你知道嗎?”鳳眼如墨,他直勾勾地望著我說,“這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


    連寶躲在我的身後,哼了一聲,“還熱鬧呢?哼,死氣沉沉!”


    我心尖微動。


    果不其然,連夜秀逸清好的唇角略略一挑,清亮的鳳眼裏麵像是盛了月光,他傾低身,對著我的嘴唇就是一吻。


    手臂撫摸我的脊背,唇齒與我輕輕觸碰,他低聲呢喃,“好風雅……歡迎回來。”


    寢殿外的煙花驟然升空聲,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響起來的,“嗵!嗵!嗵!”一聲聲平地而起,姹紫嫣紅。


    五顏六色的花瓣炸裂在半空中,恰好透過窗欞,映上了我的瞳孔。那些花瓣在升到最高處時,驟然凝聚,赫然凝結成了兩個字——雅,夜。


    我看得怔了一怔,瞬間便被奪去了所有心神。


    連寶見我出神,又見連夜對我又抱又吻,頓時小臉一皺,哎呀呀地大聲叫著,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指著連夜的臉直罵,“你你你,你拿煙花跟我爭寵?!”


    連夜摟著我,一臉驕傲的將下頜揚起,朝連寶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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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臉的“跟我鬥,你還嫩。”


    我卻是盯著那兩個用煙花組成的字,出了神。


    八歲那年,我和連夜蕭祐一起在爺爺手底下受教,他們兩個比我讀書多,什麽都會,而我認識的字很有限,日日又要抱著又艱澀又難看的史書啃,日子著實過得可憐可悲。


    毛筆字更是我的心頭大恨。


    我寫不好,怎麽用力、怎麽放鬆、怎麽把自己的姿態端正,寫出來的都是歪歪扭扭。我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勢必要被蕭祐看輕,因而難過得很,每天下了學,就沒日沒夜的練,通常都是把自己搞得全身是墨,字卻依舊難看得很。


    有一日,我正練字練到欲和宣紙一起自焚,連夜來了,小小少年冷冰冰著那一張臉,倚著門框站著,盯著一臉墨漬的我問,“你在作甚?”


    我垮著一張臉,老老實實地答,“練字。”


    他皺了皺眉,隔著好遠的距離,微微探頭朝我鋪在桌子上麵的宣紙上看了一眼,登時就嗤笑出聲。


    他的笑容裏滿是嘲諷。


    我當時就氣惱得很,也不說話,捏著毛筆,瞪著他。


    他挑了挑眉,“自己寫得醜還有臉瞪別人?”


    我心說,你才寫得醜,你全家都寫得醜!


    正腹誹間,他居然徑直解了身上披著的雪白披風,露出裏麵緋紅色的錦衣,朝我走了過來,一手奪過我手裏的筆,哼,“讓你瞧瞧什麽叫高手。”


    說罷也不看我,低下頭就寫了幾個字,字字大氣雍容,我看得不由發窘。


    他斜眼睨我,“服麽?”


    不服。我小時候拗得很,服也說不服,我指著他寫的那兩個字,一臉理直氣壯地說,“你寫的這是什麽?我不認識。”


    他眉角一抽,半晌道,“那你認識什麽?”


    我想了想,歪著頭,突然咧開嘴,“蕭祐。我認識蕭祐。”


    他當時就臉色一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手丟下了筆,“不寫了!”轉身就走。


    我愣愣。


    走了幾步,他竟又拐了回來,抓起筆刷刷刷寫了兩個字,臉氣得發白,又莫名有些漲紅,原本想遞給我的,卻在看到我一臉怔忡的時候,一頓,隨手將宣紙團了團,往我臉上一丟,“給你的蕭祐!”


    他騙我,他寫的不是蕭祐。


    那兩個字我認識,是“雅”,和“夜”。


    今日再見……時隔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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