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讓奴婢敏珠服侍您更衣。”敏珠低眉順目,手中穩端一錦珠琉璃盤,內有一套金縷蹙繡飛鳳牡丹宮裝。


    李如荼挑眉,強壓心中火氣,待半晌,也不見敏珠抬頭看她,方道:“你知道我並非新城。”


    敏珠肩上一抖,仍不肯抬頭,少頃才囁嚅道:“少主說您是,您便是。”


    “少主?”李如荼向窗外那身影撇撇嘴,“你說那個冷麵人?”


    “公主,時間不早了,待奴婢為您更衣吧。”敏珠不肯泄露半個字,頭低得更甚,翡翠點珠耳墜在腮邊晃動著,露出白皙的後頸,李如荼才發現此女其實有麗質天成之姿。


    唉一聲,李如荼明白很難再問到些什麽,指指窗,“可以把窗關上嗎?”


    敏珠揚開手中白色訶子,上有手工精巧地用銀線繡於角隅一片白雪沾淡杏,不發一語立在麵前。


    李如荼呆了,僵硬難以作聲。


    難道要表演一次美女更衣給那個變態“少主”看?哼,我李如荼生活在代,看a片比你的春宮圖高級得多,還怕你不成?


    李如荼豁出去了,猛然站起來,旋即背對紗窗,涼風襲體,才發現自己被子下不著一縷。她用最快的速度配合敏珠,心裏琢磨著自己滾下樓梯那天穿的那套在網店買回來的複古風長裙是什麽時候被剝走了。未幾,華貴富麗的宮裝已經套在她身上,兩袖各鑲有六顆圓渾的東珠,閃耀著淡淡的光色。


    敏珠引李如荼到梳妝台前坐好,拉開金柄抽屜,相繼取出幾個漆盒,內放無數李如荼從未見過的珍貴首飾。


    隻是。李如荼把目光投向鑲嵌金銀絲成蝙蝠形柿蒂連弧紋地銅鏡中。雖不如現代鏡子清晰。但是反映出來人淡如菊。清逸脫俗。僅屬中上之姿。比不上身後忙碌中地敏珠。她籲氣喃道:“還好還是老樣子。”


    “公主大病臥床數日。今日才下得床來。如今人清減了許多。需好好調養。以免落下病根。”敏珠完全把李如荼當成真正地新城公主看待。沒有理會李如荼反了個白眼。邊說邊把雛菊影青釉粉盒打開。隻見這瓷質細膩。製作精巧。光照見影。盒呈菊花形。內有三口小杯。以翡翠雕成花枝相連。蓋麵有纏枝印花。杯內還分別盛放用以描妝地有鉛粉、黛墨以及胭脂。


    半柱香後。敏珠已經熟練為李如荼畫好時世妝。兩腮不施紅粉。長至半腰地長發被綰成圓環椎髻。髻側斜插以一顆碩大地梨形珍珠做成地明月戴星步搖。鬢邊簡單配以極其工巧地珠花、琉璃釵環。


    李如荼驚歎地看看鏡中地自己。想不到。精心打扮下。如今便如真是來自唐朝盛世地驕傲公主。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遊龍乘雲翔。”


    李如荼從鏡子中。看到了黑袍男子地身影。她沒有作聲。直至他啟唇。她才驚詫地回頭看他。想要捉住男子方才刹那泄露地一點情緒。


    他長身玉立,眉宇間再無任何異樣,依舊佇立與她相距十步,淡淡地看著她,又像天地間與他毫無相關。月光透過紗窗投影在他玉般側麵,幾縷散發飄搖,如魔魅般,霧化在夜風中。


    “告訴我,你要我怎麽做?”李如荼宣戰了。


    “在下庾夕。”黑袍男子故作恭謹一揖。


    李如荼噗哧,忙捂嘴,心中暗笑,如果他一千多年後知道有一化妝品牌同音,可能會直接在死人墓裏麵直接吐血再死一次。


    庾夕也不生氣,神情如常漠然,淡淡地看著她的眸子,“雖然小姐為我部下所救,然而,此前之事我無從得知。”


    李如荼從他淡然的語句中,讀出一絲戾色,一個激靈,忙放下眼臉,心中瞬間千百轉,“我家本在端州一帶山野,前段日子,我在給爹爹送飯途中,突然從後頭布袋套上我腦袋,我眼前一黑,醒來就在這裏了。我也不曉得怎麽回事。”說著說著,李如荼想起在廣州每天隻會盯著電腦屏幕關注股市牛熊的老爸,幾分思念襲上心頭,擠出一點眼淚,倒有幾分真切。(.好看的小說)


    她並不清楚此地此時此人為何。從庾夕口中得知,自己肯定不是被半路“撿”回來的,其中如何輾轉至此,她更不清楚。既然一開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外地口音,就幹脆推到“山野之人”頭上,總比被盤問到力竭而死好。悉才醒時的莽撞行為,正好圓了自己的南蠻謊,隻要繼續“野”下去,總有逃脫的一天。


    庾夕眼下完全分不出神色,默然看著她。李如荼心如鹿撞,偷偷抬眼窺向敏珠,隻見她仍是紋絲不動,心中更是忐忑。


    須臾,庾夕星眸一閃,嘴角溢出溫和的笑紋,卻毫無暖意,周遭氣溫驟降,“我部下日前經過郊外一野林,巧遇小姐昏迷在地,容貌與長公主有幾分相似,念故人之情,便送來醫治。小姐如今身在新城長公主府邸。歹人實在可惡,居然從千裏之外把小姐劫至長安城郊,不知所蹤,必有隱情。既然如此,如今隻好請小姐安心暫住此處,待庾夕日後查出真相,再謀對策送小姐還鄉。此前,庾夕有個不情之請。”


    李如荼聽到這裏,已聽出庾夕的潛台詞是說,你的謊話我先不戳穿,但是你得乖乖聽我的話,要不然我就給你好看。背上不知不覺已濡濕潤一片,夜風掠過,涼意更甚。


    他徑直走至月芽桌前坐下,從青釉白玉花露壺中倒出一杯淡香四散的茶,輕呷一口,才緩緩道來,“月前,尚書奉禦長孫詮被遣巂州,新城長公主不舍與駙馬相隔萬裏,決意暗中跟隨左右。在長公主歸府之前,我等隻好請小姐暫代,以掩眾眼。此間,隻需小姐在府中深居簡出,享盡長公主的榮華便可。事成之後,定以良田百頃白銀千兩相報。”


    啊!聽到這裏,李如荼心中暗暗叫苦。如若她真是一個山野丫頭,庾夕此番說法真能哄得她爽上半天。但是,據記憶所得,這個長孫詮在這次流放目的地就被活活打死了。而那位嬌慣公主居然敢瞞著武則天跑到萬裏迢迢外拯救駙馬,這麽愚蠢計劃肯定失敗。即使成功,也終日天涯海角逃逸,哪可能回來?便是真的回府了,李如荼假裝長公主之事就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很可能馬上就被滅口,良田白銀的味兒還沒嗅到就死翹翹了。


    她再瞅了庾夕一眼,這人假話連篇,想是也不信任自己。看來,想辦法逃脫才是正道。


    李如荼別扭地擺了一個驚喜萬分的表情,語氣粗俗不堪,“是不是真的?什麽時候能把錢給我?你是什麽人?憑什麽信你?我爹說你們這些讀書人之乎者也都是哄人的。”


    庾夕斜眼看著她,恍如把她看得通透,並沒有露出半分厭棄之情,淡淡回道:“我乃公主邑司官。所說之辭千真萬確,我等可立下字據,以一年為期,即使新城長公主未能如期回府,報酬分毫不減。”


    李如荼笑逐顏開,拍拍手,咧開嘴嚷道:“好,成交。你快寫好字據,如果我裝得不像,你們也不許扣錢哦!”心想,裝得貪財與愚笨,便是減輕對方戒心之法,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熟悉形勢之後,必能思量出良策。


    說話間,敏珠已展開文房四寶,纖手捏上等徽鬆煙墨條,細細在黑玉曇花見月硯上打轉。接過敏珠遞來的紫擅木香筆,庾夕揮就起來。


    李如荼呆呆地看著他手握筆杆的指尖,在燭光下微有晶瑩之色。沿著微微泛白的手指關節到有力的手腕,透著黑袍依稀看見他精煉的手臂,同是黑色的內領襯得頸項甚是誘惑,如墨甚黑的發散下幾縷披在肩上,有著完美線條的下巴,帶有笑紋卻冷豔的嘴角,玉石般的鼻形成臉部最為俊美的部分,長長的睫毛遮住明明深邃卻不露一絲情感的眸子……忽地,眸子抬起與她對上,她慌忙一低頭,看向紙上,臉上燒了起來。


    眸子主人道:“待在下念與小姐,以確可否。”


    李如荼沒好氣地看向紙麵,想是庾夕認為自己是山野丫頭不識字。一看之下,臉上燒得更厲害了。紙上確實矯若遊龍意如鬆,隻是繁體加小篆,李如荼隻能認出其中三四。


    庾夕已念將起來:“今諾蘭湖碼頭以北一百頃沃土及白銀一千兩,換得端州李氏如荼入新城長公主府為侍讀,為期一年,期間李氏需遵從府內規定,不得因故扣去薪奉,以此為證。”


    一聽之下,這庾夕確實把字據寫得通俗易懂,似是很照顧她的水平,隻是寫成小篆難道不是刁難她麽?李如荼看了看最後標有“顯慶四年五月”以及庾夕的簽字。


    李如荼裝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庾夕又問:“此件兩份,我等各執一份以示公允。小姐是簽字還是畫押?”


    此時,敏珠已取出珠繡錦盒,內有印金泥。


    李如荼恨得心中暗罵,什麽態度嘛!枉她念了個英文高階此時便成文盲一個,拿油畫筆比拿筷子還多的她,怎會寫出工整的毛筆字。隻好納納印了嫣紅的手指頭,蓋了一個寶印,憨笑道:“多謝庾大人關照。”


    “既然小姐畫下寶印,在下也要與小姐約法三章。”


    居然還有要求?李如荼瞪著庾夕,“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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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世妝》杜甫


    時世妝,


    時世妝,


    出自城中傳四方。


    時世流行無遠近,


    腮不施朱麵無粉。


    烏膏注唇唇似泥,


    雙眉畫作八字低。


    妍媸黑白失本態,


    妝成盡似含悲啼。


    圓鬟無鬢堆髻樣,


    斜紅不暈赭麵狀。


    昔聞被發伊川中,


    辛有見之知有戎。


    元和妝梳君記取,


    髻堆麵赭非華風。


    巂州:今安寧河流域及雅礱江下遊,北及大渡河南岸。


    蘭湖碼頭:今廣州流花公園附近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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